那个年轻女孩子死命缩着手不肯收,低着头不断地哭泣。
    最后放敏华往桌上一放,拉着我飞快地跑了。
    第二日传来悲惨消息。
    邱小杰母亲在夜里投河自杀。
    那日我在律所,孟宏辉从外面回来,应该也已经得到了消息,黑沉沉的一张脸。
    当天傍晚斯爽过来,陪孟宏辉吃饭,还顺带将我也拉上了。
    饭吃到一半,斯成过来,然后我们去了酒店餐厅楼上的一间会所酒吧。
    孟宏辉情绪不佳,整个晚饭都没说几句话,斯爽也非常体贴,安安静静的。
    斯成过来了也没说什么,只一直陪着他闷闷地喝酒。
    我和斯爽坐在包厢外的小厅聊天。
    斯成脸色也不好,我听斯爽说,他这段时间事情多得很,斯定文在集团内经营多年,自然结下深厚的关系网络,他贸然接管,诸多制肘,很多事使唤不动人,只得亲力亲为。他本来也不是有耐心的人,有时态度激进,回来还被老爷子召进书房训话。
    我们转回去时候,看到他们两个在聊以前大学的旧事,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不知道争执什么。
    大约是酒精作用起来了,孟宏辉大声地喊:“阿爽,快快过来。”
    斯爽凑过去:“你们又吵什么?”
    那么些酒喝下去,斯成脸色却越发苍白,不过神情倒是愉悦的:“老孟说,当年他追你的时候,我们在后门那间绿岛,我输给过他两次,你给我作证,有没有这回事?”
    斯爽装模作样地想了半天:“好像是——有那么一两次吧——”
    斯成一敲她的头:“这还没嫁呢,就帮外人挤兑你大哥了。”
    他声线沙哑,话没说完,忍不住低头咳嗽。
    我的心莫名地紧了紧。
    孟宏辉一拍桌:“不服说嘛,那今晚再来!”
    斯成不理他:“唉,我状态不好,趁人之危,胜之不武。”
    孟宏辉转头和我调侃他:“唉,小豫儿你都不知道,我们斯大少爷身娇肉贵,事情一不顺心就要闹失眠,我昨晚在他家,才知道他这段时间晚上都混着安眠药物喝酒。”
    斯成没好气地抬脚,一脚踹翻了他的椅子,孟宏辉反应不及,仰面摔倒在了地毯上。
    我和斯爽幸灾乐祸地大笑。
    孟宏辉冲着斯爽招手:“阿爽,快来救我。”
    斯爽笑吟吟地说:“唉,老孟,我亲哥生气了,你先在地上待会儿。”
    孟宏辉干脆一个翻身,在地毯上坐着了。
    斯成冷冷地说:“你给我一周日夜颠倒飞八个时差试试?”
    孟宏辉举手说:“好啦,知道你忙。”
    斯成身体明显不适,喝到一半就有些醉了,他理智地收手,却倒在沙发里睡着了。
    沙发宽大柔软,可毕竟不甚舒适,他皱着眉头,若不是累到极点,怎会睡得着。
    斯爽过去给他披了件西装外套。
    斯爽跟孟宏辉说:“这段时间,你叮嘱他注意一点身体。
    孟宏辉随口应了一声。
    我凑过头去:“成哥哥对身体也真是不上心,感冒这么久怎么还不见好。”
    孟宏辉叹了口气:“工作太多了,他心底也不好过,你明知道你爹疼爱他,多次暗示要将家业交予他接手,他却不能按照他期待的方式去活,父子争执不断。”
    我们盘腿围坐在地毯上打牌。
    输了的人要接受惩罚,斯爽用两片牛肉干夹了厚厚一层芥末,孟宏辉咬了一大口,然后抱住她哇哇地大叫。
    斯成被我们吵到醒过来。
    他迷迷糊糊地望了一眼四周,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身处何地,随后坐了起来,拿了个玻璃杯子神色恹恹地喝柠檬水。
    孟宏辉坐在地上,手上利落地洗牌,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斯成,回去吧。”
    斯成神色一愣,默不作声地继续喝水。
    孟宏辉自顾自地说:“也许社会就是这样,我们只有将资源掌握在手中,才有资格按照自己的方式做事。”
    从高院取了判决书回来后,没有人再谈过那个已经终审了的案子。
    但我们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斯成依旧沉默不说话。
    凌晨两点多,我们离开酒店,斯爽驾车,穿过深夜灯火通明的城市。
    车窗开着,深夜的冷风吹过来,清清凉凉地拂在脸上。
    车子开至孟宏辉在科技花园的寓所。
    斯爽跳下车来,孟宏辉已经喝醉,拉着斯爽的手,磨磨蹭蹭地不肯让她走。
    我坐在后座,斯成坐在我的身旁,头倚在座椅上,侧着脸,按着额角沉沉地睡觉。
    斯爽从车窗里看了一眼,问我说:“小豫儿,要不等司机过来?”
    我起身下车:“不用了,我送他回去。”
    斯爽点点头:“好吧,那你开车小心点。”
    我目送斯爽扶着孟宏辉走进了公寓的电梯,返身坐进驾驶室去。
    调整座椅,系安全带,松开手刹,打转向灯,车子稳稳地开出辅路。
    转出东科大道,一整个长街的灯火扑面而来。
    寂静的车厢内,我握着方向盘,专注地看着路面,开他的车,心中有种别样的感觉。
    车子开到一半,斯成醒了过来,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阿爽?”
    我出声答:“是我,阿爽姐姐送孟大哥回去了。”
    斯成应了一声:“哦,小豫儿。”
    一会儿过去了,我以为他又睡着了,谁知道他突然出声:“什么时候学会的开车?”
    “哦,”我答:“去年放暑假的时候。”
    斯成问:“定中教的?”
    我没法否认,只能应:“嗯。”
    斯成无意识地笑了一下:“我们斯家这么多兄弟,老四才是真正对女孩子有耐心的一个。”
    嗯,弦外有音,意思是他跟斯定文,都不算待女生有耐心的男人。
    斯成又说:“开得还不错。”
    我笑了笑:“哥哥,现在是半夜,路上基本没有人。”
    斯成抬腕看看表,神智清醒了几分:“已经快两点了。”
    我把持着方向盘问:“你今晚要回哪里住?”
    斯成稍微坐直了一下身体,看了看外面的路:“回大宅吧,你方便回家,你靠边停,我来开吧。”
    我稍稍减速,开了转向灯,看了看后方路况,果断地换道提速:“斯先生,现代女性在驾驶技术这一方面,大部分也都还说得过去。”
    斯成低低笑了一声:“好。”
    我扭转方向盘,踩下油门加速往小半山方向驶去。
    一会儿后座传来低低的咳嗽。
    他咳过一阵,带着浓重的鼻音说:“抱歉。”
    我说:“没关系,你注意点身体。”
    斯成重新往座椅靠去:“我再睡会儿,到了喊我。”
    车子一直驶进斯家大宅的花园车道,我减慢了车速,缓缓地驶过盘云花道,已经是半夜,整幢大宅内寂静无声,房间内值夜的佣人闻声过来,见到我坐在斯成的车的驾驶室上,神色有点意外,招呼了一声:“小豫儿。”
    转而又看到斯成在车内:“我召人起来服侍大少。”
    我转头望了他一眼,斯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淡淡地吩咐了一句:“不用了,下去睡吧。”
    佣人应声走开了。
    我将车子停到他的院子门前。
    斯成推开车门下来。
    他走到我身旁:“小豫儿,多谢你。”
    我仰头望他,领带早扯掉了,白衬衣扣子松了两颗,手插在西裤裤兜中,手腕上佩一枚简洁大方的铂金腕表,英俊的脸庞隐隐带温和的笑意,依然是气质浑然天成的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儿,只是不经细看,因为细看之下,会看到他的眼底有发红的血丝,苍白的面色中隐隐带着一丝憔悴。
    我不知道我的目光是否过于明显和贪婪,只是知道当我对上他的视线的一刹那,就好像被吸进了一整个浩渺的星空。
    一整个无垠的星空都是黑暗的,只有他的脸庞,闪烁着微弱的白光。
    我靠在车门上停住了脚步,脑袋一阵一阵地发晕。
    斯成眼底也有了微微迷惘之色,他怔怔地望了我几秒,忽然抬手,轻轻摸了一下我的头发。
    我的手在发颤,脚底却被钉住了一般。
    他醉意仍浓,手却很稳,一手扶住我的肩膀,一手从发间穿过,抚住的我脸颊,低下头,轻轻地吻住了我的唇。
    优雅情深款款至极,却是纯熟无比的一套动作,我后来细想起来,觉得恐怕只要是有机会领受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会是都无法抗拒的一个吻。
    我脸颊滚烫一般地发热,竟然情不自禁地闭上眼。
    皮肤摩擦着皮肤,他下巴泛出了些许胡渣,磨蹭过我的脸颊,有舒适的刺痛感觉,他身上的那种蔚然深秀的草木香气,混着今夜的烟草和酒香,他的吻,他的手指带来的温凉的触感,如烈性的醇酒缓缓地挥散,泛滥了一地的浓情蜜意。
    我的意识早已不受我的理智控制,只顾着踮起脚,深深地吻了上去。
    他的脸贴着我的脸,他的额头有滚烫的热度,几乎要将我灼伤。
    那种在心在滚烫中浇上蜜糖的味道,那种温暖和甜意,只要尝过,便永世不会再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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