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大年初七,冬天下着雨,斯定中也坚持要送他们去机场。
    在入闸的柜台前,斯太太依依不舍握斯定中的手,又转身拉着我的手:“要是想爸爸姐姐了,我让他们随时来看你,你妈妈能否搭长途飞机?我安排人陪她来也可以,不要惦记家里。”
    我心领神会:“不会,他们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陪定中比较重要。”
    斯太太叮嘱了一番,忽然又抹眼泪:“定中从小娇惯,第一次吃这种苦,你多担待点。”
    我低着头,有点抱歉:“妈妈,我做得也不好。”
    斯太太赶忙摇头,殷切地拉着我安慰:“不会,不会,妈妈很感谢你。”
    斯定中端坐在轮椅上,望着我们婆媳情深的戏码,无声地笑了笑。
    我知道,他永远不会将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情说出来,他只留来折磨我。
    春节过后的三月。
    斯定文传出结婚的消息,新娘不是葭妍。
    我的姐姐在婚礼的前一夜,在家中吞下三十粒安眠药自杀,送到医院时,已经失去意识,出现了呼吸浅慢,皮肤湿冷,血压下降和休克的中毒症状。
    电话打到旧金山时,是国内的凌晨三点,我进屋翻出护照,拾起一件外套就冲向机场。
    最近的一班飞机在一个小时后起飞,还不是直航班机,我需转机上海,仓促间办理了手续,斯定中打电话进来:“你去哪里了?”
    我明明已经嘱咐佣人转告他,他却还来问,我只好说:“葭妍出事,我得回去。”
    他说:“我打电话给你爸爸了,已经抢救过来了。”
    我吸一口气忍住怒火:“那是我姐姐!”
    斯定中不为所动:“你回去能做什么?”
    我流泪咬牙切齿地骂:“你三哥真是个混蛋!”
    斯定中忽然说:“是吗,那我大哥呢?”
    我顿住了。
    斯定中传来嘲笑:“我那可亲可敬的大哥将你推给我,是不是也很混蛋?”
    我声音也冷了下来:“斯定中,没有的事情,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胡说八道?”
    斯定中说:“回家来。”
    斯定中问都不多问一句葭妍的情况,我寒着心冷冷地答:“飞机一个小时后之后起飞。”
    斯定中声音带着沉闷的不快:“回来,不要回去。”
    我咬着牙忍道:“我看看我姐,她没事我就回来。”
    斯定中凉凉地冷嘲热讽:“李葭豫,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回去?稍有一点风吹草动你就撒了腿一样朝着国内跑?你是想回去看你姐?还是想回去看另一个男人?”
    我气得浑身发抖,疯了一样地站在候机厅里大吼大叫:“斯定中,你有没有人性?你到底是不是人?那是我亲姐!斯定文跟她好了二十年,她等了他多少年一心一意以为自己一定会嫁给他!他就这样一脚把她蹬了?你们斯家的人到底有没有良心!我回去看谁了我?我还不能回去了吗?是,我是嫁给你了,可你有做我丈夫的样子了吗,你有关心爱护我家人了吗?斯定中,你别欺人太甚!”
    我抬手将手机狠狠朝垃圾箱砸去。
    伴随着一整巨响,手机在垃圾箱里轰地摔到了底。
    四周拖着箱子步履匆忙的旅客都被震住了,对面椅子上的一位西装革履的老先生,依旧端坐稳如磐石,他正好在我的正对面,对上我的目光,友好而同情地抬了抬眉毛。
    ☆、第40章 四十
    十五个小时后之后,飞机抵达云顶国际机场。
    耳边回荡着熟悉的语言,熟悉的人种在身旁穿梭往来,我站在机场的大门,看到高速路上的繁忙的交通,离开不过短短几个月,却漫长得仿若隔了两世。
    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只在接电话的时候跟爸爸说要回来,直接出去搭了一辆出租车去医院。
    我在车上用手机浏览了一下本埠的新闻,社会版头条的大幅图片正是斯定文的婚礼新闻,刊登的照片自然是俊男美女佳偶天成,看报道女方还是国内高等学府毕业的硕士,新娘才气美貌兼备,媒体纷纷赞颂她嫁入豪门。
    我看了一下,已经明白,女方家世不俗,虽比不上斯家的深门大户,可她父亲在省级政府中担任关键部门的要职,最重要的是,她是独生女。
    我本来以为葭妍已经修炼到了一定境界,没想到竟然还守不住一个日日见面的男人,人心真是难测。
    我在住院部的护士台查询葭妍的病房号,妈妈正从电梯里走出来。
    突然见到我,她还有点迷茫:“小豫儿?”
    我拥抱她,眼泪开始流:“妈妈。”
    妈妈这才惊醒过来,语气有点急:“你这孩子,怎么回来了!”
    我赶紧宽慰她:“现在交通发达,我搭个飞机就回来了。”
    妈妈说:“定中呢?”
    我迟疑了一下:“他知道了,他也担心姐姐,只是……”
    妈妈反过来安慰我:“没事,没事。”
    我问:“葭妍怎么样?”
    也许是因为担心葭妍,妈妈面容显得憔悴:“人醒了,但是……”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唉!你回来了也好,多开导开导她。”
    我挽着妈妈往病房走去。
    葭妍闭着眼躺在床上打点滴,苍白的脸。
    我坐到她的身旁:“姐。”
    葭妍睁开眼:“怎么回来了?”
    我柔声说:“我就回来看看你,没事。”
    她握了握我的手,不愿意说话,又睡了过去。
    下午爸爸外宅的佣人送晚饭过来,方女士也识趣,妈妈在此,她不会出现。
    葭妍洗过胃,依旧吃不下东西,我舀了碗汤劝妈妈喝一点,她吃着吃着,又开始抹眼泪。
    我赶忙拉住她,抬头望了一眼床上的葭妍,她似乎睡着了。
    我抽出纸巾给妈妈擦眼泪,她抽泣不止,唯恐吵到葭妍,站起身来走出了病房。
    我跟着她走了出去。
    妈妈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据说前几天两人都还好好的,只是突然消失了两三天,就突然宣布结婚的消息……葭妍完全蒙在鼓里,定文怎么可以这样待她……”
    我揽住她的肩膀:“好了,以前的事情不要再提了……”
    夜里爸爸过来,似乎是应酬过来,身上还带着酒气,他在斯家做了一辈子的臣子,不能说老板的不是,只能闷头忍着,葭妍见到他也不快,我陪着他到住院部的小花园里说了会话,司机将他送走了。
    晚上妈妈回家去休息,我留下来陪床。
    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我握住葭妍的手说:“忘了他吧,重新开始。”
    她终于开始哭。
    我了解葭妍的性格,她从小要强,人长得漂亮,无数男生围着她转,什么都要是最好的,从衣服鞋子,到男朋友,斯定文一直是城中公子哥儿的翘楚,她挽着他手臂夜夜外出游玩,骄傲得像个公主,如今一下跌到泥地里,她真心待他这么多年,满打满算能嫁入斯家做正式太太,没想到梦想破碎,竟只是一个瞬间。
    女人的心理都是这样,她也未必就真的想死,只是盼望着能让他后悔一辈子。
    怎知斯定文甚至都不来探视她。
    我也不想再问斯定文为什么会突然另娶他人,因为结果已经发生,原因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两姊妹在病房里抱头痛哭。
    第二日的中午,我和爸爸坐在病房外的走廊椅子上,商量葭妍以后的事情。
    我劝爸爸让她出国修养一阵子,和斯家彻底断了联系,不见面,兴许的,慢慢就好了。
    爸爸也同意了。
    我们谈出去哪里好,我建议去欧洲,爸爸担心费用太高,葭妍一向花钱如流水,我低声劝他:“信用卡额度减低一点就好,她经此一难,也许会想明白很多事情……”
    我正说着话,爸爸忽然抬头一望,立刻站了起来,远远就恭敬地喊了一声:“斯总。”
    我慢慢地回头,看到走廊深处的人正缓步而来。
    斯成穿了一件米白色休闲裤子,灰色圆领t恤,早春天气依然寒凉,他外面套了件黑色薄绒面西装,清瘦挺拔的身形,走近了,我望了一眼,不笑的英俊面庞,鼻翼显出一道细细的法令纹路,眼底有淡淡的青色。他身后跟着一位中等身材穿黑西装的司机,拎着他的公文包,微微躬着身规矩地跟他保持着距离,诺大的病区走廊,一瞬间,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他容貌依旧,可是我却觉得哪里不一样了,我就看着他这样一个人走过来,单单薄薄的一个影子,从我认识他以来,数年间他身上一贯的闲散适意——此时再也不见一丝一毫,却有了莫名的沉沉压迫感。
    礼数还是要维持,我低声打招呼:“大哥。”
    斯成眉头轻轻拢了一下,微微吸了一口气,才对爸爸说,嗓音低缓,带了微微的沙哑:“我刚回来,顺路经过,就过来看一下葭妍。”
    他回头示意了一眼,司机立即递上一个精美的果篮,爸爸接过,又恭谦地说:“劳烦您挂心了。”
    斯成对待我爸,依然是以前的模样,矜持而客气,爸爸待他的态度,却是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他又对我说:“小豫儿,好久不见。”
    斯成将一个白色盒子递给我说:“定中给家里打了电话,说你手机丢了,着急得不行。”
    我伸手接过:“谢谢。”
    斯成说:“葭妍怎么样,身体好点了吗?”
    爸爸忙道:“身体在恢复了,是在这间病房——”
    我立即拦住了我爸:“我姐睡着了。”
    斯成望了一眼我的神色:“没关系,那我就不进去打扰她了,下次再来。”
    第二天我在医院的食堂吃午餐。
    正埋头吃一份红烧牛腩,一晃神,斯成坐到了我的对面。
    我赶忙抬手擦擦嘴角的饭粒,听到他说:“我进去病房,你妈妈说你在这。”
    我以为斯先生日理万机,下次再来不过是客气话,谁知他隔了一天还真的又来,斯家到底让不让我们安生了。
    斯成说:“我听你爸爸说,计划让她去欧洲?”
    我委婉地说:“斯先生,这是我们家的事。”
    斯成神色不动:“我们两家,不用那么生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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