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途客机上待了十多个小时后,斯定中在机场接到我。
    我们先去医院,老爷子人在住院,情况不太好,再次复发,已经是晚期。
    电梯到达十八层的贵宾病区。
    在推开病房的时候,斯定中悄悄拉住了我的手。
    斯太太在沙发上假寐,闻声睁开眼,露出一个笑容:“小豫儿回来了?”
    我说:“妈妈。”
    斯太太指了指病房里,又拍了拍身边的沙发说:“过来这里坐,先不进去了,老爷子刚刚睡着。”
    我在病房的门口,看到躺在床上的老爷子,脸色灰白,身体消瘦,睡得很沉。
    斯太太说:“护士刚刚打了止痛药,他睡得好点。”
    我们在客厅陪着斯太太坐了会儿,她跟斯定中说:“你们回家去吧,葭豫刚从飞机下来,先休息会儿。”
    回去的路上,斯定中开车,我们无声的沉默,又有一种恐惧感涌上来。
    车子停在庭院的花园盘道上。
    家里是老样子,花木葱茏,屋檐飞角,豪景庭院,一切井井有条,我们在车中对望一眼,斯定中终于说:“我爸爸的时间不多了。”
    我们都没有经历过那种失去至亲的感觉,因此心里特别的害怕。
    我望着他,张张口,说:“好好尽孝心吧。”
    斯定中眼角蓦然发红,嘴角一瘪,像是要哭出来,我握住他的手:“别这样,你这样,你妈妈更伤心。”
    他带着哭腔说:“葭豫,我知道这样不好,可是你能不能帮帮我,我不想让我爸爸知道我们……”
    我按住他的手背说:“我理解。”
    斯定中无声地望着我。
    我终于说:“我答应你。”
    当晚夜里,在斯家大宅,斯太太四点多回来了。
    斯太太召他们兄妹四个回来吃饭。
    家里一切虽然表面平静,但氛围却难免的,在这样的时候,斯定中格外地疼惜他的母亲,斯太太回家来,他就进她的房间,两母子说了好久的话。
    在一楼花厅旁的婴儿房,保姆带着孩子在玩,我和斯定文的太太坐在一旁,孩子已经一岁多,名字请香港的师父批过,最后老爷子定的名字,名叫有思,小思儿跑得摇摇晃晃,嘴里咿呀学语,非常的稚嫩可爱。
    到六点晚饭的时候,斯定中扶着斯太太进来。
    谷叔进来报告:“司机打电话来,大少已经在回来路上,定文可能晚点,他交代说,家里人先吃饭,事情由太太和大少做主,他没有意见。”
    斯太太应了一声,谷叔下去了。
    斯太太坐到了我们身边来,孩子见到她,从儿童毯上爬起来,手中抓着一个玩具,摇摇晃晃地跑过来,抱住她的腿,喊:“奶奶,奶奶。”
    斯太太欢喜地笑着应:“哎!宝宝,过来给四叔抱抱。”
    斯定中一把抱起她,举起来在空中转了个圈,孩子发出的咯咯的清脆笑声,逗得大家都乐了。
    孩子真好,是明珠,是瑰宝。
    一只花斑猫咪从沙发边经过,宝宝在沙发上爬,忽然坐起了身体,对着猫咪大喊了一声,然后咿咿呀呀地说了一堆话。
    张秉裕坐在我的身旁,将宝宝抱了起来,笑呵呵地说:“又要逗咪咪了是不是,你不乖乖吃饭,咪咪不跟你玩了喔。”
    我宠爱地摸摸她软绵绵的小手,忍不住别转头,心中有酸涩涌过。
    一家人在凉意盈盈的花厅享受天伦之乐,暂时没有人提到老爷子的病情,家里难得的有了点儿欢声笑语。
    过了半个小时,庭院外的车道上,车子终于驶进来。
    黑色的宾士轿车,车身发出幽幽的亮光,同样是开得极为平稳,在庭院前的盘云道停下了。
    佣人垂手在等了好一阵子,斯成才从车里跨了出来。
    司机打开副驾驶,将他的包和递给侯在一旁的佣人,谷叔上前扶住后座的车门,低声跟他说了几句话。
    斯定文的太太抱起了宝宝:“大伯回来喽,奶奶和妈咪要吃饭了。”
    斯太太走进餐厅看菜式去了,斯定中也跟着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回头看我一眼:”去吃饭。”
    我只好站了起来,跟着他往饭厅走。
    走出了花厅,看到斯成正在远远的游廊下往这边走来,他一边走一边低低地咳嗽。
    谷叔听到了,忙不迭招呼佣人给他端杯温热的茶。
    我跟在斯定中的后面走进饭厅,一股虫草鸡汤的香气扑面而来,佣人正用一柄长勺,从紫砂的瓦罐里舀了半碗出来,端给斯太太,斯定中也跟着凑过去试汤,一会儿,门前传来了佣人的低声招呼:“成少爷。”
    斯太太闻言,搁下碗,走了过来。
    斯成正好进来,瘦削身形,穿一件中式的墨绿色衬衣,他今天没有穿正装,衬衣外是一件毛绒衫,稍稍有点宽泛,眉宇平和,有一股淡淡的郁色,不说话的时候显得威严,谷叔跟在他身后,他就这样轻袍缓带地走进来,却俨然有些一家之主的意味了。
    我站在窗边,他走进来时,抬起头,轻轻跟他打了个照面。
    我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
    斯成望我一眼,目光深邃,犹如一片深沉而寂静的海洋。
    浮浮沉沉的往事迎面呼啸而来,他的脸庞终于变得分明,犹如我心底一个鲜活的伤口,而后一切缓缓地卷入了洪荒之中,犹如一个水滴滴落海洋,犹如一缕灰尘飘进世间,一切再没有了一丝声息。
    屋里热热闹闹的,斯成不动声色地转过脸,和斯太太打了声招呼,没有人注意到我们那一瞬间的沉默。
    保姆抱着宝宝立在一旁,她咿咿呀呀地说话,斯成摸了摸她的头,嘴角泛出了点笑意,下一秒却忽然偏过头去咳嗽,他摆摆手,立在一旁的谷叔立刻对保姆说:“带宝宝回婴儿室,大少有点感冒。”
    斯太太听到了,抬头说:“最近秋天天气太干燥,老胡怎么当的司机,也不知道打个电话回来,我让厨房专门炖点温润点的汤。”
    斯成声音有点哑:“没什么事。”
    斯太太招呼说:“麦小姐没一起来?”
    斯成温和地说:“没有。”
    老爷子生了重病,眼看是留不住了,忽然家里人都互相爱惜,我跟斯定中挽手互相安慰权当作革命战友,斯成跟斯太太也和平了。
    我低着头,默默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斯太太说:“开饭吧。”
    晚餐一贯的精细丰盛。
    没有人有好胃口。
    佣人舀了汤上来,斯爽回来了。
    她是从医院回来的,斯太太先问了老爷子的情况。
    斯爽说:“爸爸四点多时候醒了,老孟下班过去陪他坐了会儿。”
    斯太太跟家里人商议老爷子的病情。
    斯太太和斯成你一言我一语,低声地谈论老爷子今天的身体情况,血压,脉搏,用药,胸片,骨扫描,两个人神色和声调,都非常的安详和平静,想来这样的讨论,几乎已经是每天都在发生的事情。
    第一期化疗结束,结果并不理想,病灶太大,而且已经多处转移,做手术已经没有胜算,老爷子不打算再继续治疗,想要平静度过最后一段时光。
    定中不敢做主,望了他大哥一眼,斯成点点头:“顺他的心意吧。”
    斯太太手臂忽然一颤,手腕上的一个镯子磕在桌面,叮地清脆一声,她眼中带了心慌,但还是忍住了泪,轻轻地点了点头。
    晚饭过后,谷叔过来问:“大少,今晚是住大宅还是回市区?”
    斯成答:“住家里吧。”
    谷叔点点头,出去安排人手。
    一会儿斯定中房中的佣人也跟了进来:“四少,行李搁在了客厅里,您跟小豫儿要住哪间房?”
    斯定中说:“把行李就留在客厅吧,我们自己来。”
    斯太太坐了一会儿,还是不放心,要返回医院。
    斯定中送斯太太出去。
    饭厅内只剩下了我与斯氏兄妹,斯爽转头问我:“今天什么时候回到的?”
    我对着她微笑了一下:“中午到的,先去医院看了爸爸。”
    斯爽问:“这次回来长住了吧?”
    我点点头。
    斯爽说:“我婚礼后,你们那么匆忙就走了,改天来我们新家吃饭好不好?”
    斯爽又转头对斯成说:“大哥,你跟麦琦一起来?”
    斯成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好一会儿才答:“不一定有空。”
    斯爽赶紧讨好地道:“我这不是提前跟你说嘛,再说,小豫儿好不容易能回国了,找你吃个饭这么难?”
    斯成淡淡地说:“是你要在新居招待朋友,为什么一定要我去?”
    斯爽将我椅子向前推了一把,望着斯成说:“你自己跟她说,小豫儿是不是你妹妹?”
    斯成皱皱眉头,望我一眼,下一秒,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视线。
    他冷着脸一言不发,起身离开了。
    斯爽在后面气得哇哇叫:“大哥!”
    我对着金盏银盘的一桌盛宴,斯成座位的面前,精致的白瓷盛着的一碗米饭,还剩下大半,右手边的一碗汤,早已凉透。
    ☆、第61章 六一
    离开国内的第四年,重新回到斯家大宅住。
    这是我从小长大常常来的地方,熟悉得闭着眼都能走庭院的花园道。
    但此时住在主宅后座,斯定中的院落中,却是分外的身外身,人外人。
    我将我自己的行李从斯定中的客厅挪出来,放进了隔壁的房间,然后吩咐佣人不要随意进入我们起居的二楼。
    全家人都忙着老爷子的病情,一时也顾不上其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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