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樾淡淡地笑了:
    “多亏了你。你让南乔的父亲把我骂醒了。”
    “我原来以为我什么都看穿了,都放下了。但其实没有。我还是舍不得,舍不得你赋予我的一切。我以为我坦坦荡荡,但其实还是个贪恋富贵的小人。”
    他拿起了那个厚厚的牛皮纸袋,将绕在那个白色圆片上的细绳一圈一圈解开。
    里面的全都是一沓一沓的纸质合约。
    “这个是清醒梦境的股权转让协议书。”
    “这个是东直门凯越的产权转让合同。”
    “这个是清河葡萄酒庄的产权转让协议书。”
    “这个是……”
    时樾一册一册地将这些合约分开来,放在那些雕塑的展台上,一直列了十多米远。
    安宁看得先是瞠目失言,随后是脸色苍白,继而浑身发抖。
    “没有你最初给我的那一大笔生意,我挣不下启动资金。没有那笔启动资金,我盘不下来如今这么多的产业。”
    “安宁,你给我的东西,我如今都还给你。从今往后,我不欠你一分一毫。”
    安宁在那些协议中,看到了他的那辆车,看到了他所有的银行存款账户。
    这些年她对他监控得紧,能不知道他账面上有多少钱吗?
    他是真把所有的身家都转给她了!
    这男人做得果断、干净、狠绝,没给他自己留半点的余地,更是没有给她留余地!
    安宁的牙齿都格格发起抖来,她眼中燃烧起愤恨的火光,“时樾,你可想清楚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
    时樾仿佛卸去了万钧重担,轻松道:“是啊,那一年我在拉面摊前面看到你的时候,不是本来就是这样吗?”
    “你赔上了十年的青春,你觉得值得吗?!”
    “用十年时间还清了那一笔债,也值了。”
    他浅浅地露出最后一个微笑,玻璃幕墙折射下来的灯光将他的脸照得轮廓分明,异常的俊美洒脱。
    “后会无期。”
    他头也不回地出了高空走廊。安宁怔愣着,猛然尖声大喊起来:“时樾!你以为你这样做了,你就能和南乔在一起吗?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她玩的东西、她追求的东西,都是需要资本的!你一个傻逼穷光蛋,玩得起吗!你玩得起吗!——”
    安宁尖锐又歇斯底里的声音回荡在空空荡荡的走廊里。
    时樾难道会回头吗?
    他脚步都没有停下半步,一个转身,便消失在了下楼的拐角处。那一身黑一身白,那俊厉容貌和冷热分明的眼睛,便再也看不到了。
    安宁足下一软,踉跄了一下,猛然挥手将满展台的文件连同昂贵的雕塑扫落在地!她拎了一个铁铸的人像,向前跑去,疯狂地将所有的雕塑都重重地打碎,只听见“乒乒乓乓”之声一路不绝于耳,碎片飞溅,整个走廊到处都是!
    那两个年轻男子闻声跑出来,想要阻止她,却被她野兽一般红着眼睛打跑,“滚!”
    她双手撑在栏杆上,弯着腰不停地喘息。
    ——我大你八岁,你觉得我老不老?
    ——你每天都问,烦不烦呐?
    ——你敢说我烦?
    ——你最美,你一点都不老。
    曾几何时,那个本来耿直的年轻男人也学会了虚情假意。她最想听什么,他都说给她听。他花言巧语哄得她满心欢喜,她想要什么他便满足她什么。所有的男人都比不上他学得快、听她的话。
    她很清楚这一点。她只爱自己,她想要的本来也就只是一个能让她快活的枕边人而已。
    然而当有一天她开始发现有些离不开他的时候,她也开始隐约地恐慌。
    她是无比强大的女人。她这种女人怎么能再被男人控制?!
    所以当他提出要走的时候,她便顺水推舟,放他走。
    从此她手握佛珠,不再见他。所谓男人,尘芥而已。
    只是后来,一张照片,唤醒了她那潜藏已久的心魔。
    她爱他吗?抑或是爱她亲手塑造出来的那个他?或者,根本就是爱她自己?
    安宁自己也分不清楚。
    她的目光渐渐落到手腕上那串沉香佛珠上,牙关紧咬地一扯,乌沉沉的珠子尽数散落在走廊上,“咚咚”弹跳着滚向远处。
    一颗一颗的,尽是人心底里永难餍足的欲~望。
    ☆、第48章 醉酒的女人
    南乔被南宏宙关了整整一个星期。
    被父亲关禁闭这种事她遇到得少吗?小时候生病了,不想去上学,被关禁闭。语文作文总是不及格,被关禁闭。留学回国后,从父亲安排的研究所辞职出来,被关禁闭。……
    她和父亲似乎形成了一种斗争性的默契。
    双方缺乏语言上的有效沟通,那么便用行动来表达。
    南宏宙:绝不可以——
    南乔:我必须——
    南宏宙的命令从来没有回旋的余地。
    那么南乔便安静地待在禁闭室里,不哭不闹,不争不辩。用餐,就寝,无比规律。其他时间,便去手写程序,绘制产品设计样稿。
    反正关禁闭这种事,从来不可能改变她的想法。就在这种拉锯式的作战之中,坚持到最后的,就是胜者。
    然而南宏宙这一次似乎格外的顽固。
    七天之后,南乔被放回了公司,身边却多了两个便衣警卫。出入开一辆吉普,无论南乔去哪里都务必护送和陪同。
    禁止她直接与外界通讯联系。手机、电脑、邮件,包括手环,全部被监控起来。
    禁止她在离开警卫视野的情况下与他人相处,哪怕是温笛。
    南乔回来后在自己公寓中住的第一个晚上,她在半夜三点半开门出去,意外发现门口竟然有人站岗。
    她“砰”地又关上了门。
    那两个警卫一个叫丁远,一个叫解思。南乔问他们:“你们什么时候走。”
    两人昂首挺胸,齐齐回答:“首长说走,我们就走!”
    南乔于是不再多问。在家做饭时,叫他们进来一起吃。
    两人齐齐拒绝:“首长吩咐!要警惕南乔同志一切以逃脱为目的的阴谋诡计!”
    南乔:“……”
    她在两个警卫的监视下去了一趟隔壁的房间,发现三条德牧已经被带走了。
    她奔回自己的公寓,仔细找寻,发现家里什么都没有变化,却少了一张彩虹跑的打印纸。
    时樾不喜欢拍照,她更不喜欢。她甚至连手机都没有。于是那一次彩虹跑石栎拍下来的两个人在五彩粉末中对视的照片,竟然成了他们唯一的一张合照。
    她当时打印时樾在签名墙上的签字的照片时,顺手也将这张用彩色打印机打印了出来。
    后来时樾看到,很是窘迫,南乔心中却是暗暗地喜欢他那种窘迫。
    他回来过了。
    可是她见不到他。
    ……
    时樾还在北京城中。有一些产权的交接,还需要他亲自去完成。起码的,他需要和那些经营者去谈:你们的股东,换人了。
    清醒梦境是他的最后一站。
    还没到清醒梦境所在的大楼,他便敏锐地发现了有些鬼鬼祟祟的人在这个酒吧密集的区域晃荡。
    他看到了一个外号叫“龙头”的人。这个人是泰哥手下的一个得力助手。
    龙头双手插着夹克的兜,警惕地四周顾盼,一直向清醒梦境的大楼走去。时樾尾随着他,在他要按下通往清醒梦境的电梯时,上前伸手盖住了电梯向上的按钮。
    龙头一见是他,扭头就跑。
    这龙头也是练过几手的,时樾一个箭步过去,抓住他的左臂。龙头双肩一别,双臂从外面的夹克抽了出来,金蝉脱壳。时樾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就让他跑了,拎着夹克朝他脸上重重一扫,那金属的拉链抽得龙头一瞬间闭了眼。时樾趁此时机一脚绊了他个踉跄,朝他膝盖弯里一顶——
    “跪下!”
    就算是下盘最硬的练家子也顶不过时樾的这一下。
    “噗通”一声,龙头便颓然地跪倒在地。他嘴一咧,朝领子里的无线通讯话筒喊了一声:“泰哥!时樾!”
    时樾冷着一张脸,单手将他双臂反剪在背上,伸手在他身上上下一摸。
    龙头嬉皮笑脸地一笑:“时哥,摸个啥子嘛。真没你想要的东西,我就上去玩玩。”
    时樾淡淡一笑,胳膊肘铁箍一般勒紧了他的喉咙,一点点往自己面前收——
    “有吗?”他温和地在龙头耳边说。
    龙头脸上被憋得通红:“有!有!”
    时樾松开他手,他从身下掏出了一个装着白色小药丸的小瓶子,递给时樾。
    时樾冷笑:“就这?”胳膊又是无情地往下一压,龙头的脸很快涨成了猪肝色,眼睛都翻白了——
    “我……说……”
    时樾稍稍放开,龙头手脚发酥,抖抖索索地从脚底下摸出一小袋子白花花的冰晶一样的东西。
    “呵——”
    时樾掂了掂,估计有个好几两。
    “能要你命了。”时樾冷冷看了他一眼。
    龙头还没说话,那边泰哥已经带着大几号人快步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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