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深处想,看起来白胖健康的一个男孩子,隔了这么些晚上,说不准就被人贩子卖到哪个穷乡僻壤……
    甚至于,经过街头乞讨的乞丐时,锦年都会很仔细很仔细的看着那些畸形残废的小孩子里有没有自己的老公。
    去报了案,得到的都是“才这么几天而已,再等等看”的安慰,却不知道她担心得几乎要发疯。
    就算他是自由的,没有被任何坏人贩卖,即使他想回家,路都走不稳,也没法像成人一样打个电话给她,路上来来去去那么多车子,可能会被碾死,说不定他还会掉到黄浦江里……
    街头死了一个人会闹得满城皆知,可如果只是一只小婴儿,根本不会闹出什么大动静,顶多被当成弃婴淹没在报纸不起眼的角落。
    越是这样设想,越是心惊肉跳,锦年几乎无法在家中安坐,没日没夜的在外奔波寻找。偏偏这事又极为隐秘,除了她和夏至,不方便通知任何人帮忙。
    “妈……老妈。”
    又是一日黄昏至,又是疲惫而徒劳无功的一天。广场边上,夏至轻轻拉了拉锦年衣角,小声,“也许,也许没有那么糟糕,或许他被自己妈妈接走了呢,你就不要太……”
    “你闭嘴!哪里来的人接他,他是你……”锦年捂着脸,呜呜咽咽的,终究说不下去。
    “老妈。”夏至也明白自己的错误闯大了,不再犟嘴,咬咬牙,“你不用内疚了,如果老头回来,我会告诉他人是我弄丢的。跟你没有关系。”
    “这都什么跟什……”即使到了这个时候,锦年也不知道究竟要不要把这件事情透露给他。毕竟,如果安瑞出了什么意外,也就没有保密的必要。可是换个角度想一想的话……这又是他最后的吩咐。
    锦年苦恼的不能自已。
    “啊!宝宝!”
    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打断了她烦乱的思路,与此同时,突然听到车辆急速行驶而来的声音,锦年茫然着反应过来,抬眼,心脏顿时停滞。
    一个熟悉的,胖乎乎的背影,穿着失踪那天淡蓝色的褂子,正追着一个小皮球爬到了马路中间,而一辆满载货物的大货车飞速疾驰而来。
    这里并没有红绿灯,车子以这种速度行驶没有问题。而且小孩子太小,车子底盘太高,那么近的距离,并不一定能够看清,而且,也太迟了,车子已经行驶到了一个不可逆的距离。
    “停车!畜生你快停车啊!”
    抛开夏至,锦年拼了命朝司机怒吼,脑中一片空白,眼见着,车子就要从她眼前飞驶而过。再来不及多想的,身体失去了控制,近乎本能的闪身上前,护住那小小的一团,滚到马路另一边……
    “老妈!”
    “锦年?”
    “咿呀!”
    三声同样惊慌的呼唤由远及近,她觉得很熟悉。很想睁开眼睛一窥真切,可惜神智却愈发模糊,手臂上*辣的刺痛倒是其次,更加要命的是小腹沉沉的坠感,有温热的液体好似从身体中不间断的漫延溢出……
    锦年是做过一次母亲的人了,她很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安瑞……”
    死死的捂住小腹,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的神智,她看向怀中的小宝贝……却是全然一张陌生的脸。
    不是他。
    心下一阵踉跄,眼前一黑,她就此昏迷过去。
    再醒来时,触目是一片雪白。浑身酸软没有力气,锦年刚刚挪腾下身体,就听见一声惊呼,“锦年,别动。”
    “妈?”
    是安菡芝,正关切的检查着她周身伤口,不住询问,“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痛?”
    意识渐渐清醒过来,她猛地去抚摸自己的小腹。
    “还好,还好,孩子没事。”菡芝叠声宽慰,又忍不住苛责,“你也是,有着身子呢,还那么冒冒失失的,万一伤到哪里要怎么办……还有,都这个月份了,你们也不跟我说一声。瑞瑞这孩子也是,一点不上心是怎么回事。唉,对了,他人呢?怎么你怀着孕呢也不陪着?”
    锦年张口结舌,先是一惊,旋即是一种沉沉的负罪感自心中弥漫,她躲闪着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和她交代她儿子的事情。
    “他……他。”锦年嗫嚅着,不知如何开口。
    是啊,叫她如何去说?妈,我把您儿子弄丢了了?
    “呜……”正在这时候,一只大脑袋自她腰间抬起,睡眼惺忪的正巧和她看了对眼。
    “安瑞!”
    毫无心理准备的,在这种情形下重逢。锦年剧烈的一颤,险些从床上摔下去,可后者就没那么幸运了。被她这般连带,“咚”的一声闷响,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直接仰面摔到了地上。
    “呜哇……”
    “哎呀……宝宝摔痛了吧,乖乖,不哭啊。”
    安菡芝连忙弯身将他抱起来,心肝宝贝一样搂怀里哄了又哄,锦年还没反应过来,傻愣愣的看着他憋不出眼泪还在那儿干嚎。
    “妈……妈妈,妈……他怎么,怎么在你这儿?”
    锦年指着他,话都说不利索了。
    “怎么?你认识他父母吗?”安菡芝有些疑惑的偏头,细细回想,不禁莞尔,“这孩子也是跟我有缘分。上个星期日,去江边上接绵绵回她小可家,就看见他一人孤零零坐长椅上,旁边也没个人看着,那么小一个孩子,多危险啊,我就想上去看看怎么回事,结果他抱住我就不肯撒手了,还一直哭鼻子呢……”
    锦年看着安瑞,安瑞也看着锦年,最后……慢慢别过脸去。锦年只能看见他通红一片的耳朵根。
    她忍笑,揉了揉他脑袋上的小绒毛,凑到他耳边说了句,“没关系啦。”
    悬挂了一个世纪的心脏,终于踏实的落了地。
    其实,她有点能够理解他当时的想法。安瑞虽然看起来脾气不好,爱炸毛,但其实剥开来看,内里一直都是细腻柔软的那一类人。他会委屈,她一点也不奇怪。被自个儿亲儿子骗扔掉了,能不委屈么?想必那时候,他被丢在人海里,也是可怜极了。
    看见亲人了那种心情……没什么好丢脸的。
    不过,倒是也给夏至这小兔崽子破嘴说中了,安瑞他居然,居然真的那么好运,真的让自己亲妈给捡回去了……
    何止是缘分,简直是天大的造化。
    “小孩子体弱,那天他吹久了江风,受了凉,病的可不轻。这几天一直在家照料他,今天刚刚好一点,我才脱了身去报了警,也带他来这边遛遛,看看能不能遇见他父母……结果,就看着你了。你说你怎么那么冲动呢。”
    安瑞显然对母上大人的观点很是赞同,阴沉着一张小脸,责备的看着她,小手小心翼翼的覆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神色复杂。
    心下已经轻松了,锦年也就顾不得那么多。装傻充愣,一边安心听着婆婆絮叨,一边拧巴着安瑞别扭的皱成一团的小脸,分外有趣。
    果然,亲妈就是不一样啊,照顾的比她好多了。这才一个星期呢,肉也囤起来了,膘也厚实了,这还生着病呢。
    看他那模样,还有点乐不思蜀了。
    “那也是一个孩子啊。”锦年摇头,静静道。
    私心而言,当时,她以为是安瑞,才会冲上去的。然而昏迷前一刻,发现不是,有失望,却也不后悔。再来一次的话,兴许她还是会傻头傻脑的往前冲。这不是圣母,只是……母亲罢了。
    “哼……”安瑞臭着一张脸,发出一声模糊的嗤笑。
    虽然没有完整的音节,但是锦年知道,他是在说,“你这个蠢货!”
    “对了,你们是不是认识?”安菡芝突然问了句。
    “咦?”锦年停着和他干瞪眼,回过神。
    “这孩子……你都不知道,你昏过去的时候,他居然是跑过去的。我活这么大岁数,还从来没看过六七个月的小宝宝,可以跑那么快。”
    安菡芝轻抚胸口,显然还没从震惊中缓过劲儿来。安瑞脸红的已经可以滴血了。
    锦年扑哧笑出了声。安瑞狠狠瞪了她一眼,可惜没什么威慑力。
    “还有啊,送来医院,你昏了十几个小时,他就在你身边趴了十几个小时,动都没动,一直没合眼呢。这孩子,简直是……”
    十几个小时,对于成人而言都是考量,而当下,他还是个最需要睡眠的小婴儿。
    锦年唇畔笑意微敛,她想起昏迷前那声最为凄厉的婴孩哭啼,并不是出自怀中的,而是……垂目,看见那张圆润的包子脸上,满不在乎的神情之下,深重的疲惫。心里蓦然一软,酸酸的。
    “锦年啊,说来怕你笑话,我倒是觉得,这孩子,有点像我家瑞瑞呢。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连喝药的时候皱眉头……都像。特别像。当初也就是大老远的看着心里疼,才会过来看看。只是……他胖了点,我家瑞瑞,小时候瘦的很,小猴子一样……”说着说着,安菡芝眼眶微微的有点红,显然是忆及当年愧事,终究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另说,“锦年,你认识他父母?”
    锦年无法推脱,顺势便道,“是,我就是来找他的,他父母有事情,我帮忙托管下……上周,上周疏忽了,才会把他弄丢,还好有您。”
    “这不是没丢么。”安菡芝温和笑笑,“是你朋友的小孩子啊。下次还会来你家玩儿么?”
    她没有说破,锦年却已尽数领会,却还是遗憾的摇头,一本正经的扯谎,“不行呢,他父母这回就在弄户口的事情,他们一家很快就要移民了。”
    “这样啊……”安菡芝看着安瑞似曾相识的小脸,微微颔首,没再多说。
    “但是瑞瑞不是已经回来了吗?他会常常陪着您的。”锦年娇憨的拉拉她的手臂,一边偷偷戳了戳安瑞的小屁股。
    安瑞也很严肃的点点头。
    安菡芝终于止住泪花,这才好了些,喃喃,“是啊,我家瑞瑞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
    锦年微微一笑,努力坐起一点点身子,她用那只没受伤的手臂搂住他,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再放开他了。
    ****
    因为锦年伤势并不严重,住院观察两天过后便可以回家。
    “你乖乖躺一会,我有东西要拿给你。”
    “咿呀。”
    “乖。”
    锦年离开过后,安瑞依言老实的躺在摇篮里,数着天花板上的小星星。就在这时,门开了。安瑞赶紧闭上眼睛,等着他的公主把他吻醒。
    “喂。你醒着么?”
    没想到是夏至那个臭小鬼的声音,高昂的兴致像是被戳破了洞的气球,顿时萎靡。
    安瑞翻了个身,屁股对着他。
    “我们……能谈谈么?”难得,居然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了。
    “咿咿。”但是还是不可以,老子现在不想看见你。
    “嘛,我就知道你愿意来着。”
    “哈?”我靠你哪来那么厚的脸皮?这是遗传谁啊!
    “唉,咳,那个小鬼,我想了一下,就算,就算你真的是他风流债好了,你妈妈……是不在,或者不要你了吧。”
    放屁!你妈才……不,不行,你妈得在。不能不在。
    这样没骨气的想着,打碎了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安瑞觉得更憋屈了,低下大脑袋,抱臂。
    哼。
    夏至全然没有看见安瑞脸色变得多难看,仍自顾自说着,“其实,你也蛮可怜的来着。所以……我是说,既然老妈都不不介意,我就更加……不管怎么说,咱们用的还是一样的染色体呢。咱们是亲生的,是吧?”
    废话!
    安瑞没好气的翻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嫌弃的别过脸去。
    “让老头回来吧。别逃了。没人怪他。”夏至捏着他的包子脸,同他对视,几乎鼻尖碰鼻尖,“老头和老妈,感情那么好。他一定不会想要做出对不起老妈的事情,所以,所以你一定是个意外。老头现在不敢面对亡命天涯去了,你妈找不着人,就把你丢我们家大门口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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