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时间吞下了顾先生送来的感冒药,却仍旧没能逃得过年前那波来势汹汹的流感。好在我感冒向来不是鼻涕眼泪咳嗽连连,都是闷着发,而且在病房话也不多,所以稍加注意,并没有让外婆发觉。然而我嗓子痒得不行,缩到走廊上咳嗽,正好被闲逛的x奶奶撞见,她大惊失色地看着我:“你感冒了?!”
    我:“啊?啊……”
    x奶奶:“哎呦,这鼻音重的,你这感冒传染啊。”
    我:“我——我——”
    x奶奶:“这一层都是心脑血管病,身体抵抗能力本来就差,你再把病毒给带进来,回头传染一片。”
    我窘迫道:“……不好意思,我吃了药——”
    x奶奶:“你吃药管什么用啊一天两天的又好不了。”
    走廊上来来回回的人,我尴尬得满脸通红,真的是脸上烫得能煎蛋。
    x奶奶:“唉,你这孩子吧,看着你也挺可怜的。你不是还有个姨妈么?不能来和你倒个班啊?你妈呢?”
    我干巴巴地看着她,估计是我脸上的表情实在太过难堪,x奶奶叹了口气,走开了。
    晚上睡觉,我特意把床拖到离两位老太太尽可能远的角落。嘴里含着一口枇杷膏,把被子一直拉到鼻子下面,默不作声。
    警觉地一直到凌晨,没绷住,清了一下嗓子。我发誓我就清了一下嗓子,声音并不大,因为护工睡得很香一丁点反应都没有,然而,x奶奶却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唉,你这样咳嗽,我都睡不着觉,我都得吃安眠药。”然后当着我的面,吃了颗安眠药。
    我囧囧地看着她耳朵上居然戴着助听器=_=……
    x奶奶:“你去挂个水吧,啊,你这样我根本没法睡。”
    我很想说,其实您把助听器摘了就能睡了……
    然后她当着我的面又吃了颗安眠药。
    我迅速从床上爬起来立正站好。我怕她吞第三颗……
    x奶奶:“你这样不行啊,真的不行。”真的吞了第三颗。
    我汗毛直竖:“您您您您别吃了,别吃了别吃了。”裹着毯子迅速离开病房。
    正当我在整理自己被刷新的情绪和价值观时,值夜的护士经过我:“咦?你在这儿干什么呢?睡不着?”
    我大概地向她解释了一下,护士了然地“啊”了一声:“你们隔壁床有抑郁症,一直在吃药,她性格比较计较,她说什么你不搭话就行了。”
    我=_=:“…………”
    我在门外站了一个小时,才悄悄推开门,刚摸上床,就听到x奶奶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_=:“…………”无论如何没想到她还醒着。
    然而我实在累了,骨节酸痛,迫切地想躺到床上放松一下四肢,于是默默爬上床,把顾先生带来的体温计塞进腋窝。
    x奶奶躺在床上:“唉……我肺本来就不好,一感冒就要转肺炎。唉,你们家也真是。唉,唉……我看你小姑娘也是可怜,但是你不能这样啊,唉,我睡不着,我要吃药。”
    我简直神经崩溃地看着她吞下第四颗,摸过手机百度“安眠药安全剂量”……
    “您睡吧。再吃就超过安全剂量了。”我坐在床边,睁大眼睛,沉默地注视着她,一动不动。她翻了个身,终于停止了念叨。
    我从衣服里抽出体温计,拿手机照了照,38度9。脸埋进睡衣领口,上面还有顾魏极淡极淡的味道,心里酸软,我偏头看了眼外婆,还好她睡得很熟,一点没受到影响,我深呼吸了两下,收回眼里的酸涩,裹紧被子闭上眼睛,终于睡去。
    第二天查房,x奶奶对着主任爆发了:“我要换病房。我昨晚吃了四颗安眠药我都睡不着。小姑娘一直咳一直咳,吵得我根本没法睡觉!”
    外婆疑惑地看向我:“咳嗽?”
    我:“…………”
    外婆:“你感冒了?”
    我:“……………”
    外婆眼眶红了:“校校,我不住院了,我要回家。我不住了。”
    我叹了口气:“外婆……”不要凑热闹,已经很热闹了……
    主任也叹了口气:“好吧,给你调病床。”
    娘亲到的时候,x奶奶走到她旁边:“我得教育你一下。你们家把担子全压在小姑娘一个人身上,压垮了怎么办?都说一代管一代,你妈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孩子,你姐呢?做儿女的不管,成天让个孙女在这伺候。”
    娘亲完全不搭理她。
    x奶奶:“你这当娘的都不心疼的啊?”
    娘亲毫无反应,淡定地给外婆喂果泥。
    x奶奶:“哎呦,你们家也真是奇了。”就拖着小箱子换病房了。
    喂完果泥,娘亲站起身:“我下午有会走不开,你继续辛苦一下吧,自己记得吃药。”
    我望着地面发呆,“嗯”了一声,觉得心都变成了一个木鱼。
    二三〇
    印玺听说外婆病了,来医院探望。看到我:“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发烧。”
    印玺摸摸我脑袋:“没吃药啊?”
    我:“吃了没管用。”
    印玺:“你什么情况啊你?”
    我=_=:“心力交瘁。麻烦你陪我外婆一会儿,我姨妈马上到。我回x市了,下午监考。”
    印玺一把拽住我:“就你这德性你还开车啊?”
    我:“我在高速上意识都特清醒。我还不想死。”
    印玺撇撇嘴,从包里摸出一盒腮红,在我脸上抹了两下,蹭了蹭:“嗯,有点颜色看着不像鬼了。”
    我=_=
    印玺又摸出支唇膏:“嘴上全都爆皮了。唉,你到时候自己记得擦啊。”塞进我手里,“好了,走吧。”
    我抱了抱她:“唉,谢谢。”
    印玺→_→:“你不是感动得想哭吧?”
    我松开她:“想,但是没那功夫。”
    印玺叹了口气,抱了抱我:“校啊。”最后什么都没说,拍拍我背,“去吧。”
    我感谢我的朋友,她们用各种方式给我以安慰,在我感到艰难或疲惫的时候,轻轻推我一把,让我能继续笔直地站着,能继续奔跑。
    二三一
    林老师忙完年前的一系列会议,被娘亲拎到医院做胃镜,结果发现了息肉……
    原本连着发烧两天已经开始打蔫的我,接到电话瞬间跟打了鸡血一样血槽爆满,大脑清醒,逻辑清晰,四肢有力〇_〇!
    我在校园里奔跑,奔向停车场。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林老师全身插着各种管子的回忆如同暴雨梨花针射得我满头满脸,立刻觉得:跟我爸比起来,一切都不是问题!
    大概是我最最年幼的时候,林老师带我带得多,导致我初来人世就被打上他的烙印。我对外婆的爱,克制的,温和的,绵长的,柔软的,对于林老师的爱,则是一脑门子热的,毫无缓冲期。
    我就这样开始在两个病房之间穿梭,像一个兴奋的小马达,楼上楼下地跑。所以说,人的动力,都是来自于压力。
    林老师术后三天禁食,蔫搭搭地看着我:“你眼睛睁那么大干什么?”
    我眨眨眼:“有么?”
    林老师:“有。”
    我:“大脑皮层兴奋。”
    林老师=_=:“…………”
    印玺对于我这个状态表示了担忧:“我怎么觉得你整个人都不对劲啊。我觉得你现在是亢奋。你确定你这不是——回光返照?”
    两天后,我给林老师喂完水:“我睡一小会儿,你一刻钟后喊我。”
    一刻钟之后——
    “校校——校校——”林老师拍拍我肩,“醒了。”
    我没有反应。
    “校校?校校?林之校?”林老师拍拍我的脸蛋,“醒醒!林之校!”
    我依然沉睡。
    林老师急了,手忙脚乱给娘亲打电话:“孩子——孩子怎么醒不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章一曲:
    《why do we fall》 by “hans zimmer” from 《the dark knight  rises》
    第 49 章
    二三二
    被林老师捏了半天的脸和耳垂,我“嗯”了一声:“会疼的啊。”下手真重……
    林老师:“你吓我一跳!”
    我:“大脑醒了,但是身体有点跟不上,醒不过来。”
    林老师:“你去挂个水吧。不要陪我了。外婆现在状况好转多了,有护工有你妈你也别管了。”
    输液室里,我看了眼头顶的吊瓶,估摸了下时间设了闹铃,闭上眼睛很快便睡着了。
    感到身上有东西,睁开眼睛看到娘亲站在身前,半垂着眼睛正给我盖毯子。
    我:“妈妈。”
    “嗯。”娘亲在我身旁坐下。两相沉默了一小会儿,她抬手摸了摸我的后脑勺,“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于是继续保持沉默,盯着手背上的输液管。
    过了好一会儿,娘亲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不要怨我。你就生在这样的家庭,这是没办法的事。”
    我:“我以前挺为自己的家庭自豪的,哪怕不至于到自豪,起码我从不觉得它会拖我后腿。现在您这么一说,合着家庭是我的劣势啊。”
    娘亲皱眉:“你不要这么阴阳怪气的。外婆不是你外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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