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一边看着厅内一边轻手轻脚往外移动时,常为安突然朝这边看过来,他眼风极准,一眼就捕住我,让我无所遁形。
    我吓的一激灵,定在原地不敢动,反射性的竖起食指在唇边对他比划了一个嘘的口型。
    他似乎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他的坐姿没有任何改变,脸上神情也无一丝变化,依旧不动声色的与爸爸谈着话,但他的眼睛飞快的眨了两下,我确定我从他眼中看到了一抹了然。
    这人比爸爸那些大腹便便和发际线后移的朋友通情达理的多,看上去温和识趣,真不错。
    我松了口气,见他若有若无的又看过来,我笑着冲他抱拳以示感谢。
    然而下一秒,我的感谢瞬间消失无影,他居然站起身来,抬脚往门外走来,爸爸的身影从另外一侧出现,跟在他身后,正满脸笑意的说着什么。
    往回跑来不及,跑出去更不是明智之举,我只能僵立在院中央,眼睁睁被爸爸活捉。
    爸爸一看到我的样子就明白了,他严厉的训斥我,“这么晚了,不在家好好做功课,要去哪里?”
    我不敢顶嘴,爸爸一向严厉,我跟明媚见他常常是如同老鼠见到猫,即便他在外人面前斥责我,我也只敢呐呐解释,“不去哪里,就出来走走。”
    “哼,要不是恰好被我撞见,你怕是要走到桥西去。”
    桥西在大桥对面,隔着一条江,遥遥数百里,爸爸如此讽刺我,显然是看穿我的意图,我辩解不得,闷闷低头挨训。
    却听见常为安略带笑意的平缓语调响起,“你家丫头?”
    爸爸的声音马上变的和气,“对,我家大丫头。”复又冲我说道,“明朗,跟常总打个招呼。”
    我心里十二个不情愿,要不是他突然出来,我怎么会被爸爸抓个现行,还要我跟他打招呼,真是让人火大。
    然而爸爸的命令不能不从,我抬起头来,愤愤的瞪了他一眼,口中报复性叫道,“大叔好。”
    爸爸正脸对着他说话,没看见我的眼神,却在听见我的称呼后呵斥道,“怎么乱喊,常总大不了你几岁,怎么能叫大叔,至多能叫一声大哥。”
    我当然知道他的年纪不到大叔级别,可他穿一袭黑色裁体风衣,眼神与神情都沉静稳重,站在那里时似泰山岿然自有一股气势,哼,年少老成就是形容他这种人的最贴切字眼。
    可不是人人都欣赏他这幅模样,而我才十六岁多,跟其他花样少女一样,二十多岁的男人和三十多岁的男人在我们眼里其实并没有太大区别,况且,在他得罪我的情况下,叫他一声大叔实不为过。
    爸爸斥完后又转头对他致歉,“常总别跟她计较,这个丫头啊虽说是我家老大,却一点都没个大的样子,刁钻野蛮的很,很小丫头比起来,她倒更像个妹妹,一天到晚只想着疯玩到处跑,唉,也是被她妈妈宠坏了,看看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一点礼貌也不懂,真是让常总看笑话了。”
    爸爸这样在一个外人面前数落我,实在让我颜面尽失,我不在乎面子,却不愿服气。
    我偏着头,故意挑衅的对他扬了扬下巴。
    他眼里似乎闪过一抹笑意,口中却与爸爸客套寒暄,“没关系,女孩子娇憨些更可爱。”
    他抬腕看了看手表,“今天多谢谢总。”
    爸爸摆摆手,笑容满面的恭送他,“哪里哪里,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就当跟常总交个朋友。”
    他往外走,走到院门处,又回过头来,“明朗,再见。”
    常青藤蔓爬满的院墙下,院里乳黄的灯光笼罩里,我看见他眉梢微微挑起,似悄然潜伏下某种危险的风情。
    愚笨如我,自然没能看懂这种危险,我只是在爸爸的注视下,敷衍的对他挥了挥手,“再见。”
    不,不要再见,这才是我当时以及后来很多年里最真实的想法。
    第四章
    他一走,爸爸就敲了我一记暴栗,看起来凶狠,实则并不疼,跟挠痒痒一样,只是他依然板着脸,“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自作聪明,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你当我眼睛失明还是青光?”
    我不服气的嘟囔,“要不是那个姓常的使坏,这次你怎么可能发现我。”
    脑袋上又挨一记,爸爸恨铁不成钢,“还怪罪别人,你以为常总闲的无聊会管你一个小孩子的事,你忘记客厅墙上有面镜子,我坐在那里早将你看见。常总倒是想替你打掩护,只可惜我们的谈话刚好结束,要不是这样,还真说不定叫你溜出去了。”
    原来如此,刚刚竟是错怪他了.
    我有些愧疚,怕爸爸再骂我,于是赶紧转移话题,“爸爸,他是谁,也是你的生意伙伴吗?”
    爸爸笑了一下,眼神里却带着一种隐隐的赞赏,“他啊,常氏集团的独子,未来的大人物,不简单不简单。”
    我对常氏集团和大人物都不怎么好奇,只是疑惑他怎么会来我们这里,又怎么会来我们家。爸爸心情好耐心也好,倒告诉了我原委,原来是他们看中这里的山清水秀,想要在这个县城里建立一个休闲度假村,常为安过来实地考察时车子抛锚在山路上,爸爸刚好经过,叫了附近朋友帮他修理,又将他带至家中款待。
    爸爸站在院中若有所思,“这个年轻人头脑和眼光都不简单,做他的生意伙伴不是那么容易,能攀个交情从中分一汤匙羹肴就算走大运了。”
    爸爸虽然凶,但他在我心中依然是英雄人物,我时刻维护他的权威地位,“爸爸,你不要妄自菲薄,他看起来也没那么厉害。”
    爸爸摸摸我的头,“你啊,就一张嘴,话说回来,他也大不了你几岁,修养和气度却甩你几千里远,你得学学。”
    换作平常,我一定不高兴他这样说,可想想自己刚刚错怪常,不礼貌不说,还出言不逊,又刻意挑衅,他倒确实没跟我计较。想着他那抹一闪而过的笑意以及那声再见,我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嗯,他确实很温和,很有教养。
    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迂回曲折后,他被定义为一个不错的人。
    如果不是经历了以后的那些事,也许我会一直保留对他的好印象,只是,当之后那些变故发生后,我才清楚他所谓温和和教养的背后是多么可怕的冷漠与阴险。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能见识到他的可憎一面,他的形象总体来说都维持的很成功,看安琳和雅如对他的衷心维护就知道。
    直到走进商场,琳琅满目的新款服装吸引了她们的注意力,才终于让她们停下对我的讨伐。
    我们穿梭在各间不同风格的大牌衣店里,眼花缭乱浑然忘我,最后成功帮雅如挑了两件外套,一条裙子一条裤子,收获颇丰,连安琳都买了一件打折的反季无袖连衣裙。只有我什么都没买。
    我帮雅如提着两个袋子又逛了几圈后,终于肚子开始抗议,她们也累了,于是毅然决然转战另外一个目的地:饭店。
    云尚的位置早提前预定好,小小的包厢里三人坐下绰绰有余,红红的火锅端上来,诱人的香味马上让我想哭,这几天其实几乎天天都是火锅,但我对它的热爱根深蒂固,一想到又要很久吃不到它的时候就不能不哭,顺带在心里咒骂常为安一顿。
    因为他不喜欢我吃火锅麻辣烫以及一切路边小摊,在他眼里这些统统不卫生不健康,连味道都让他觉得难以忍受。
    我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也只能偷偷摸摸的吃,这段时间他在国外,我自然抓住机会狠吃了几顿,可现在他回来了,好日子也就结束了,今天怕是接下来至少半年里的最后一顿了。
    一想到这里,我就更拼命的吃,恨不得把半年的量全都先提前吃回来。
    大约是我的吃相太狠,雅如都有些吓到,连连叫我慢点。
    安琳凶悍一些,捂住我的碗……“你先停停,我去个洗手间,等我回来再一起吃,不准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吃。”
    我只好停下等她,十分钟后,安琳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水果蛋糕,雅如站起来,跟她一起对着傻掉的我唱,“祝你生日快乐!”
    唱完后安琳将蛋糕放在我面前,雅如戳我的额头,“傻了吗?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记得。”
    我确实忘记了,其实我挺喜欢过生日,大一岁就意味着离某个目标或许更进一步,只是这段时间常为安不在,我几乎总与她们厮混在一起,倒把生日这件事忘的一干二净。
    以前的生日总是在家里过,这几乎是第一次在外面跟朋友一起过,她们准备的惊喜太让我感动,眼泪都要流下来,
    安琳忙拿纸巾覆盖在我脸上,“喂,不必这么煽情吧,一个蛋糕而已。快快快,许愿。”
    我被弄的不好意思,闭眼对着蛋糕上燃烧的蜡烛郑重许愿:愿二十五岁快点到来,愿明媚永远幸福快乐,愿我的朋友安琳雅如一切顺利。
    这一顿饭吃了足足三小时,到最后我们都肚皮滚圆实在撑不下去了才停下。
    我吃的简直有些精疲力尽,缓了好一阵才想起一件正事来,我从包包里拿出一只锦盒来,递给雅如,“雅如,拜托你把这只手镯带给明媚,还是跟前几次跟你说的那样,私下里找个只有你们两人的时候给她,说是我送给她的,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随她处置。她就明白了。”
    雅如接过去,顺手打开,惊呼一声,瞪大眼睛问我,“这也是你老公送你的?”
    我点点头,雅如眼中的惊讶更甚,问我,“你知不知道这手镯价值多少?”
    我自然是不知的,我从不关心不留意它们的名字来历价格,对我来说没必要,因为以后我未必用得起用得上。
    但常为安这个人眼光高品味挑剔,他送的东西自然不会差,而雅如家境很好,自小见识不少好东西,连她都觉得惊讶的东西一定价值更不菲,于是我含糊道,“嗯,价挺高的。”
    雅如啧一声,“何止是高,有钱都不一定买的到。先不说你老公到底多有钱,光是他对你的这份心,真正是让我都艳羡。前几日的项链耳环本就是上品,这手镯更是大手笔,明朗,不得不说,你真是有福。”
    福不福无人能说清楚,但常为安这方面倒确实大方,礼物常常有,各式各样,几乎没有重复,他看的上眼的,常常会买来送给我,我也每次都欢天喜地的收下,然后感恩一番,他高兴,我也高兴。
    对于雅如的评论,我只能装作幸福的笑笑。
    雅如又想到另外一件事,“这么贵重的礼物,你说送人就送人,哪怕对方是你妹妹,怕是也不太好吧,你老公不会说你?”
    我很有信心的摆摆手,“不会,没事。”
    常为安几年下来送的礼物多,他只怕自己也记不清到底送了些什么给我,中间消失掉几件他更不会清楚,即便被发现,我送给明媚他大抵也不会说什么,因为他不让我存钱,不让我支用大额一点的现金,我只能无奈赠予妹妹首饰喽,这完全说得过去。
    雅如说,“好吧,不过总觉得你跟你妹妹之间有点神神秘秘的,你老公既然不介意,你就大大方方送给你妹妹好了,为何要弄的好像偷偷摸摸。”
    安琳在一旁插嘴,“莫非是你们两姐妹偷偷变卖这些宝贝,背着你老公在存私房钱。”
    我哈哈一笑,“怎么可能?你想太多。好了好了,天黑了,也该回去了。”
    雅如家里有人来接,安琳自己坐车回学校,我再外面晃荡了一会儿,待身上的味道散去,才打车回家。
    天色已晚,月亮已悄悄爬上黑色天际,城市的夜空从来不澄澈,倒是永远霓虹闪烁,华灯迷离,让人觉得又热闹又萧索。
    我回到家,三姐给我开门时对我使了个眼色,她悄声说道,“常先生还没吃晚饭,一直在等您。”
    第五章
    我一边换鞋一边应道,“知道了。”
    现在才七点多,也算不得晚归,我不觉有什么,将手中小包交给三姐后便向客厅走去。
    常为安靠坐在沙发上,听见我的脚步声,也只用黑色的后脑勺对着我。
    好像有点不妙?我脸上漾起笑容,杨声叫他,“为安,我回来了。听三姐说你还没吃晚饭,是在等我吗?”我走到他身旁坐下,挨着他肩膀,“我有听你话早点回来,你看,现在才七点多一点点。”
    为安膝上放着笔记本,页面上是一些密密麻麻的数据,让人看了就头皮发麻,他的手指修长,随意划动键区的动作行云流水,眼神沉静而专注,听到我的话,他姿势未变,口中道,“我当然知道现在几点。玩的开心吗?”
    不咸不淡的语气让人听不出他真正的情绪,我挨的他更近一点,“嗯。”
    还要继续说,为安却突然侧头看我,上下打量我一眼,鼻翼微张,之后笃定的说道,“你吃火锅了。”
    我暗叫一声糟糕,我刻意在外面逗留那么久,味道都散的差不多,连我自己都闻不出来,他鼻子可真是灵便的让人讨厌。我嘻嘻笑道,“是吃了,为安,你不要这么严肃,今天是我生日呢,跟同学出去逛街顺便吃了一顿而已,寿星最大,你今天不准责备我。”
    我想用生日蒙混过关,孰料为安却挑起眉头看我, “哦?你还知道今天是你生日?”
    我顺嘴接道,“其实我都忘记了,安琳雅如给我惊喜时我才想起。”
    为安眉头放下来,瞟了我一眼,“连自己的生日都能忘记,真不知道哪些事能让你记得。”
    见他不再追究火锅的事,我放下心来,“糊涂是福,才能过的快乐。咦,听你的意思,莫非是特地赶回来给我过生日的?”
    为安转头看向电脑,往下拖动页面,只留一个侧面给我,“如果我说是,你会感动吗?”
    识时务是我的特长,闻言自然十分配合,“当然啊,肯定会感动到哭。”
    这几年的生日几乎都是与他一起过,原本以为今年会因他外出而落空,想不到倒又赶在一起了。
    专门赶回来为我过生日?当笑话听听就好,常为安游刃商场浸身名利,要问在他心中的分量排行,我怕是连入围都不一定有资格。之所以能刚好这么凑巧,大抵又是他工作狂的因子起了作用。一切也仅仅是巧合而已。
    他也不过随口一说,我亦不会真的在此事上多费心力,只向他伸出手,“礼物呢?”
    年年生日都少不了礼物,今年肯定也不例外,我索性自己先一步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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