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淡笑了下:“你应该知道原因的。”
    “有些事不是你表面看的那样。”
    “为什么?”
    “徐家……对子嗣很看重。”
    “所以才设计了凝溪?”
    “嗯。”
    秦苒突然不知道该在这个话题上说些什么。她朝人群那边看去,却看不见沈凝溪的踪影。就在这时,手袋里的电话震动了几下,她赶紧拿出来,看到上面的短信提示,心跳如雷,手抖着点开消息。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沈凝溪只是说自己身体不太舒服,得先回去了。
    这就好比一块大石头砸入水中,却丝毫溅不起来任何水花,反常到让人不安。正好徐正谦拥着现任妻子朝他们这边走过来,那对夫妻的脸让她极为不适,她又担忧着沈宁溪的安危,便趁着那两人走近时,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对谢简说:“凝溪大概出事了,我得去看看。”
    说完,她瞥向徐正谦,那人毫无反应,脸上的笑容完美到找不出一丝破绽。
    秦苒低着头绕过两人,快步朝大门走去。
    屋里的空气太浊,混合了酒味儿和各种刺鼻的香水味儿,到了外面,秦苒深吸口气,接着赶忙给沈凝溪打了个电话。
    好在那边不是失去音讯。沈凝溪的声音倒是听不出异常,就是背景音太过安静,安静得让人觉得这人快要消逝。
    “我正在下山的路上,那里面空气太不好,我嗓子不舒服,得先回家了。”
    秦苒边走边说:“你在哪儿?我陪你回去。”
    那边很久都没回应。就在秦苒开始着急时,沈凝溪声音低落:“阿苒,这里我最熟悉。都过去那么久了,一草一木都还没变。”
    ——
    沈凝溪最后打车回家。离开前她一再向秦苒表示,自己不会再把这件事放心上,并告诉她其实已经有不错的男人在追求自己。
    “我以为我放不下,后来一回到这里就明白了。很多东西的确没变,但我不能这么傻等着。”那时,她偏过头来,双眼活泛,“等太久没有回报是会失去意义的。”
    秦苒听着她的诉说,联想到自身,心情复杂起来。
    回宴会的路上,她抱紧双臂,穿着高跟鞋在路上独自行走。深秋的天气已经开始转冷,她出来得匆忙忘记拿披肩,露在外面的肌肤一抖一抖。所幸没几步路,几分钟便回到门口。大厅里的气氛比之前还要热闹些,人人都有了交谈的对象。
    她在人群中寻着谢简,找了好几圈都没发现他的踪影。一位侍者端着盘子走过来,秦苒叫住他,简单询问了两句。
    “谢先生好像去了客房。”
    侍者向她指了去客房的路,说什么先左拐走到尽头再往右拐看见一个花瓶后直走。她头疼得紧,心想这徐家真是挥金如土,修个别墅搞得跟宫殿一样繁复。
    她提着裙子穿过人群朝那道门走去。
    秦苒从来不知道穿着高跟鞋的她居然能健步如飞。耳畔吹过呼呼的风,头顶上的灯明亮刺眼,大理石浮雕在头顶上方诡异地闪着白光。她拐了好几个弯,额上冒出细汗,脚跟发疼,最后干脆脱掉鞋子光脚行走。
    走到花瓶处时,一个身影突然从拐角处冲出来,和她撞了个满怀,对方的手袋掉在地上,手机、化妆品等东西也随之掉出来。所幸这地上铺了地毯,不至于摔伤。
    秦苒顾不得手臂的钝痛,起身去帮忙捡。等那人抬起头来,她这才看清,原来是许若棠。
    她的双眼泛着血红,整张脸也如同玫瑰般红艳。
    见到眼前人,许若棠失神了几秒,察觉失态后急忙道歉:“对不起……”
    秦苒问:“我没事,你摔着没?”
    她赶紧摇头。
    地上散落着零零碎碎的物件,秦苒朝她绽开一个友善的笑容,帮忙捡那些东西。
    手机、钱包、钥匙、唇膏还有……镯子。
    许若棠站起身,再次道谢,随后侧身匆忙离开。
    ——
    客房的门虚掩着,轻轻便能推开。外面的光漏进去,从一条缝逐渐扩大成一团模糊的光球。
    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双手插兜立在窗户前,很久都没动。
    听到门被推开时发出的细微响声,他侧过身,眯眼朝这边看过来。
    “你选的地方真是难找。”进门之前,秦苒穿上高跟鞋,缓步朝他走过去,“怎么不开灯?”她伸出双臂,从背后拥住他。西服冷硬的质感硌着她的手腕,皮肉处的疼突然加剧,刚才被撞造成的疼痛剧烈蔓延开来。
    他轻轻抓住她的手臂,问:“怎么了?”
    她在发抖。
    “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手腕撞在地上了。”她的声音略显沙哑,仔细听,能听出牙齿在微微打颤,“你选的高跟鞋,不适合我。”
    他转过身正对着她,俊脸被外面的光晕染得模糊又温柔。
    “你真该治治这冒冒失失的毛病了。”他轻轻捏住她的手腕,手指在上面细细搓揉着。
    “这宴会真是没趣,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想回去了?”
    她点头。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着,突然用大拇指和食指夹住她的下巴,温柔地摩挲。那双眼眸一瞬迷茫一瞬清明,最后燃起一股火。他低头,凑近她的唇,呼吸灼热。
    她巧妙地躲过,他的唇只能落在她的嘴角。
    外面的风透过窗帘吹进来,秦苒将脸埋在他的胸前,深吸了口气,上面有隐隐的香气。
    他的心脏跳得很快,像狂舞的浪涛。
    “这房子设计得像迷宫一样,我找了好久,拐了不知道多少弯才找到这里。”她从他怀里撤离,裹了裹披肩,仰着头看他,接着往后退,“我们回家吧。”
    倒退是件很难受的事情,尤其是还穿着高跟鞋。她的双腿几乎支撑不住,几步之后,成功扭了右脚。
    谢简大步上前,急忙将她扶住。
    “我在这里难受,我们回家吧……”
    他摁着她的脚踝:“不舒服么?”
    “我困了。”
    “好。”
    他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眼神如深潭般幽暗。怀里的人比几个月前瘦了些,抱着轻飘飘的,骨头硌人异常。
    很多事情都清晰地浮现出来,像黑白画飞快闪过。原来命运真的是冥冥之中被注定的,就好比他和她。那年冬天他从外市回家,杜湘雅的病愈发严重,整天整天地不说话,要靠安眠药才能维持睡眠。他疲惫不堪,工作压身,回到家中还要陪着母亲。
    过年的前几天,杜湘雅突然开口,兴冲冲地拿了一张照片对他说:“这是苒苒,你杜阿姨的女儿,还记得么?她今年刚大学毕业,多好的女孩儿啊。我和依依怀孕的时候就约定过,如果是一男一女就凑成一对儿。”
    照片上的女孩儿长相清秀,梳着简单的马尾,穿着粉红色运动衣,双眼弯弯。
    第三天,他沿着江边开车。那天下了蒙蒙的细雨,江水上氤氲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万家灯火把整座城市衬得热闹异常,霓虹灯倒映在江水上,随着波浪荡漾。
    他把车停在路边,打开音乐。
    是邓丽君的《甜蜜蜜》。
    雨刮器不停地扇动,前方的路突然清晰。昏黄的路灯下,一个穿着大红色羽绒服的女孩儿打着伞经过。这个时候路旁行人稀少,她脚步匆匆,围脖将整张脸都遮住。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
    年幼时,幽深的小巷子里还住着一位爱穿旗袍的阿姨。那次,她牵着不耐烦的他来到那位阿姨家中。狭小的屋内,一台老旧的收音机放着这首《甜蜜蜜》。斑驳的老墙长满爬山虎,稀稀拉拉的阳光投射进来,空中飞舞的灰尘像某种可爱的生物。
    眉眼弯弯的阿姨把墙上的牵牛花摘下来,别到她的头上,笑得温和又美丽。
    “小伙子,长大了,让我们苒苒当你的新娘怎么样?”
    后来这句话成了真。
    他将音乐关掉,侧过脸看了眼一旁的妻子。她的脸隐在暗处,轮廓却前所未有的清晰。好比年少,那段明明充斥着她的记忆,却刻意被选择性地忽略。
    有没有一种爱,其实早就深根发芽,却不肯去浇灌,任凭它枯萎死去。
    ☆、第二十三章
    秦苒在车上睡着,醒来时身上披着一件西装。外面的空气涌进来,她打了个冷颤,双臂环着肩膀靠在椅背上,恍如隔世。有尼古丁的味道混合着冷风吹进来,带着令人作呕的香气。
    她平静了会儿,打开车门下去。车库的灯不亮,却足以让她苍白的肤色暴露无遗。
    谢简靠在车门前抽烟,白色衬衫一丝不苟,扣子系得恰到好处,手指修长有力,要灭未灭的火星像熠熠放光的宝石。
    她撩起耳发,走到他面前,将外套递给他:“穿上吧,冷……别抽烟了。”
    他抬眸,将烟熄灭,接过外套穿上。
    “你知道么,我从小就有个改不掉的习惯。一旦我丢了东西,就会很难受地去寻找另外一份相同的。后来实在找不到,将就着也能用下去,很快就不难受了……后来我发现,其实我骨子里算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她穿着高跟鞋,刚好能够到他的喉结处。秦苒发现,他的脖颈很修长,下巴的弧度刚刚好,不会过于锋利,却给人高傲的错觉。
    她笑了下:“你一向比我聪明,却是个很怀旧的人。别人说,怀旧其实是一个人逃避现实的体现。”
    他看了眼地上的烟灰,直视她:“不是逃避。”
    “那是什么?缅怀?”
    “只是一种记忆。”
    秦苒裹紧披肩,跺了两下脚,扯动了脚踝处的疼痛。“这种过于正式的话题好像不太适合我们。”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到这个话题,脱口而出的像是酝酿了很久的一番话,仿若在心里早就演练了千百遍。
    他沉默下来,下一秒却突然笑起来。秦苒第一次见他这么笑。他从未这样不顾形象地表达自己的情绪,因而总是不苟言笑。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弯成月牙,眼角上扬,像是一名走出沙漠的困惑旅人。
    她问:“笑什么?”
    他并没有回答,只是俯身凑近她,在她露出诧异表情前夺去她的呼吸。平淡了五年的日子原本像枯竭的油灯,现在却突然被点亮,甚至有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微妙情感。他恶作剧地去掐她的腰,感觉到那里一僵,又去拍她的臀部,动作亲昵暧昧至极。
    她瞪圆眼睛,推开他,有点生气:“你真当这里没人么?”
    “有人又怎样?我们是合法夫妻,所有的亲密行为都是合法的。”
    “在这里,你我只会被当做苟合的男女。”
    “那更好。”他轻轻含住她的耳珠,语调轻快,“这样才有情趣。”
    她顾不得脚踝的疼痛,连着后退了两步,皱着眉看向他:“你是不是烧坏脑子了?”说完,便转身往电梯处走去。
    谢简锁好车子,大步跟了上去。还差几步时,电梯门缓缓合上。她站在里面,得意而嘲讽地看着他。门合上那一刻,他惊异而迷惘的表情她记了很长一段时间。
    秦苒想,若是以后离了他,她应该会伤心很长一段时间。但如果她再走不出来,便会伤心一辈子。
    男欢女爱,本就是你情我愿,互相追逐。如果只是一个人的独角戏,演下去必然会枯燥得把人逼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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