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争强好胜的情况无非已经稳操胜券,或者注定一败涂地,康誓庭摆明是前者,漂亮话便可信手拈来。
    当然,给他资本的人正是刑怀栩自己。
    “你这半个月大概也不怎么清闲。”康誓庭扫了眼满卧室乱七八糟的材料,手指轻捻,一粒粒解白色衬衫上的纽扣,窗外阳光灿烂,照得他此情此景堪比画报,“润盈和建宁的合作,尤弼然截胡太漂亮,想必是你的手笔吧。”
    刑怀栩先他一步换好衣服,径直往外走,“虞泓川帮了我不少忙。”
    “过去只有你一个人,已经闹得对家鸡犬不宁,现在不仅多了我,还多了虞泓川。”康誓庭□□上身,露出精壮的腰腹,直挺挺拦住刑怀栩去路,狡黠轻笑的模样有些传说中的邪魅狂狷。
    刑怀栩盯着他看了半晌,视线从他嘴角滑落到胸口,再到小腹,想起前夜在浴缸里的缠绵,满意点头道:“身材不错,继续保持。”
    康誓庭慢镜头演示脱戏,却只得到这寡淡如水的八字回应,顿时泄气,心想刑怀栩也是过河拆桥的主,于是满脑子空谷传响似的回旋两个字:爱过。
    刑怀栩推开康誓庭往外走。
    “你变得太快了!”康誓庭胜不骄败不馁地粘在她身后,“你的柔情似水保质期未免太短了。”
    刑怀栩将拖鞋踩得哒哒哒,头也不回,“听段琥说,你们这趟和厂商谈得都挺顺利。”
    康誓庭思索着往后隔三差五出差的必要性,嘴上不忘恭维,“还不错,再加上刑銮治的润盈被你们在国内扯了后腿,我那边就更顺利了。”
    刑怀栩果然抬起下巴,骄傲道:“那是当然,否则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截胡?”
    她要做的事,向来争取利益最大化,更何况这次还搭上她和刑鉴修的父女情谊,牺牲大,收获自然也大。
    这话她没有说出口,康誓庭却多少猜得到,“你这算是从敌后转入正面战场了,怕吗?”
    刑怀栩摇头,那股骄矜没有动摇,“不怕,也必须做。”
    康誓庭挠挠她的下巴,感觉自己对上了一只猫。
    “对了。”刑怀栩想起另一件事,“你的流动资产还有多少?”
    康誓庭问:“你要多少?”
    刑怀栩说:“现在还不清楚,越多越好。”
    “等我明天回公司,让财务部准备。”康誓庭问:“要做什么?”
    “履行我康家太太的职责。”刑怀栩耸肩,随意道:“帮你赚钱呗。”
    康誓庭摸摸鼻子,仍在感念两天前那个柔软爱娇的康太太。
    时光一去不复还,也是心痛。
    刑怀栩已经走到楼下打开电视看新闻,康誓庭回卧室套上衣服,跟出来和她坐在一起。
    电视里滚动了几条财经新闻后,开始播报本城两天前的大雨,画面里出现了被淹没的路段,一片污黄泥淖,惨不忍睹。
    刑怀栩刚要去喝水,耳边听到新闻说大雨造成的积水让三名行人殒命——就在他们淌水离开的那段路上。
    刑怀栩瞪大眼,下意识转头去看康誓庭,康誓庭似有感应,同时看向她。
    “有人没走出那段路。”刑怀栩皱眉。
    康誓庭叹气,“雨那么大。”
    刑怀栩低下头,忽然明白康炎打趣他们的那句话。
    没心没肺,不知天高地厚。
    = = =
    康誓庭对刑怀栩极其信任,回到公司便打发助理去财务部,助理之一前腿刚走,助理之二后脚跟进办公室,说刑鉴修在贵宾会客室等他。
    康誓庭挺惊异,虽然明白终究要和老丈人见上一面,却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
    看这架势,大概也是被刑怀栩逼急了。
    他大步走进贵宾室,笑容满面,开口便喊了声爸,坦荡荡毫无芥蒂,似乎对刑怀栩和刑鉴修的矛盾一无所知。
    这样的态度倒让刑鉴修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他坐直身体,本来拧紧的眉稍稍舒展,在生活与工作上各聊了点无关痛痒的话后,才正式进入主题,“栩栩看起来温和乖巧,其实脾气特别倔,认定的事几乎难以改变,既然你们是夫妻,是彼此最亲密的人,我希望你能劝劝她。”
    倘若换做别人,康誓庭会故作疑惑四两拨千斤糊弄过去,可对方是刑鉴修,哪怕脑袋曾经开过瓢,他也是这世上最了解刑怀栩的人之一,也是刑怀栩最在乎的人之一。
    他不应该也不能敷衍他。
    康誓庭坐正身体,颇为无奈,“您想让我劝她什么?不要和三叔针锋相对,还是和夏姨握手言和?”
    刑鉴修的气色并不好,闻言神情更加沮丧,但仍有强弩之末的气势在,“只要她肯和夏蔷握手言和,她和刑銮治的矛盾也不攻自破。”
    “理由呢?”康誓庭认真道:“夏姨对栩栩是杀母之仇,这要换做江湖恩怨,就是血债血偿,可栩栩并没有这样做。您让我劝她,我连自己都劝服不了,又怎么去说服她?”
    刑鉴修沉吟片刻,左右为难,“可她们这样是自相残杀。”
    康誓庭微笑,“对您而言是自相残杀,对栩栩和夏姨而言,她们从来就不是自己人吧。”
    刑鉴修俯下身,将脸埋进粗粝的手掌,深深呼吸,“我知道她们不和,过去我还能居中平衡,可当我车祸后一觉醒来,却什么都变了,公司不再是过去的公司,家也不是记忆里的家,一切都是手指缝里的沙,大女儿出嫁,妻子不忠,弟弟不义,小女儿没了,儿子不愿回来,就连前妻都去世了……仿佛一瞬间,所有人和事都脱离了我的掌控,我很怕再这样下去,刑家就要散了。”
    他抬起头看向康誓庭,忧心忡忡,额头的横纹深如山壑,“我已经老了,老到连别人的羞辱都顾不上自怨自艾,你才刚刚成家立业,你不会懂我的这种感受,如果你能懂,你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她们和好。”
    康誓庭平静道:“我确实不能完全体会您的心情,但我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能造成今天这种局面,您过去引以为豪的居中调节未必如您所想的平衡,栩栩的孤独,夏姨的偏执,真栎的漠然,包括三叔的苟且,这些都是滋长在您眼皮底下的霉菌,一人分一点的阳光早已不够用了,您其实知道它们会蔓延,可您也束手无策,毕竟您本身的阳光,也很匮乏。”
    他说得慢,语气也很平缓,绝无半点咄咄逼人的架势,可这样的话听在刑鉴修耳里,无疑裹上讽刺意味,叫他难堪。
    “不要随便批评别人的家事,”他恼羞成怒道:“你懂什么?”
    康誓庭不想惹他生气,示好道:“是我逾越了。”
    刑鉴修脑袋伤疤的位置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忽然烦躁起来,握紧拳头看向康誓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着什么算盘,栩栩敢这么肆无忌惮和刑家闹翻,你敢说你没有在背后唆使?段家那点小生意你是最大股东,尤弼然又是栩栩的傀儡,她把润盈百货挤垮,等于断掉刑家一条腿,你再趁机壮大段家生意抢占市场,明面上还捞着助人为乐的好名声!康誓庭,你的胃口这么大,你消化得了吗?”
    “你娶了栩栩,却怂恿她胳膊往外拐,你最终的目的,难不成是要侵吞我们整个刑家吗?”刑鉴修越说越生气,激动地站起身,双目如炬直逼康誓庭。
    康誓庭这下真是倍感冤枉,他虽然一心想重振康家,也把重任分担到刑怀栩肩上,但润盈百货和段家食铺的恩怨本就是刑銮治自己挑起的,他也不过见招拆招,到刑鉴修眼里,怎么就成处心积虑夺人家产了。
    “您误会了。”康誓庭起身要解释,刑鉴修却气红了脸,不由分说将他重新推回沙发上。
    “康誓庭!”刑鉴修沉声怒斥,“我和你爷爷几十年的交情,如果让他知道你现在急功近利做的事,他老人家能答应吗?”
    康誓庭无奈道:“您真的误会了。”
    刑鉴修正在气头上,容不得康誓庭辩驳,转身就走。
    康誓庭没有追出去,但他不放心,又让门口助理跟过去。几分钟后,助理回来报告,说刑先生上了车,走远了。
    康誓庭摆摆手,随后给刑怀栩打电话,有些哭笑不得,“我刚刚见到你爸爸了。”
    刑怀栩像是刚睡醒,声音有些哑,还有些软,说出的话却很清醒,“挨骂了吗?”
    康誓庭笑道:“嗯,被骂了,说我利用你吞并刑家。”
    刑怀栩问:“你会吗?”
    康誓庭说:“不会。”
    刑怀栩嗯了一声,淡声道:“他自从受伤后,脾气就比较急,别和他生气,也别气他。”
    “我明白。”康誓庭笑道:“既然醒了,就把早饭吃了吧,都在餐桌上,拿去微波炉转一圈就行。”
    电话那边传来刑怀栩窸窸窣窣的起床声,“几点了?”
    康誓庭看手表,“九点半。”
    “哦。”刑怀栩说:“开始了。”
    康誓庭起了兴致,“你做了什么?”
    “我去刷牙。”刑怀栩懒懒道:“你打开电视吧,看晨间新闻的专题报道。”
    康誓庭直接打开贵宾室的电视,找到晨间新闻。
    新闻专题里赫然出现润盈百货的金字招牌,可旁边标注的四个黑体大字却是极其沉重的“高价售假”。
    电视里正在播放卧底记者的暗访视频材料,画面虽然混乱,人物对话却一清二楚。
    康誓庭只听上几句,便明白了。
    润盈百货作为内地超级百货之一,货品之广应有尽有,其中最独一无二的就是号称英国皇家农场特供的肉制品,其中羊肉、猪肉和培根的售价比其他百货足足贵上一倍,这其实没什么,大噱头自能吸引高消费人群,可事实上,早在去年,英国皇家农场就已经停止为其供应肉制品,润盈百货非但没撤销柜台,反而以次充好,继续走高端消费路线,十足暴利。
    以此为契机,记者又查出百货的许多高端酒水产品也有滥竽充数嫌疑。
    电话没有挂断,康誓庭一边听电视里的报道,一边听刑怀栩电动牙刷的嗡嗡声响,忍不住笑道:“你可真会挑时间。”
    315打假晚会刚刚结束,全国人民对假货的关注正值热情高涨,这时候把润盈百货的丑闻爆上新闻,它就算被扒层皮,都是轻的。
    刑怀栩漱口后,声音清冽不少,“可惜刑銮治在315前严防死守,要不然我能直接送他上晚会。”
    这语气极自负,康誓庭忍俊不禁,“你这阵仗,可比当初他构陷食铺造假狠多了。”
    “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刑怀栩喝了口水,又问:“钱呢?准备好了吗?”
    康誓庭笑道:“好了。”
    刑怀栩在他看不见的家里点点头,“那我要忙了,挂电话吧。”
    康誓庭唤住她,“记得吃早饭。”
    刑怀栩嘟哝,“啰嗦。”
    = = =
    润盈百货的售假丑闻一上电视,明眼人都清楚这是硝烟起,该入场的已经摩拳擦掌,该避嫌的开始明哲保身,表现最明显的便是润盈的股价,八个字形容,一泻千里,溃不成军。
    刑鉴修气坏了,大难临头也顾不上仇恨,将刑銮治叫回家,先痛批无能后,再开始商量策略。
    刑家是做食品发家的,润盈的食品安全丑闻倘若不处理会直接影响到家族主心骨,因此刑家必须要救润盈,哪怕代价巨大,也要起死回生。
    另一边,刑怀栩同样没闲着,开盘期间猛盯股市,结束后手把手教段琥接触食铺的生意,并探讨工厂新产品的包装与销路。
    段琥学得快,性格坚忍,人缘也好,所到之处三言两语便能和员工打成一片,这种行为有利有弊,但刑怀栩目前不想打击他的任何热情。
    这天午后,刑怀栩和段琥从一家门店出来,商场里现烤蛋糕的香味吸引了刑怀栩,她让段琥等在外头,自己钻进拥挤的蛋糕店挑食物。
    等她拎着蛋糕盒走出来,就瞧见段琥背着手站在对面店门外,正和一个短发女孩说话。
    刑怀栩眯眼瞧了瞧,认出那是许久未见的刑嗣枚。
    刑嗣枚的头发被修到齐耳,露出纤长白皙的脖子,她穿了条薄荷绿的普通连身裙,手里拎着的包依稀还是去年那个。
    刑怀栩望向不远处有些陌生的刑嗣枚,一时竟不知该进该退。
    段琥扭头看见刑怀栩,招手唤了声姐。
    刑嗣枚转过身,对着刑怀栩,没有言语,只抿着嘴唇,露出淡淡的笑。
    刑怀栩走向他们俩,莫名感到尴尬,段琥也不怎么自在,反衬得刑嗣枚最落落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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