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无双惊魂未定,脑袋埋进他怀里,手指紧紧的攥着他湿透的毛衣,结结巴巴的说:“好……好了……”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顾骁连忙给她擦眼泪:“不怕,你再忍一小会儿,疗养院的人已经在栈桥那边了,马上就过来。”
    她吸着鼻子点头。
    “你不是会游泳吗?怎么一股劲的往下沉?”
    “抽……抽筋了……”
    湖水上飘着还未化去的薄薄浮冰,那股寒意让他记忆深刻。没做热身就落进冰水,的确容易抽筋。顾骁抚着她的背,温言安抚:“好了,你现在安全了。”他听到轱辘碾过原木的声音,扭头一看,松了口气,“他们推了担架车来,正好,你不方便走路,让他们送你回去吧。”
    疗养院的工作人员看到程无双的脸,惊得在料峭春寒中出了一身大汗,暗自庆幸顾骁及时救了人。这尊大佛如果出了差错,不知道会引起怎样的惊涛骇浪。他们赶紧把程无双扶上担架,匆匆的赶向停在栈桥尽头不远处的救护车。
    顾骁跟着上了车,被车内的暖气一扑,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神经放松下来,才感到自己已然冷得有些发抖。
    程无双把盖在身上的大衣拿开:“你穿上吧,别着凉了。”
    顾骁接过大衣,却重新盖到她身上:“别,你一个女人家,底子再怎样也不如我这样的男人。你现在事情多,生不起病的,先管好你自己,不用管我。”
    “可你都咳嗽了……”
    “回去吃颗感冒药。及时吃药,明天就没事了。”
    车上有随行的医生,简单检查后确定程无双无大碍,便说等会儿派人送药过来,让救护车直接把人送回程昌瀚的住处。
    迎出来的护士看到这个阵仗,顿时吓了一跳,见程无双被顾骁扶着,一瘸一拐的走得痛苦,连忙来另一边扶住她,问了问情况,赶紧让等候在玄关的另一个护士去准备干净衣物,通知厨房熬些姜汤。
    程无双洗过热水澡,吹干头发,又喝了一碗热热的姜汤,冷透了的身体终于一点点的暖和过来。她坐在床上,护士给她按摩抽筋的小腿,问她:“程小姐,刚刚推你的是哪家的孩子,你有没有认出来?我们疗养院的客户应该或多或少和程家有交情,也许你在某些社交场合见过他的。”
    她被拉上水的时候太过紧张,只忙着庆幸自己逃过一劫,没顾着别人,此时一回想,好像那时候熊孩子早就跑了。程无双皱着眉头道:“我肯定见过那孩子的,但真的一时想不起。不过这没关系,我记得他的长相,麻烦你帮忙查一下,今天下午在疗养院探访的访客里有几个孩子,他那张脸看起来顶多六岁,但已经有一米四了,特征挺明显的。”
    “好,我马上联系保卫科的人。”
    程无双冷冷一笑:“他家保姆不可能瞒下这种大事的,我想,如果他家的家长没有蠢到极点,肯定很快就会过来赔礼。等半个钟头,不来人再去查吧。”
    护士点头:“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教成这个样子,恐怕家长的素质也有限。幸好小顾没走远,要不等疗养院的人赶来,说不定……”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还好老先生在睡觉,如果他醒着,看到你刚刚进门的样子,不知道多心疼。”
    程无双一激灵,赶紧道:“这事不能让外公知道,他本来睡眠就不好,再受惊的话,更睡不着了。你找个人注意门口,如果有人来访,就把人挡住,礼也别收。就说我不舒服,已经睡下了,不能被打扰,你们做不了主。如果他们不知趣,你们就说,害怕惊动了我外公,他们自然会走。”
    护士依言安排下去。程无双倚在靠枕上,只觉得太阳穴隐隐发胀,鼻子也十分不舒服,估计是受了寒。刚想合目养神,忽的想起顾骁,赶紧下了床。她的小腿还没完全恢复如常,走起路有些生硬,走出卧室时被护士瞧见,连忙过来扶她:“你该好好休息呀,怎么出来了?腿那么不舒服,万一摔了可怎么好?”
    程无双道:“我得去看看顾骁,他也被冷水泡了好一会儿。而且……刚刚我糊里糊涂的,没道谢。”
    护士道:“刚刚张医生送了药过来,小顾也吃了。他已经洗过澡换过衣服,现在正在厨房准备晚饭呢,看气色还好。你要道谢也不急这一会儿,晚上你不是要和他一起回去的吗?到时候能说很多话。赶紧去休息会儿吧,你脸色不大好,如果等会儿老先生醒了,看见你这样,又要难受了。”
    她搬出了老爷子,而且顾骁情况也不错,程无双只得依她。回到卧室,她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毕竟年轻底子好,又及时吃了药驱走寒气,醒来时除了喉咙有些疼,也没多大的不适。走出卧室时,程昌瀚已经被护士推到了客厅,正捧着兔子毛毛玩,看见她,连忙招手:“我的乖乖孙女,你好点没有?小黄说你有些感冒。”
    程无双微微一笑,却在离他一米外停下来:“最近气候变化好大,一不小心就……不过外公你也不要担心啦,感冒只是小毛病,而且我现在已经快好了。”
    “过来,我看看你。”
    “不了,我怕传染你呢。”张君逸已经不可信,程无双对程昌瀚的依赖更深,她恨不得立刻扑进老人怀里撒娇,可只能忍住,心底暗骂那混帐孩子,强笑道,“我觉得我明天就会好,只要我好了,就马上来看你,好不好?”
    程昌瀚叹了口气:“唉,我知道你现在忙得很,不是想来就来的成的。你也不要为了见我,拼命的加班加点,身体要紧。有什么话想说,有什么东西想带,让丁毅来一趟就是了。”
    程无双点头:“我会注意身体的。”
    程昌瀚抚摸着毛毛的长耳朵,发了会儿怔,程无双半天没等到他开口,不由得担心:“外公,你是不是不舒服?精神那么差。”
    “外公吃了药呢。”程昌瀚抬起眼皮,凝视她,浑浊的眼睛里出现她许久没见过的探究之意。她不由得心里一突,问:“外公?”
    程昌瀚说得很慢:“无双,你遇上什么犯难的事,不要一个人硬扛着。外公还没到完全没用的地步,有些事,还是能帮你出些主意的。”
    程无双心底狐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了。
    程昌瀚再次张开嘴,还没说出话,护士走了进来,笑吟吟的说:“晚餐已经好了。老爷子把毛毛放下吧,我带您去洗手。”
    程昌瀚慢慢的把兔子放进窝里,长长叹了口气:“无双,明天你让丁毅来一趟,带上你外婆的相簿,我想她了。”
    程无双心里一酸:“好的。”
    等护士给他洗完手,程无双亲自推着轮椅去了餐厅。顾骁把菜碟一一放好,简短介绍了一下新菜,又给祖孙两个盛上饭,恭谨的退到了一边等候吩咐。
    程昌瀚拿起筷子,却并没有动饭菜,而是盯着顾骁上上下下的看。程无双诧异的跟着看过去,几秒之后就明白了过来。
    老爷子虽然身体状况极差,观察力却没消退多少。这处小别墅里常住的人,除了他,只有营养师兼厨师的李师傅一个男人。李师傅个子不高,顾骁临时换上的衣服,只能是同样高大的程昌瀚的旧衣服。
    这些衣服虽然款式老,却都出自好裁缝的手,质地剪裁都上佳,还是程昌瀚多年前刚被送来疗养院时穿的。只是他迅速因为药物发了福,这些衣服再也穿不下,只能收进衣柜里,此时穿在顾骁身上,意外的合身。
    ☆、第六十一章
    程无双的手在桌面下悄悄的握在一起,心脏快速跳动着,她该怎样说,才能既给顾骁换衣一个合理的理由,又不让程昌瀚知道她落水的事?
    越着急,脑子越像被浆糊堵住,思绪乱糟糟的,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餐厅静得可怕,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没想到托词,程昌瀚开了口:“小顾怎么穿的我的旧衣服?”
    顾骁道:“实在抱歉,刚刚我在厨房处理活鱼,一时没拿稳,鱼掉进盆里,半盆水溅身上了。李师傅的衣服我穿不上,黄护士找了您不再穿的衣服给我应急。”
    程昌瀚“唔”了一声:“原来是这样。我随便问问,你不要紧张,穿湿衣服对身体不好,及时换了是应该的。”
    程无双松了口气,暗地看了顾骁一眼,他也看了她一眼,忽然飞快的眨了下眼睛。
    她很想笑,但又怕程昌瀚怀疑,只能看向老人:“外公,快趁热吃……咦?”
    他怔怔的低着头,表情悲伤,让她疑惑而担忧,“外公,你怎么了?”
    问了两声,程昌瀚伸手按在肚子上,声音微微有些哑:“我都这么胖了,以前那么多衣服都穿不得了。”
    曾经的程昌瀚容貌极其出众,他也一向以此为傲,身着他旧衣的顾骁让他回想起从前,同如今这模样一对比,他情绪难免低落了下来。程无双对此心知肚明,连忙使眼色让顾骁暂时离开餐厅,刚想宽慰他两句,却见他忽然滴下泪来。
    她慌了,赶紧走到他面前,弯腰刚抱住他肩膀,忽的想起自己已经着了凉,又赶紧退开,问:“外公,你到底怎么了?”
    程昌瀚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外公没事,就是觉得自己特别没用……”他伸手想拿纸巾,却因为肚子太大,身子难以前倾,手指停在纸巾盒前两三厘米处,再也无法向前了。程无双赶紧扯了两张纸巾递给他,他擦了擦眼泪,沉默一会儿,说:“没事了,吃饭吧。”
    程无双满腹疑问,但他好容易情绪稳定下来,她害怕触动老人家的伤心事,只能拼命的压抑住,搜肠刮肚的找了些趣闻讲给他听,免得他总是伤怀。
    饭后她陪着程昌瀚聊天,他的话比以前少了些,时不时的盯着天花板走神,掌心捧着兔子毛毛,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半个钟头之后,他摆摆手:“无双,外公有些犯困。你早点回去吧,明天是不是又要上课又要上班?好好休息,早点把感冒养好。”
    程无双只能起身同他告别,在门口拉住送她的护士,低声细问老爷子的近况:“最近都有什么人来拜访过他?”
    “老爷子一向不见客,也就你,张先生,还有你派来送东西的佣人能同他说几句话。”
    她皱紧了眉头,一切似乎没什么异常,她想了想,又问:“你再回忆一下,他有没有透露出什么消息?”
    护士很笃定:“真的没有,每次有什么不同,我都第一时间给你打了电话的。”
    程无双无奈:“那就麻烦你多帮我留意一下,今天他情绪特别反常,又不肯和我多说。”
    护士宽慰她:“程小姐你也不要太担心,人身体不好,就容易多思多虑,老爷子是个敏感又骄傲的人,病成这个样子,他很难高兴起来。”
    “多谢你们的照顾。对了,我毕竟感冒了,离他那么近,也不知道有没有传染上,你们问问医生,看需不需要给他吃药预防。”程无双抬手看了看表,道,“我该走了,再见。”
    顾骁已经等在了车边,她刚想问他的身体状况,他就忽然别过脸,连打了几个喷嚏。她赶紧凑近他看:“你是不是很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顾骁摇头:“没必要,我以前感冒都是只吃药,两三天就会好的,何况今后两三天你有应酬,我挺闲的,有的是时间休息。倒是你要格外注意,撑不起的话就拉下脸,回来养病,别拖得又去住院。”
    “我知道我知道。你怎么忽然话这么多了。”她拉开车门,却被他阻止,“还是我开车吧,你才抽了筋,万一腿又不舒服就麻烦了,开车的时候不能出一点纰漏。”
    程无双依言去副驾坐好,倚着靠背思索程昌瀚的异常之处,想了一会儿又记起今日的风波,明日那家人定然是要登门赔罪的,她根本不想和教出个歹毒孩子的家庭说话,表现得大度,会被讥笑为软弱可欺,认真计较,又会被人说为难不懂事的六岁小孩子,虽然没什么实质影响,但她心里总归是不舒服的。
    要不要利用一下张君逸,让他去唱个黑脸?正想得入神,顾骁猛地打了个喷嚏,手一滑带动了方向盘,还好他反应快,迅速的纠正了方向,把车开到路边停下,向程无双道歉。
    她只觉得担忧,仔细端详一下他的脸,只见他眼圈和鼻尖都发红,目光也不如平时有神,显然病情并不像他说的那么轻。
    她环顾四周,车已经进了城区,不远处是一家连锁超市,硕大的霓虹灯牌把附近的道路映得亮如白昼。她指了指超市的方向:“那里肯定有停车场,你慢点开,把车停了,我们打个车回去吧……不,先去医院。”
    顾骁摇头:“不用去医院,真的不用。”
    程无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对他伸出手,他赶紧往后仰,避开她,问:“你干什么?”
    “不许动!就摸摸你的额头,你别大惊小怪的。”
    顾骁继续躲:“摸什么摸!我毕竟是个男人,别动手动脚的。”
    程无双气得瞪圆了眼睛:“你说什么呢!不过是额头,你矫情个什么劲?不会被哪个古代三从四德的女人附身了吧,比老封建还老封建。”
    顾骁莫名的固执:“不行!不准碰我!”
    “那……”程无双气急,反而脑中灵光一现,道,“你这样在意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为什么今天会来救我?我记得那时候你抱了我的。”
    顾骁怔了怔,脸瞬间涨红:“你少胡扯!我和你不一样,我不能见死不救!”
    “但你确实抱了我了。”程无双微微眯起眼睛,凑近他,“这怎么说?”
    “你……你……”她和他隔得极近,呼出的气息吹拂在他脸上,让他头皮发紧,“程无双,你别发疯,离我远点。”
    “你让不让我测体温?再躲我就亲你了啊。”她心一横,索性把脸面彻底扔开。
    顾骁顿时目瞪口呆,眼睁睁的看着她把手伸到他额头,只觉触感柔滑微凉,还未反应过来,她就收回了手。
    他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目光落在她那只作乱的手上,肌肤如雪,指甲泛着淡淡的玫瑰粉色,仿佛一枚一枚的海棠花瓣。
    “你额头好烫!”程无双轻轻抽了口气,“不行,必须去医院!”目光一转看见道路尽头驶来的空出租车,连忙下车招手。
    顾骁道:“还没把车停好呢!小心交警队……”
    她打断他:“让他们罚,把车拖走就是了,你烧成这样,谁知道去停车场的路上会出什么事,我的腿又不大舒服。”
    出租车停了下来,程无双拉开后座门,对顾骁道:“快点上来,我们去医院看看。”
    顾骁咬牙切齿:“不去!不过感个冒,去什么医院!不吃药都能一个星期痊愈的小破病,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但你发烧了!”
    “明天就能退烧!我和你不一样,没那么娇贵!”
    程无双皱眉凝视他,几秒后,问:“顾骁,你不会怕打针吧?”
    顾骁冷笑:“说什么瞎话呢?”虽然说得漫不经心,但眼神却躲闪了起来。程无双气得狠狠一跺脚,动的是那只抽了筋的腿,尚未完全放松下来的肌肉受到大力刺激,再次绞痛了起来。她身子一歪,疼得连连抽气,顾骁赶紧过来扶住她:“你没事吧?”
    出租车司机已经等得不耐烦:“你们两个有完没完!到底走不走!”
    顾骁连忙道:“走,实在不好意思。”他说了程家地址,把疼得发晕的程无双扶上车,把她的腿搬自己膝盖上,脱掉靴子,给她抻筋。
    见她眼中微微有泪光,他不由得愧疚,低声道:“好了,你别生气。我回去再吃一次药,如果明天还没好,我就去医院,好不好?”
    她瞪着他,咬了咬牙,这下又压迫了肿痛的牙龈,再次疼得说不出话,索性别过脸,不再理他。顾骁问她腿怎样了,她也鼓着脸不回答,他问了几次都得不到回应,想了想,在她脚底挠了两下。
    结果是她用力收回腿,疼得一路骂他混蛋,再不肯让他帮忙按摩,下车的时候她的小腿依然很不舒服,只能让他扶住。丁毅如往常一样迎出大门,见她依偎着顾骁慢慢走来,不由得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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