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展览馆的游客已陆续有了一些,陆可琉刚到门口,握在手里的手机就发出嗡鸣,她低头看见贺洋发来的微信,依然是他随意的风格:“我到了,在哪里?”
    她抿唇轻轻一笑,觉得这画面真是久违了,过去约好在哪里见面,他都会提前十分钟先到,然后等在原地发短信与她联络。
    陆可琉很快回了一句:“在第一展厅的东门了。”
    贺洋步履匆匆地从馆外的另一侧走过来,见到她之后就静静地凝视着她,这样分外安静的环境里,他又如此笑容淡然,让她原本平静的内心立刻就变得凌乱如麻。
    他里面穿着轻便的衣衫,外面是长款的黑色羽绒服,整个人看着休闲随意,加上一副黑框眼镜遮了大部分的面容,没有任何造型的黑发垂落几缕,又挡住了额头,让他多了一种安定自在的特质,与平时那个散发着巨星风采的男人大不相同。
    贺洋看了她一眼之后,就像是预想到她要说什么了,先开口说:“彭少晖睡迟了,别管他,我们先进去好了。”
    陆可琉:“……”为什么他每次都掉链子。
    如今每次与贺洋单独相处的时候,她就会觉得彼此重新做回了“朋友”,但这感觉又让人难免拘束……只因为,她满心的贪念、嫉妒与失落,皆由他而起。
    这地方包含多个展区,有现代建筑、现实主义油画,乃至佛像雕塑,空间都弥漫着寂静的气氛,让游客仿佛行走在一首温柔的诗歌里。
    她偶尔从余光就能看到贺洋微扬着唇角,他的侧脸映着展览室的光华,黑框眼镜让他的温和气质一览无遗。
    两人三言两句地聊着馆内的所见所闻,贺洋将话题带到了之前未结束的地方:“你真的想好要去演戏了?”
    “稀里糊涂就走到这一步了,我也是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陆可琉寻思着,还是把顾廷川去到靖南的事告诉了他,贺洋听完,眉宇深深锁着,连脚下步子也不动了,他仔细想了一会,有些话仿佛已经到了嘴边,但就是没法顺利的说出来。
    她笑着揶揄:“不愧是顾导,那么多关于他的‘传说’,看来都是所言非虚了。”
    他低头凝视着她,面上也听不出情绪,只这一个眼神,就已经叫人觉得挪不开视线,“是啊,没想到为了称心如意的女配角,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陆可琉知道自己会答应顾廷川的一大半理由是为了他,那时候她也突然想到了能与他进行交流的下一个话题:“我手机里有电子版合同,你要不要帮忙看一下?”
    说着,见贺洋以沉默代表同意,就在微信上把那份文档传给了他。
    他打开手机,简略但认真地先看了一遍,抬眸再次看向她,那双眼清如黑曜石,熠熠璀璨:“好,一会找个地方我仔细替你看看。”
    这时两人已走到了一处带有佛教韵味的展览地点,陆可琉看到前方的场景里,有一尊被简单供奉着的佛像,它朴实无华,却是唐代雕塑工艺蓬勃发展的先声,莲瓣和菩萨的姿态都让她尤为眼熟,有一种亲切感。
    她站在那儿欣赏了一会儿,忽然目光一亮,终于想起在哪里见过了,那更为怀念的滋味在胸膛间化开,一点一滴,缓缓地勾起了心里的回忆……
    那个炎热的七月,大概是连续几年的高温后第一个“清凉”的夏日了,陆可琉从高中毕业,所有书本卷子都被扔到九霄云外。
    自从在高铁一别,她与贺洋也认识有一段时间了,两人缓缓保持着联络,每次他回来看家人也会约她出来见面,他们找一家快餐店或者咖啡馆,与她分析高考形势,教她答题技巧。
    这个学长的目光清澈如山涧溪泉,仿佛有光华泯灭,不过,陆可琉的学习成绩却是要比当年的他更好,但只要看到他目光专注还为她耐心讲解时候的模样,她就已经彻底深陷了。
    那天贺洋邀她去看一个唐代风韵的展览,南方的夏天其实很难避开暑热,但这一天却是气候适宜,伴随着树枝上的蝉鸣声,偶尔还有一丝清风吹拂而过。
    陆可琉看似专心地望着那些蹊跷珍宝,实际上一颗心全都悬在了身边学长身上。
    因为是在安静的博物馆,贺洋的声音也放得很轻很低,就像萦绕在她耳际的一阵凉风,扣人心弦:“我还是不太赞同你学的这个专业,以后对口的工作较为狭隘,而且也会很辛苦。”
    她并不是太在乎以后能做什么,而是更想看到自己在大学能学到什么,既然知道贺洋以后是想出道成名,与她本来就不能算作“同类”了。
    “贺学长,我与你当然不同,但学古建筑不见得就没有出路吧?”
    “我只是关心你,不想你往后劳累奔波……这并非某种歧视。”贺洋在这小学妹的面前似乎是向来好脾气,一直被惯成天子骄子的他也如同遇到了天生的“对手”。
    “有些工地和工程的事宜……确实是更适合男性,你不能否认。”
    陆可琉愣了一下,随即动作不快不慢地回身,假意去看那些雕塑,嘴里继续说:“我知道啊,但有些东西就是很迷人,不是吗?”
    身边的贺洋始终目光清朗又深情地落在她的背影,可惜,她什么也没有望见。
    她兀自感慨着,顾左右而言他:“唐朝有各种文化的撞击与融合,所以,它们的艺术在整个浩浩荡荡的文明长河里也非常夺目……真是了不起。”
    贺洋微微顿了脚步,站在她的身后,不仅是吐字若兰,就是每一个音节的发音,都像要把撩妹的技巧发挥到极致:“是。它们奔流而逝的目的都是为了人类文明,所以,它们都会归入一脉。”
    就像所有感情的起始不知为何一往而深,但最终都会到达那个完满的终点。
    陆可琉被拨的耳根发痒,心头也是像有一阵阵的击鼓,她已经走到整个展厅最偏僻的地方,天花板照下的灯光也有些昏暗,尽头有一尊坐于莲花之上的佛像,拈花一笑,满是慈悲的宝相庄严。
    而贺洋已经走上来,他们就站在那里,他身上也沾了点黯光,仍然是最耀眼的存在。
    他在她身后轻喊了一句:“陆可琉。”
    她回头的时候,恰逢他低下头吻住了她。
    唇上的柔软蛊惑着堕入情网的年轻男女,那温热与亲昵的交缠直入心底,叫人浑身都产生一种不可抗拒的晕眩,仿佛这是对爱意的无数回音。
    贺洋嗅到她身上蒸腾着的某种香气,丝丝缕缕,缠得他无暇顾及其他任何的细节,他唇上微湿的触感更令人沉溺,她紧绷得连指尖都在微微颤动。
    他平整宽阔的肩压过来,倾尽着所有耐心与温柔地将她半抱在怀中,慰热了朝思暮想的人。
    那相拥的姿势令她已经耳根发软,唇上亲密的摩擦感细细软软,这一刻,初次两情相悦的交融,仿佛是所有愿望都得偿所愿的满足。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意识到有其他人走到了附近,他们唇分的刹那,陆可琉被这突然的亲吻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呼吸不畅,颤巍巍地抿着嘴唇,再一想眼前这人是暗恋许久的贺洋,就更加没了章法。
    然而,他的声音低沉婉转,如同诉说着一个简单明确的事实:“我就是喜欢你,怎么不明白我的意思呢?”
    陆可琉的脸立刻涨得通红,好半天才缓过了神,强装镇定地开口:“……你不说,我当然不知道啊。”
    贺洋声音里掺杂了淡淡的笑意,带着一丝难抑的微沉沙哑:“好啊,那我现在说了。”
    她心里一紧,听到他用舒缓磁性的声线,字字绝对又笃定地说:“陆可琉,做我女朋友。和我一直在一起。”
    这份难以形容的温柔和喜悦,伴随了她一整年,以至于后来看了无数的画作和雕塑,她都只记得自己见到的那尊小佛像,然后,就被最喜欢的那个人亲到了。
    当时,陆可琉还未学习那些大学课程,对诸多历史和建筑的概念也是似懂非懂,谁能想到这些年之后,她与贺洋来到一座从未踏入过的美术馆,却又再次见到了这尊佛像。
    这世事的伏笔,起承转合,真叫人措手不及,又无措欢喜。
    ☆、第19章 致命吸引力(一)
    第十九章
    她不可能会忘记那个吻。
    那是两人之间的第一个吻,也是她心想事成的夙愿。
    心理学上有一种叫做“致命吸引力”的说法,就是当时你喜欢他的原因,也许最后会成为分手的理由。
    陆可琉觉得用来解释他们的“前缘”真是再贴切不过了,她何尝不是既被贺洋的魅力吸引,又因他的魅力而黯然离去。
    她静静伫立在那儿,望着这件与之意外重逢的艺术珍品,它放在整个展厅的最角落,连展牌也只是简单的几个字。
    此时,展览厅冷色的光从上方打下来,反射在玻璃上再落到她的身上,如有一层稀薄的光晕,让她显得很美。贺洋在旁边看了许久,那侧脸柔和的线条渐渐地交缠在他的心脏,稍用力一些,就渗出一点无法自拔的感觉来。
    陆可琉却是一如既往没有发现他的举动,等到她从万千思绪之间回过神,突然似想起什么,回头再去看贺洋的时候,发现他正巧在一旁打电话。
    他微微侧头,不知道是在和对方说些什么,目光清浅,声线依然是平静清淡,似乎也并没有发现她刚才发呆的举动。
    陆可琉松了一口气,生怕让他也看到那件物什并且想起什么来的话,会让气氛变得尴尬,甚至不禁放轻了呼吸。
    “嗯,知道了,那我们先过去。”
    贺洋挂了电话,还没来得及说话,陆可琉故意领着他往另一边走了几步,才问道:“有什么事吗?”
    “彭少晖的电话,他说现在在路上了,但有点堵,让我们等一会。”他说着,把手机放回口袋,抬头看她,“我们先去这边咖啡馆坐一会,顺便替你看一下合同。”
    陆可琉觉得这个提议不错,随手捋了捋耳边的头发,答应下来。
    两人便去展览馆顶楼的露台咖啡馆歇息片刻,她要了一杯拉花的卡布奇诺,贺洋则点了常温的柠檬红茶。
    他两手搁在桌子上,已经脱了外面的黑色羽绒服,袖口稍是卷起至手肘处,依然戴着那副平光镜,乍看之下,如气质儒雅的大学生。
    她见他神情专注地看着手机里的文档,黑若沉墨的双眸里映着屏幕上的亮光,渐渐地,他眉宇微微皱起,陆可琉几乎都要怀疑是不是合同里存在什么花招了。
    贺洋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更衬得指骨分明,下颚弧度也非常好看:“还不错,顾廷川是想栽培你吗?”
    “……啊?”陆可琉没料到会是这样的一个问题,她用力摇了摇头,“没有的事,我们说好只拍这一部电影,而且也不参加任何亮相的宣传活动……”
    他的手托着手机,从背面来看不仅白皙而且十分修长,尤为赏心悦目。
    “这样,很多地方写的相当合理,没什么问题。”
    她点点头,顾廷川是真心实意要完成他心目中的创作,自然也就不会拂了她的意思。
    贺洋端起红茶抿了一口,再开口时嗓音多了几分清润浅淡:“只有几个小地方,我还不确定你的意思,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倒明白了……”
    陆可琉坐在他的对面,心不在焉地把玩着马克杯的杯身,想来想去,脑海里还剩下一个早就预谋好的话题,眼下大概是最适合拿出来说的时候了。
    如果错过这一分钟,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再开口的勇气。
    咖啡冒着淡淡的香味,她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说:“……对了,上次你‘数落’我没有男朋友,那么,你呢?……这些年总有几个还不错的对象吧?”
    问完这句话的下一秒,陆可琉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抓得死紧,她感觉快要紧张得窒息,既想听到他的答案,又怕那答案会将她生生地刺穿。
    一开始,他没有说话,只用那双深邃而沉墨的眼睛望着她。
    陆可琉被看得心里发毛,想着会不会是这个问题戳到了他的死穴,在开了暖气的咖啡馆里,她的额头都已经冒出了一些汗珠,仿佛如临大敌。
    “女朋友吗?”他轻声重复,不知是不是她有些害怕的缘故,都没有听出对方的什么情绪来。
    “嗯……因为好像关于你恋情的报道,我都没怎么看到过,你很会躲记者?”
    贺洋眉头微挑,说:“对付记者我确实有一套。”
    他的话将她一颗心扯到了嗓子口,心神不宁的几乎要确定听到的可能会是最糟糕的答案,然而,他低头再抬头看她的时候,眸子里神色有几分柔和的笑意:“但我实在没什么新闻好让他们抓的,我连吃饭睡觉都是挤出时间来的,哪有心思谈恋爱?”
    陆可琉看着他略有些出神,心里也抱了一丝莫名的庆幸,大抵是世界上所有对前男友不甘心的“前女友”都会有这样的心态,既然他还单着,至少她不用去纠结后面几任与自己相比是不是更为出色,何况娱乐圈从来不缺亮眼的“女神”。
    可是,转念一想这个回答也不太对,如果他真的那么忙……哪有时间坐在这里与她一起看展览?
    贺洋淡淡地笑了笑,一双眼睛璀然生辉,“你现在回来工作,又半只脚踏入演艺圈,其实我很为你的状况‘担心’。”
    她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其实这些早就已经想到过了。
    “你记得吗,以前我就告诉过你,这个圈子是最不简单的,很多时候做不了明哲保身,更多的只是漫无止境的绯/闻和炒作……”
    陆可琉顿时有些替他担忧:“所以你才说,不想当一辈子演员?”
    贺洋用手指轻轻勾住自己的下巴,故作思考状:“我很佩服顾廷川,他竟然有本事说服你答应去拍电影,我以前想让你了解我的工作,说了很多次你也不愿意……”
    他的语速放的略快,以至于陆可琉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接着进入了下一句:“但我希望你也能随时保持警惕,既然你不是真的想入这个圈子,还是要记得保护自己。”
    贺洋说到这里,短暂的停顿,神情里漾开一种她不懂的感觉:“不过,你放心,遇到任何事都没关系,我会帮你。”
    陆可琉知道自己的心思一向很多,细细绵绵连续不断,贺洋的这几句话无疑让她觉得非常暖心,继而又蠢蠢欲动……但她也清楚地知道,就算他这些年来几乎没有绯闻,也无济于事,他总归还是要谈恋爱娶妻生子的。
    而等到这部电影结束,他们也不会有交集了。如果再爱着一个这么遥远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延续了过去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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