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用这么多的,香皂、洗发水还有乳液,我屋里都有……”她轻柔的声音飘进耳里,步徽心乱起来,为什么她的嗓音这么好听,每次她开口说话,就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下她的声音了。
    鱼薇站起身,把捡的东西抱进屋里放在床上,步徽还站在屋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只觉得口干舌燥,干站了好久,走了进去,她屋子里的热度好高,飘着暖香,他好像神智更不清醒了。
    鱼薇拿起刚补好的衣服递给步徽,问了句:“还行吗?我怕你不喜欢红色,选了黑色的。”
    步徽一低头,看见自己白衬衫的领子上,破洞的地方打了一个很小的刺绣补丁贴,是一颗黑色五角星,看上去比光秃秃的样子多了一丝别致,真的很好看。
    “嗯,谢谢。”步徽把白衬衫随意拎在手里,心还在砰砰乱跳着。
    “你决定要考g大真的很好,伯母跟步爷爷都很开心。”鱼薇想起昨天姚素娟说的话,决定鼓励他:“以你的头脑,用心的话,g大真的不成问题的。”
    步徽听到她又开始夸自己,其实这么久,他早就发现了,鱼薇根本就是毫无根据、单纯想让他开心才这么说,之前还拿题目请教自己,那本练习册她都做过好几遍了,而且她根本也不是死读书、死学习,她是真的聪明。
    “你会帮我吗?”步徽忽然问道。
    鱼薇一愣,瞪大眼睛望向步徽,这还是他第一次认真地放低态度,问自己能不能帮他,鱼薇不由得笑了笑:“当然了,只要能帮到你,我一定竭尽全力。”
    她说话还是那个腔调,跟个老干部似的,但他现在听出来了,她看上去“假正经”,但是心意真的是很诚挚的,而且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对自己笑。
    步徽回到自己房间里时,整颗心还是悬着的,像是被风吹,又像是被火烤,他躺倒在床上,把脸埋在被子里,把白衬衫拿到眼前看,手指摸到那颗五角星的刺绣时,有种粗粗的触感,把衬衫拿到眼前,他忽然闻见自己衣服上残留着的鱼薇的香气。
    她身上的香味淡淡的,是一种幽香,柔柔弱弱的。
    低头嗅了一下,忽然脑子里又浮现他刚才在她蹲下身时看到的画面,步徽心烦意乱地抓了一把头上的乱发,轻轻地叹了口气,把白衬衫罩在脸上,觉得浑身燥热,骂了句:“真是烦死我了……”
    ^
    姚素娟跟丈夫把老爷子送回房里时,又听步老爷子唠叨了好一阵子,说让老四今年必须成家,还说今天来家里吃饭的姑娘挺不错的,他老人家很满意,让姚素娟接着给步霄和孙灵铃安排见面。
    虽然嘴上答应了,可心里别扭得要命,从老爷子房里出来时,姚素娟拿步静生撒气,又捶又打:“你说说老四怎么就这么讨人厌!凭什么这事儿我来办啊?我招谁惹谁了!”
    “那这关我什么事儿啊……”步静生觉得媳妇的小粉拳狂风骤雨地砸在自己身上,疼得他直吸气,一把抓住姚素娟的手:“行了,行了,爸不是挺满意那个水灵灵吗?你再给撮合撮合,等结了婚,就有人治得住老四了。”
    姚素娟恨恨地瞪了眼丈夫,心想着他也跟老爷子一样心眼儿死得跟木头桩子似的,看女孩儿的眼光那叫一个臭,就冲今晚孙灵铃对鱼家丫头说的那几句话,姚素娟就不会让她进门,跟个二百五似的,没情商没眼色,还一身公主病,要真嫁进来,她第一个受不了!
    而且,就孙灵铃那样的,怎么可能治得住老四那只老狐狸?
    一想起这个,姚素娟就头疼,再一想他晚上一点面子也不给自己留,开孙灵铃的玩笑,火噌得冒出来,她踢踏着拖鞋满二楼地找步霄算账,发现他根本没在小屋里罚跪,也没在房间,找了大半天,才在厨房里找到他。
    他倒好,闲情惬意地给自己在小灶上煮方便面呢,顺手还开了瓶啤酒。
    “嫂子,你也来点儿?”步霄一筷子插到小锅里,捞起热气腾腾的方便面,抖来抖去,冲着姚素娟嬉皮笑脸地问道。
    “来个屁!你简直要把我气死!”姚素娟气得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步霄挨了一脚,却也不疼,笑了笑,一双黑亮的桃花眼噙着笑意,边盛面条,边油腔滑调地:“嫂子,别跟我置气啊,我一臭男人,不值当你气得多长条小细纹儿什么的……”
    姚素娟咬咬牙,拿他没办法,等步霄把面盛出来,开了两瓶冰啤酒,端着去了厨房边的小偏厅,在沙发里坐下时,她坐在步霄对面的沙发上,刚坐下,老四就递给她一瓶啤酒,讨好地对着她眨眨眼。
    看着他那副狐狸样儿,她也气不起来了,喝了口酒,重重叹气道:“我来找你也没别的,你要知道,给你介绍姑娘不是我的主意,老爷子非要我办,我总不能拒绝,我知道你心里有人,但你好歹给我点儿面子,非得当着一家子的人,开人家小孙的玩笑!”
    步霄笑得很坏,挑挑眉:“对不住啊嫂子,她缠得我有点紧,我想让她烦我,只能这么着……”
    姚素娟听着,扑哧一笑:“那你这狐狸算盘可打错了,她临走的时候说,就喜欢你这种坏坏的男人,我真是服了,介绍给你之前我也没看出来她这么少脑子……”
    步霄听见大嫂这么骂水灵灵,低头笑起来,然后喝了口酒。
    姚素娟又叹了口气,正色道:“行了,重点不是这个,我就来问问,你心里边儿到底是哪家名媛哪家淑女,你追不上,嫂子替你想办法,你总这么搁着,也不是个事儿啊,你单着一天,老爷子就得催我一天,我何必呢,两头不讨好!”
    步霄听见姚素娟这么问,抬起头轻轻微眯了一下眼睛,舔了舔唇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没开口。
    “还是不能说?”姚素娟瞪大眼,心想着这不对啊,步霄从来就不是这么保守的人,皱眉思忖着,忽然心里咯噔着一下,惊道:“你真的假的……喜欢上个不能说的?”
    步霄目光深深地看着茶几上摆着的面碗,面条都黏了,他叹了口气,往后一靠,靠进沙发里,悠然地说道:“也不是不能说。”
    “那你说呀!”姚素娟快被他急死。
    “嫂子,”步霄沉吟了一下,接着挑眉笑笑:“我六月份告诉你。”
    六月份?六月份怎么了……高考?
    姚素娟的秀眉只锁了两秒,忽地把眼睛瞪得好大好大,满脸震惊,欲言又止,仿佛晴天霹雳,指着步霄深深吸了口气:“你……”
    她只觉得惊愕,不敢置信,错综复杂的感觉一下子涌上来,却又看见步霄认真的神色,完全不像是开玩笑。
    怪就怪自己太聪明,姚素娟几乎没打愣就明白了老四什么意思,可是一下子就接受却是不太可能的,姚素娟满脸震惊地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斟酌了好久好久,还是不敢确定地开口问道:“鱼薇?”
    她只看见步霄在听到那个名字的一瞬间,表情变得很奇怪很奇怪,奇怪到无法形容,接着回味起的那一刹那,他抿着唇似乎笑了,露出几分温柔,接着点点头:“嗯。”
    ☆、第三十四章
    “我的老天爷呀!”姚素娟捂着胸口,一下子瘫软地靠到沙发背上,瞪大眼睛怔怔地出神。
    步霄看见大嫂的模样,知道她得缓缓,于是默默喝起酒。
    “不是……”姚素娟蹙着眉,讷讷道:“怎么着,我这到手的儿媳妇要飞了?”
    步霄听见这话,拎着啤酒瓶子,挑了挑眉梢,一副痞子找茬的模样问道:“嫂子你到手了么?”
    姚素娟看他来劲了,冲他笑了笑,揶揄道:“呦,那难不成,你到手了?”
    步霄果然不说话了,低下头看着酒瓶子。
    姚素娟看老四的那副样子,就知道他也只是偷偷摸摸惦记着“那条鱼”,跟自己也没区别,只是这事儿……她是挺开明的,一会儿也就想开了,毕竟老四就大了鱼薇十岁,这放到社会上去,多正常的事,老牛啃嫩草的多了去了,别说平日里没亲没故地叫个“叔叔”,就是叫个“干爹”,那也有结婚过日子去的,只是她是能想通,老爷子那样的老顽固能轻松放行?
    毕竟步老爷子把鱼家丫头当亲孙女疼的,跟自己儿子凑一起,他一时半会儿估计接受不来……姚素娟想到这儿,忽然就打断了,她在这咸吃萝卜淡操心的有什么用?人家小姑娘说不定谁都不喜欢呢!
    姚素娟也喝了口啤酒,笑起来:“行了,说到底,鱼还没养肥呢,最后落到谁手里,得看她自己想咬谁钩子上的饵料。这事儿先这么着,别的不说,这鱼不能让别人家钓走了,咱们家已经近水楼台了,我也没意见,到头来是儿媳还是妯娌,全看造化……”
    步霄听见姚素娟这一堆“钓鱼”的说法,被逗乐了,他还真不知道她这么快就能接受的。
    他这个大嫂,搁在家里是个“王熙凤”,放到外面去,接管了大哥的公司,也经营得风生水起,是个女强人,她先同意了,步霄这会儿觉得已经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
    凌晨五点的时候,天还没亮,窗户外边一片漆黑,步徽昨夜睡下时没拉窗帘,这会儿一睁眼,看见外面落雪纷纷,点点闪银。
    家里的暖气烧的很足,室内又热又闷,这会儿猛然惊醒,一掀被,一层热汗紧紧贴着他的身体和衣料,从被子间散发着热气,步徽只觉得满头薄汗,再一想起梦见了什么,他深深吸了口气,把头发全部从额前捋到脑后。
    黑暗里,他只觉得心慌意乱,一场绮梦发得无端逼真,之前的梦都面目模糊,莫名其妙,但刚刚梦里的那个人,他却是认识的。
    翻身下床,步徽叹了口气,拿了一条换洗的内裤走去浴室。
    这是假期里他起来的最早的一天,步徽洗了澡出房门时发现还不到七点,抱着篮球下了楼,他竟然看见鱼薇坐在楼下的沙发上。
    身体顿时一僵,他几乎不可抑制地回想昨夜他做的梦,正紧张着,鱼薇回过脸看向他。
    她的眼睛大大的,清澈如水,有种不可名状的清纯……
    步徽的眼睛像是被风吹拂开的柳枝梢,轻轻飘开,又走几步,他听见鱼薇开口了:“早上好,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心想着还不是因为你……步徽咬咬牙,并没回答,抓了一下头发,抱着篮球朝门走。
    鱼薇看见步徽一身篮球衣,知道他要去后院打篮球,也没多问,低头看着膝盖上放着的围棋死活题6000的练习册做起来,步徽走了两步,忽然看见她脚边的行李。
    “你要走?”步徽看向她时蹙蹙眉。
    昨天因为孙灵铃的话,娜娜似乎不想再住下去,鱼薇就收拾了行李,想等大家起床后告个别就离开,于是点点头:“嗯。”
    步徽被噎住了,但也不能开口劝她,又看见她膝上摊开着的死活题练习册,想着g大果然是她随便考考就能去的,她都不复习,开始看闲书、玩儿围棋了,她到底是有多聪明,竟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没错,她是高不可攀的,让这么多人抬头遥遥看着,想追也追不上……步徽站在原地,脸上阴晴莫辨,思忖了一会儿,然后两手一松把球丢了,再次迈腿走上楼去。
    鱼薇看见眼前蹦跶了两下、滚到自己脚边的篮球,抬头看了眼步徽离开的背影,想着他这是怎么了,不去打球了?
    早晨八点,二楼走廊的窗户外飘着小雪。
    步霄两手套上毛衣,步伐慢悠悠的,叼着烟地走出房门,习惯性地先去步徽房里喊侄子起床,结果一打开门,看见步徽身上穿着蓝色的威少球衣,正坐在书桌前伏案学习,步霄眯起眼睛,看见这一幕,还以为自己没醒透,在做梦呢。
    “你这是撸傻了?”步霄悠悠地问道,把门带上走过去,看见步徽真的在认认真真地做题,他看自己来了还伸胳膊遮遮掩掩的,不由得揉了一下侄子的微卷的头发,脸上浮现一丝坏笑:“也对,64g太荤了,偶尔也得清清肠胃。”
    “不是……”步徽把写得密密麻麻的物理卷子挡上,看见四叔已经坏笑着坐在床沿上了,他叹了口说道:“我不是要考g大么?以后都不能玩儿了。”
    步霄掏出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烟的时候,眉头紧锁,只觉得心忽地一沉,想着他考g大不会真的因为鱼薇吧,很淡地勾了勾唇,语气却还是吊儿郎当的:“你小子认真的?”
    “嗯。”步徽点点头,手里转着笔,侧影看上去还真有几分严肃。
    步霄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一秒,然后沉声问:“最近一直没问你,你是不是喜欢上哪个小女孩儿了?”
    步徽愣住,转着笔忽然停下,眼睛垂下来望着卷子,沉默了一会儿才有点别扭地说道:“不是小女孩儿,她是我的女神。”
    “啊?”步霄听到的一瞬间,蹙起眉,接着闭上眼差点笑死,没想到他这臭小子酸起来怎么跟瓶儿陈年老醋似的,可他没笑一会儿,听到步徽的后半句话,步霄只觉得似乎是一道闪电正好劈在自己脑门上。
    “四叔,我喜欢上鱼薇了,”步徽把转椅转过来,声音低沉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那个名字被步徽说出来的一瞬间,步霄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轰然崩塌。
    彻底笑不出来,步霄喉结滚了一下,微不可察地吐出一口气,卡壳了半晌,低头看着烟蒂积了好长好长,他才稍微平静下来,语调沉沉地问道:“有多喜欢?”
    步徽被问住了,想了很久才有点不自然地说道:“我昨儿晚上做梦梦见她了,但醒来一点都不开心,我太差了,根本配不上。”
    步霄说不上来此刻是什么感受,觉得好像一根钢钉狠狠地砸进自己心里,另一根楔进自己喉咙里,不偏不倚卡在他最痛、最要命的症结上,他只能笑笑,却似乎下一秒那丝笑意就会死在他脸上,还会死得鲜血淋漓的。
    步霄心绞痛发作一般,说不出话来,心里思忖着步徽那番话,知道侄子的心意是真的,他那样没心没肺的小男孩儿,都有“配不上”的感觉了……
    想了很久很久,漫长的几乎有一个世纪似的,步霄只能这么回答他,但每个字说出来,都要动用他全部的力气一般,揪扯着他的心。
    “喜欢就去追吧。”步霄说道,但脸上果然还是笑不出来的:“追上了是你的,追不上四叔我也没辙。”
    手指间的烟蒂落了,摔在地板上,步霄举起香烟吸了一口,回过神时,发现这烟只剩个烟屁股,已经烧手了。
    叔侄两个下楼来的时候,鱼薇早就吃过饭了,姚素娟正在留她,想让她住到元宵节,鱼薇本来就不好意思,怎么可能麻烦人家整整半个月,姚素娟也看留不住人,说等会儿送她们姐妹俩回去。
    “不用了,我打算跟娜娜坐地铁。”鱼薇说着这话时,看见步霄下楼,眼睛情不自禁朝着他看去,他抬眸跟自己对视了一下,就淡淡地笑着把脸转过去了。
    他是笑着的,但人看上去意外的有些疲惫。
    “那可不行,下着雪呢,这么多行李,等会儿让老四带着小徽送你回去,帮你把箱子扛上楼。”姚素娟说完,心里偷笑,拿眼睛瞥了下步霄,却见他坐在饭桌前,好像没什么食欲的样子,又点了根烟,心想着她这么送助攻,他怎么也不暗爽呢?
    这是整个寒假,鱼薇最后一次见到步霄。他开车带着步徽,把自己和娜娜送回出租屋,帮忙把行李搬上楼后,连坐都没坐就离开了,鱼薇觉得他今天特别反常,看上去好像有心事,但碍于身边有人,她也不能问。最后一面,是她站在阳台上,朝着楼下看步霄离开,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走到车边时停了脚,慢慢抬头朝楼上看过来。
    鱼薇住五楼,距离算不上太远,在纷纷扬扬的小雪粒里,可以把他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他黑色大衣的领子上有一点雪白,头发也落上了冰晶。
    步霄抬头,看到她站在阳台那两盆杜鹃花旁边,正望着自己,轻轻勾唇冲她笑了一下,然后就拉开车门上车了。
    那笑容一闪而过,短暂得鱼薇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对自己笑了。
    步霄带着步徽回家后,放侄子回屋学习,自己又去了一趟小屋,照例点了三炷香,在垫子上坐了很久,抽完了盒子里所有的烟。
    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把事情想清楚。
    但很快就想通了,毕竟这事也不复杂,只是赌一把,他赌过这么多次,赌过一块石头是不是美玉,赌过一副字画是不是真迹,但真的没赌过一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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