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步霄没有教侄子“欲擒故纵”,鱼薇不会误以为步徽已经放弃自己,想都没想就去给步霄表白,表白成功了连个预防针都不给他打;而如果表白那天,步徽也没有去外地比赛,他们俩也不可能对他一瞒瞒这么久;偏偏步霄今天跟步老爷子摊牌时,他又忽然从医院回来了,从别人嘴里听说这件事,肯定很难接受……
    现在从步徽的角度这样一看,的确像是他们俩偷偷背着他在一起,但其实早在那之前,她跟步霄已经两情相悦了很久了。
    谈不上谁对谁错,每个人在自己的角度和立场都有着自己的感受,顺应着局面做出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各种反应,这件事只能等着一次机会,让所有人坐下来,把事情讲清楚。
    当晚步霄在她家里吃了顿饭,又给步徽打了个好几个电话,依旧没人接,步霄因为担心侄子,只能再次急匆匆地赶回家去找大嫂商量对策,说实在不行的话,要去学校找人。
    一直到了晚上,鱼薇在临睡前听说的,还是步徽不见人影,不接任何人的电话,全家人都在担心他的安全,她想了一下,拿起手机也给他拨了五通电话,一次都没打通,最后只能作罢,按灭了手机,翻身睡去。
    看见屏幕碎掉的手机上,在黑色裂缝之间,一直闪着的那个名字,步徽看着它在黑暗里亮起,又熄灭,一次又一次,最后终于不再有任何的动静,抬头一看,五楼的那盏灯被按灭了,鱼薇房间里一片漆黑,那片漆黑一直从她的窗边延伸到他的面前,把他湮没在黑暗里。
    步徽还是坐在之前被她拒绝那晚的老位子,这次连个陪他的人都没有,他现在样子难看到不想被任何人看见,手机翻过来已经连后盖都没有了。
    下午的冲动和愤怒还不如永无止境地纠缠着他,占据着他,因为他这时才发现,远比那种感觉要痛苦百倍的,其实是心痛。
    他坐在她家楼下,不能上楼跟她说话,也不想跟她说话,但心里一遍遍想着,她现在是四叔的女朋友,他这辈子永远不可能追到她了,她已经是别人的,他每想一遍都觉得受尽了折磨。
    步徽想不透,为什么自己觉得是最好的东西,全拿去给她了,她却视如空气,他只知道单纯地想对她好而已。但等他把这一点想明白,他却更无法承受。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不喜欢自己罢了。
    ☆、第53章
    步霄在这天晚上,开车奔波了一夜。
    从鱼薇家吃了饭出来,他先是回家收拾残局,到了家里发现没人想搭理自己。
    小徽的房间已经收拾出来了,老爷子还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愿意下楼吃饭,说气都气饱了,姚素娟忙得焦头烂额地到处打电话找小徽,看见他回来,也没空跟他商量。到了深夜,小徽的电话还是打不通,步霄披上外套,说要去学校找他,被步静生拦了下来。
    “老四你去找有什么用,他现在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你。”大哥这一句话说出来,步霄只觉得像是三把寒刀猛/插在自己心上,下句话直接把他打进地狱:“我自己儿子,我自己找。”
    步霄的外套只穿了半只袖子,站在门前,手里拿着车钥匙,身体一半在屋里的光亮里,一半在院子里的夜色中,客厅里三哥和三嫂的面色都变了,姚素娟听了这话终于爆发,捶在步静生身上:“你说这话有什么意思?是不是一家人?非得看别人难受你才开心吗?平常也没见你对你儿子这么上心,你进屋念你的佛去!”
    步静生被媳妇儿骂得顿时偃旗息鼓,呆愣在原地没了声音,大嫂上楼的时候,背对着所有人还是忍不住哭了,樊清看这情形,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吵起架了,赶紧也跟着上楼去劝。
    步霄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只能把那件黑色外套穿好,从兜里摸出香烟,叼在嘴里点着,穿过漆黑的夜色里的院子,一声没吭地朝着自己的车走去。
    山道里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夜,进了市区,步徽的电话的还是打不通,不是占线就是没人接。其实全家人的担心也不是没道理,小徽的性子太刚烈,受了刺激不知道会干些什么,但如果他在今晚出了事,绝不是自己能承担得起的。
    步霄去了步徽的宿舍楼,找了宿管,进宿舍问侄子舍友,没人知道他的行踪,他又问了步徽几个朋友和同学的电话,一一打过去,杳无消息。
    漫长的一夜似乎没有尽头,步霄把车停在g大门口,除了抽烟不知道还能干什么,指间的香烟袅袅缭绕着烟气,他又开始想念呆在鱼薇家里时的那种舒适和安定……
    凌晨三四点的时候,步霄驱车前往鱼薇家,他并没打算上楼睡觉,只想呆在一个离她近一点的地方,一得到小徽的消息,他就可以去找人。
    结果车开进了小区,远光灯里,他远远就看见坐在花坛边上的那个高瘦的背影,步霄立刻停了车,关灯熄火。
    他先是跟姚素娟打电话说找到小徽了,让家里放心,接着他坐在车里,踌躇着要不要下去跟侄子说话。
    最后他决定不动,就这么远远看着,大哥说的没错,步徽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自己,他上前去跟他说话,他说不定会立刻离开,甚至又要再炸一次。
    一晚上,步霄坐在车里,陪着步徽就那么安静地坐着,他终于切切实实地感受了一次他对鱼薇的心思,说不上比自己的那份多或者少,但他此时此刻一定比自己痛苦。
    他受伤了还有人给抹药,步徽这会儿受了伤,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天渐渐亮了,等到那个背影一点点在眼里变得清楚,步霄只想一刀把自己给捅死,他已经很久没抽过这么多的烟,等把最后一根掐了,他无计可施地呆在车里,感受着愧疚的凌迟。
    愧疚也没办法,事已至此,步霄心知肚明,这件事除了时间,没有人能摆平的。
    天已经大亮,小区里的人陆续多了起来,晨练的大爷大妈都出来了,步霄看见步徽坐了一夜,此时终于站了起来,但他没有朝小区外走,而是直接进了鱼薇家的门洞。
    看见侄子消失在门里,步霄重重地叹了口气,二话没说拉开车门下了车,跟着他走进去。
    就算再愧疚,占有欲还是有的,鱼薇是他的人,他绝对不可能因为愧疚就把她拱手相让了什么的。
    ^
    鱼薇起得很早,五点多就莫名睁开眼了,又逼着自己睡了会儿,根本睡不着,走去浴室洗了个澡,然后开始收拾房间。
    马上就十一国庆放假,娜娜就该回来了,祁妙也要回g市来找自己玩,她琢磨着等下去超市买点好吃的,忽然门铃响了起来。
    她没多想就走过去,步霄每天都给自己送花,早晨有花店的人专门送来99朵红玫瑰,风雨无阻,只是今天来得似乎早了点?
    结果从猫眼看了一眼门外的人,鱼薇就愣住了,并不是送花的人,步徽竟然出现在了自己家门口。
    她还真没想过,步徽会主动来找自己,昨天他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是不想看见她来着……鱼薇没时间多想,毕竟他失踪了一夜,她也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跟步徽好好聊聊,让他把心结解开。
    鱼薇一把拉开门,步徽抬起眼望向她,但在那一瞬间她不知道说些什么,愣了一会儿,她跟他之间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尴尬,那种气氛除了沉默,没什么特别的,她能感觉的到,步徽和昨天的不稳定不一样,此时浑身上下充满了疲惫的气息,脸色苍白得吓人。
    “能让我进去么?”他沉默了很久,开口问道,嗓子是哑的。
    鱼薇点点头,让他进屋,把门关上后,她先去厨房给步徽倒热水,听他的嗓子哑了,应该很需要喝水。
    步徽进了她家,一打眼就看见玄关处放着一双男士拖鞋;再往客厅里走,能看见玻璃门外,阳台上晾着四叔的白衬衫,地上摆满了红玫瑰;走到沙发上坐着,茶几上放着一个烟灰缸,里面还有好几根烟屁股,旁边放着一盒开过封的黑兰州,这种种的迹象都显示着四叔曾经在这里呆过很久。
    其实想了一夜,他把现在的情况想得很透了,但是想得越透,他越是无法接受。
    是谁都好,为什么非得是四叔呢?任何男人他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但他几乎是跟在四叔屁股后头长大的,他小时候唯一的想法就是长成一个像四叔一样的男人,他整个青春期都在模仿四叔的样子长高长大。鱼薇跟四叔对自己的意义,分不清楚谁更重要,可就是这样两个人,竟然在一起了。
    他跟四叔,说是叔侄,但并不确切,相处起来更像是兄弟和哥们儿,但又有长辈对晚辈的照顾。他从小到大出了任何事,都有四叔帮他兜着,闯了祸四叔帮他收拾残局,有什么想要的,家里不给买,他只要对四叔提了,就是天上月亮和星星,他都能想办法给自己弄到手,他那个每天吃斋念佛的父亲从来不管自己,对于男人的一切理解,都是四叔教会他的。
    可就是这样的人,跟他最喜欢的女孩儿在一起了……步徽坐在鱼薇家楼下,想了一夜,他心里原本只是膈应,但那种膈应渐渐变成了一种硬如磐石的东西,结结实实地长在他心里,生了根,铲除不掉,他完全不能接受,越想越无法面对。
    鱼薇给步徽倒了热水,从厨房走出来,把玻璃杯递给步徽时,看见他面色惨白,毫无血色,静静坐着,垂着眼睫一动不动。
    他现在的样子,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步徽这个人很要面子,也很喜欢逞强,可现在他出现在自己家的客厅里,就像是把一切掩饰和防备都卸掉了,露出了原色。
    沉默了很久,鱼薇已经想好了怎么跟他解释,却被他的第一个问题问得猝不及防。
    “你跟我四叔睡了么?”步徽静静逼视着她,声音很沙哑地问道。
    她一看就是刻意跟自己拉远距离,沙发这么大,她连转角的那个小沙发都不愿意坐,非要搬一把椅子过来,坐在自己对面,再加上屋里的种种四叔留下的痕迹,步徽猜测步霄应该在她家里留宿过,留宿的话不可能不对她做什么吧……
    鱼薇听见这个问题,愣了两秒,然后垂下眼睛,承认道:“睡了。”
    他去外地仅仅不到一个星期,四叔就把他喜欢的女孩儿给睡了……步徽心里那个铁石一般坚硬的东西又硬了几分,他干涩地咽了一下唾沫,却不想喝手里的热水,他把脸转到一边,不想看见她,实在忍不住,冷冷地吐出三个字:“真恶心。”
    鱼薇被他的话冰了一下似的,心里一凉,抬起眼,语速很慢地说道:“有什么恶心的,我为我自己的一切行为负责任,我想跟他做什么都可以。”
    步徽只觉得她在自己心里的样子一点点崩塌掉,昨天晚上,她给自己打电话,他其实是很想接的,在他谁也不想理,想彻底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时候,她来找自己,他发现他还是不能拒绝。
    她如果知道,他愿意一直开着手机的原因,就是等她给自己打来;她如果知道,万一有一天她真的需要自己,他可以为了她从任何地点任何时间赶来;她如果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他这么一个,她说什么他都会去照办的人,她是不是就可以理解,他现在知道她跟自己四叔已经做过的滋味,是什么样的。
    他无意对她恶言相向,他今天来到这儿是想听她解释、然后彻底死心的,可是他真的坐在这儿了,看见她的样子,听到她那一番冷静得像是早就准备好的对白,他才确认了一件事,他真的无法接受,他再也不想看见她和四叔了。
    步徽又听了很久,鱼薇跟他解释了很多,比如是她先告白的,比如他对四叔的做法有误会,她的条理很清晰,把每件事都解释给他听了,希望求他理解……
    其实他有什么资格不理解呢?他们俩是两情相悦,听她的意思,是早在自己喜欢她之前,四叔和她两个人就互相有意思了。可是他能理解,不代表他现在就能接受,然后坦然面对的。
    话他都听了,听到最后,他真的觉得自己来错了,他听到一种觉得她再开口多说一个字,他就要失控的地步,步徽终于“自虐”够了,站起来告辞。
    鱼薇看见他要走,她其实能看出来,步徽的表情越来越冷漠,最后冷得像一尊冰雕,打开门他要朝外走的时候,她忍不住问道:“步徽,你要是能想通的话,能不能接受,毕竟都是一家人,以后……”
    她话还没说完,只看见步徽一只胳膊伸了过来,拳头狠狠砸在她身后的门上,“咣”的一声,鱼薇被吓得一抖。
    他肯定不会对自己动手,鱼薇在给他开门时就衡量过这件事,步徽虽然冲动,但绝不会伤害她的,但是她真的没想到,他会一拳砸到她身后的门板……
    步徽忍着激动和怒气,朝她一点点挪近,鱼薇飞快地朝另一边躲开,想逃出他的控制范围。
    “你躲什么,你觉得我会打你吗?”步徽看见她吓了一跳的样子,低头对她冷冷说道:“我只想告诉你,我是不会接受的,以后你不要出现我眼前,你跟我四叔我谁都不想看见,祝你们俩早日分手。”
    鱼薇听到他这么说,不打算躲了,深呼吸冷静了一下,刚想开口反驳,一抬头看见台阶上站着的人,顿时愣住了。
    步霄站在楼梯边上,手插在裤兜里,表情冷冷的,看见这一幕,挑了下眉梢,开口道:“把你的手给我拿开。”
    步徽听见四叔的声音,一回头,看见他果然站在自己身后,他唇边还有自己昨天一拳砸过去的淤痕,但眼神噙着一丝冷笑,剑眉斜斜地扬起。
    “打我还没解气,我让你接着打……先把你的手拿开。”步霄看上去还是很冷静的,只是脸上的笑容看上去不怎么好招惹,语速也越来越慢,有种威慑的意思。
    ☆、第54章
    步徽把手从门板上拿开,站直身子,转过来看着步霄,冷冷地笑了。
    “四叔,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四叔,你说我打你有什么意思?你能不能别把我当成二百五……从今往后,你跟她爱干嘛干嘛,惹不起我总躲得起,看见你们俩同时出现,我不舒服,你们也没必要在乎我接不接受,当初你俩在一起之前,根本也没想过通知我。”步徽说到最后,心硬得像块石头。
    他不想再站在这儿多一秒,每多一秒他都难受,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跟四叔站在这样的位置,有一次这样的对白,他看见步霄的表情一点点从冷峻变成了恍惚,步徽知道他得逞了,戳到了他的痛处,但他真没想动手,他连跟他说话都不想张嘴。
    冷静到了现在,他就想离这两个人越远越好。
    步徽看都没看鱼薇一眼,脚步有些虚浮地从门边离开,直接下楼,跟步霄擦肩而过时,他听见四叔叹了口气,问自己道:“你现在去哪儿?自己能不能回家?”
    步徽很轻蔑地笑了笑,和着自己刚才的话,四叔根本不当回事,他咬咬牙,转身瞪着步霄。
    “你还没听懂吗?我没觉得被你背叛了,也理解你们俩的关系了,但你没必要逼我接受,还祝福你俩吧?喊你四叔,喊她四婶儿这事,我真的做不到。以后,要么你躲着我,要么我躲着你,我再也不想看见你。”步徽神色凉凉地撂下这话,迈腿下了楼。
    走出门洞时,他才觉得双腿发软,一阵阵地寒冷袭来,把他吞没,他站在阴暗里双臂起了一层小疙瘩,明明门外是七八点钟的煦暖阳光,却一丁点儿也照不到自己身上。
    步徽沿着墙根的阴影走,越走越难受,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他什么也没吃,一口水也没喝,在楼下坐了一夜,这会儿他才感觉到自己可能是发烧了,他走出小区,挥手叫了辆车,还没上车就扶着车门吐了。
    他什么也没吃,所以只吐了两口胃液出来,司机见状不想载他,扬长而去。
    步徽不知道该去哪里,他坐在路边掏出摔碎的手机看,看见四叔的号码,直接按了删除,接着他翻遍了电话簿,没有人可以联系,他看了一眼姚素娟的手机号,却飞快地划了过去,最终按了步静生的电话。
    这似乎是第一次,他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回家。
    电话一下子就通了,步静生语气急得着火,步徽还从来没听过自己父亲这么着急的声音,几乎有种崩溃的情绪,他觉得从小到大,他就没管过自己来着。
    “爸。”步徽开口哑哑地喊了一声:“我发烧了,你来接我一下。”
    ^
    步徽消失在楼下后,鱼薇有点担忧地看着步霄,他低着头在原地站着,像是在犹豫要不要去追侄子。
    接着他还是作罢,抬起眼叹了口气,拽着她进了屋里,把门带上了。
    步霄坐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点了根烟,看见茶几上放着一杯动都没动的热水,还是有点在意地问她:“小徽没对你干什么吧?”
    鱼薇走去浴室给他放洗澡水时摇摇头:“没有,他只是砸了一下门板。”
    步霄没有再开口,把烟塞进嘴里,只是心里更难受了,刚才还不如让他大发脾气,打自己一顿,用最脏、最恶毒的话骂自己一通,因为步徽那一番话实在更伤人。
    其实也没错,他怎么能强求小徽接受呢?换作自己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把这事无声无息给咽了,小徽那臭脾气也是自己一手惯出来的,从小到大惯着他、宠溺他的人就是自己,但这事儿自己绝对不会后悔的,再重来一遍,他照样还是会对他的所有要求百依百顺。
    步霄缓缓地吐了个烟圈,明白刚才步徽那一番话代表叔侄关系破裂,他要跟自己断绝关系……
    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步霄挑挑眉,心烦地掸了下烟灰,觉得最近几天他愁得白头发都要出来了。
    “你去洗澡吧。”鱼薇给他准备好了换洗的衣物,浴缸里也放好了洗澡水,走过来喊步霄去泡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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