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到这份上,也算仁至义尽。人情本无法丈量,仅凭人心一把尺,锱铢必较太伤情,也难说欠字。
    叶迦言坐在床上,手指头碰了一下长串的千纸鹤,最下边一个突然掉了。尝试重新穿上,失败。
    他把紫色的千纸鹤捏在指尖,一层一层剥开了,最里面写了一句话:我要上大学。
    一不做二不休,把上面那个也扯了。
    展开,写了:我要长高。
    准备扯第三个的时候,听见陈安宁脚步声。
    他慌乱地折着纸片,想沿着折痕摁回去,可惜压根不会,索性直接揣口带里,起身。
    外面一直有人在敲门,陈安宁急急地闯进来。
    她说:“你在这儿别出去啊。”
    然后去床底下捞东西。
    小姑娘冷不丁拿出两块防身用的板砖,大步流星往外走,把房间门关上的时候,叶迦言一脚把门板勾回来,“谁啊?”
    陈安宁因为手握住门把,被他这么一带,险些跌倒,手里的板砖落地碎成小块。
    她说:“讨债的吧。”
    “那别开门。”
    陈安宁把碎掉的砖块踢到旁边以防挡道,又蹲下去在床底下摸了两块,“如果他们找我麻烦就算了,他们是在找我爸。”
    叶迦言没说话。
    她出门之际,被人揪着领子往回拉。
    叶迦言把陈安宁拖回去,自己拉了条长板凳,把大门的锁一拉。
    天光透进,隐约见一个黑色夹克的男人要往前来,他也懒得问长问短,二话不说就把板凳撂过去。
    正正砸中来人。
    宋淮闷哼一声,捂着脑袋用胳膊肘支着墙,还要努力地睁眼看这人是谁。
    陈安宁把叶迦言拽到一边,非常不好意思地安抚宋淮。
    “淮哥,你还好吧?”
    第5章 千纸鹤
    叶迦言第一次见到陈安宁,他还记得是在操场。体育课踢球,擦了门框,飞出去好远,滚到小姑娘脚边。
    他冲着远处穿校服的短发女孩子挥挥手,“美女!踢一下球!”
    陈安宁一怔,转过身去。
    叶迦言也怔住了:“我靠,真是美女啊。”
    男生开始起哄。
    结果她踢太用力,球飞到外面菜市场,砸晕一只鸡。
    想到这件事情,叶迦言勾了一下嘴角。
    他把车停好,给叶晨报备了一下今天的事情。
    “我今天顶撞吴桥了,船肯定借不到,你再想想办法吧。接不了手就别做,自己长点儿心。”
    叶迦言往电梯处走,电话那头开始哀嚎。
    他眼下住的公寓不大,一个人住比较方便。小区是新建的,住户很少。
    叶迦言进电梯,摁了楼层。门关到一半,又缓缓开了。
    外面走进来一个娉婷袅袅的女人。
    程渚青跟着进来,高跟鞋吧嗒吧嗒响了四五下,站定。
    封闭空间里一股子香水味儿,叶迦言下意识地捏了一下鼻子。
    她穿雪白色的貂绒和红裙,脸上带了点淡妆,有点憔悴,但是很美,非常美。
    一张冷面的冰美人,举手投足间却流出万种风情。
    叶迦言照常寒暄:“约会去啦。”
    “我去干嘛你不知道?”程渚青不看他,趾高气扬的。
    他点点头:“行吧,那你说,撞我车撞那么猛想干嘛?”
    她拧眉,斜他一眼:“又不是我开的。”
    “不是你开的也不是你指使的?你们俩还分两路人?”叶迦言稍稍靠后站一点。
    她一米七三,穿了高跟鞋,都快跟他差不多。
    他能看到程渚清白皙的脖子上带着一条施华洛世奇的黑天鹅项链。
    假的。
    程渚清绕开他的问话,却问:“你车上那女的,不会真是陈安宁吧?”
    叶迦言说:“干什么?说话阴阳怪气的。”
    程渚清哂笑:“你怎么还好意思去找人家?”
    叶迦言不以为然:“你都好意思回来找我,我找她怎么了?”
    她沉默。
    他又说:“程渚清,当年你干的那些缺德事儿,我可都记着呢。陈安宁和我不一样,我和你也不一样。”
    程渚清小声地“切”了一句。
    不过再小的声音,在这电梯里,也足够刺耳了。
    她突然扯了一下衣服,转过身来,问他:“喂,你什么时候去实习?”
    “没定下来呢。”
    程渚清看着叶迦言,又突然低下头来,扭扭捏捏地开口:“你看,我这身段,做空姐合适吗?”
    叶迦言愣了一下,当她开玩笑,“得了吧你。”
    电梯停下,他往外走。
    程渚清跟出去。
    “你什么意思啊叶迦言??”
    他问:“你美容院倒闭了?想什么心思呢?”
    “没,最近效益不太好,而且我想挣钱快一点儿。”
    “我怎么感觉你永远都那么缺钱。”
    他没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戳人痛处了,程渚清鼻子一酸:“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懂个屁。”
    确实,叶迦言不懂。他父亲是教育厅的干部,母亲是大学教授。书香门第长大,从小锦衣玉食。
    从来只有别人羡慕他的份儿,他不知道别人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当然,他也不在意。
    所以他压根听不明白程渚青话里嫉妒满满的腔调。
    叶迦言取钥匙,发现程渚清跟过来了。
    他说:“回你自己家。”
    她没动。
    一会儿,问了句:“你还喜欢陈安宁吗?”
    叶迦言低头开门,说:“喜欢啊。”
    他进门的时候,听见身侧传来一声嗤笑。
    程渚清说:“真恶心,我都不好意思说我追过你。”
    叶迦言觉得奇怪:“那你就别说啊,屁话。”
    程渚青气死了。
    ·
    叶迦言误伤宋淮,道完歉,陈安宁又解释好半天,他才算气消。
    叶迦言刚离开,陈鸣远远地端着酒瓶就过来了,在养鸡户的门口停下,隔着栅栏逗弄小鸡仔。
    人人都说他听不懂人话,但陈安宁知道,纵然听不懂人话,他看得懂人情。
    看着陈安宁和宋淮两人一高一矮地过来了,陈鸣乐不可支,“猴哥,你终于把沙师弟带回来了呀?”
    陈安宁还没开口,宋淮先凑上去献殷勤:“二师兄长得不错呀,吃什么好东西了?”
    陈鸣傻笑。
    陈安宁眼睛一垂,就看到他短短的大拇指指甲盖。
    宋淮快三十岁了,给人开车,没什么文化,以前在鞋厂里干活儿,手指给铁板夹绞了一半,医生说得把大拇指缝肚皮上,几个礼拜就能长好了,宋淮嫌麻烦,就没答应。
    自称这点小缺陷,不影响他风流倜傥惹人爱。
    筒子楼旁边有个大排档,不看牌的时候,陈鸣总去那儿蹭点吃的。
    老板们人都挺好,知道老陈家经济困难,免费给陈鸣做夜宵,抢着给他这穷傻子献殷勤。
    不过陈鸣只认准一家,每每都去林静那儿。
    林静做花甲,小吃比不上别家饭菜香,利润不行,位置还吃亏,当年抢不过那些人,一个无人问津的寡妇就偏偏在街角搭了摊。
    冬天人铲了雪往她这儿堆,夏天蚊虫侵扰惹人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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