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贯大大咧咧,在公司里很受欢迎,偏偏发起怒来,便让人无话可说。
    “这个食堂能建起来,不是谢平川提议的吗?”季衡略一思索,想起了细节,“啊,当时董事会也反对,他们说附近有很多饭店……啧,不知民间疾苦。”
    张秘书含蓄道:“最高管理层的事,咱们也不懂。”
    季衡笑了一声,没做应答。
    中午十一点,他开车回家,给谢平川打了电话——结果还占线,占了半个多小时,季衡其实不清楚,在这个节骨眼上,谁会叨扰谢平川。
    兴许是律师吧,他心想。
    季衡便打开微信,联系了徐白——谢平川最信任的人,大约就是徐白了。
    徐白正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书,她伸直了一双长腿,紧靠着柔软的沙发垫。谢平川在书房打电话,她偷听了两句,全是技术问题,根本听不明白。
    虾饺趴在徐白的胸前,猫脑袋紧紧贴着她,徐白翻了个身,虾饺便滑落了。这只猫并不甘心,重新贴上她的身体,使劲撒娇。
    徐白摸了摸虾饺,评价道:“一天到晚,净会撒娇。”
    恰逢谢平川走出书房,听到这句话,他问:“你在形容自己吗?”
    徐白注意到手机亮了,没有理会谢平川。她拽过了手机,瞧见季衡的微信:“谢平川在家吗?我给他打电话,占线了。”
    窗外雨过天晴,此时阳光正好。
    室内光线通透,徐白侧目一望,叫住了谢平川:“哥哥,季衡找你。”
    她一边用手机回复道:“他在家,我叫他了。”
    季衡打出了一串字:“我听蒋总的秘书说,谢平川在今天的董事会上,被一帮人合起伙来欺负,气到摔碎了最喜欢的杯子……川川离开公司之前,想在食堂买饼吃,结果工作卡被注销,一张饼都吃不了,太可怜了。”
    后面跟着一个,躺平哭泣的表情。
    徐白大概知道,“感同身受”是一个虚假的词。一把刀没有插在你身上,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有多痛,而对于路过的人来说,只要他不幸灾乐祸,那就是福祉与恩泽。
    她只能设身处地,稍微假想一下——尽管如此,也心疼的不行。
    若说她昨天晚上,对谢平川的惨状,还有一丝怀疑,那么今日,怀疑也消失殆尽。
    徐白把虾饺放到旁边,翻身爬起来,跑去哄谢平川:“哥哥,你在干什么?”
    谢平川蹲在垃圾桶旁边,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在削苹果。”
    徐白陪他蹲着,也陪他削苹果:“你想吃水果吗?家里有石榴,我剥给你吃吧,还有芒果,甜而不腻,我都留给你了……”
    谢平川却道:“苹果是削给你的。”
    徐白亲了他一口:“谢谢哥哥。”
    谢平川只被亲了左脸,他手中的苹果还没削完,便换了一个方向,露出自己的另一边脸。
    徐白会意,乖巧地凑近,又亲了他一次。
    谢平川表扬道:“你越来越懂事了。”
    徐白蹭了他一下,又提醒了一句:“对了,季衡找你什么事,要不要给他打电话?”
    季衡今日下午,其实做好了准备,要去野生动物园玩。可是谢平川遭逢不幸,又被整个公司高层排挤,季衡十分心疼他,想带着谢平川出去放松。
    半个月之前,测试部上报错误,技术组通宵达旦,疯狂地改进版本。那时候,全公司最累的人,莫过于技术总监谢平川。
    眼下又让他绷紧一根弦,实在分外残忍,季衡站在老朋友的角度,想把他约出来……当然了,也要带上徐白。
    谢平川听了季衡的话,想起今天下午没事,问过了徐白的意思,便欣然赴约了。
    季衡开着越野车,在小区门口接他们——车上只有季衡一人,他关掉了车载音乐,拍了拍副驾驶的位置:“来,谢平川,让你坐这里。”
    谢平川头也不回地去了后排:“我想和徐白坐在一起。”
    季衡笑道:“感情这么好,什么时候发喜帖啊?”
    “这个问题很及时,”谢平川道,“不过近期不可能了。”
    他侧过脸,望着车窗玻璃。
    越野车在向前行驶,转眼进了主干道,谢平川拎着一个背包,又把包放在了腿上——徐白小时候踏青,总喜欢带一包吃的,水果零食,应有尽有。
    他没忘记她的习惯,主动帮她做了准备。
    可他的话,听在耳边,有些消沉:“我现在,一穷二白了。”
    语气饱含落差,怎么说呢……像是被供奉在宫殿里的神明,一夕之间被贬为牧羊青年。
    莫说徐白,便是一贯粗枝大叶的季衡,听见了这样一番话,也经不住温声道:“哎,川川,振作点。当年前女友甩了我,我每天都给你打电话,哭着诉苦,你是怎么安慰我的?”
    徐白接话道:“他帮你写完了作业。”
    “对,但作业只是一部分,”季衡手握方向盘,讲出了一锅鸡汤,“世界是所有人的世界,不会按照你的意愿运转。麻烦无法避免,要努力克服它,分个轻重缓急,等待柳暗花明。”
    当年的谢平川振振有词,今天的谢平川一声不吭。
    徐白观察他的侧脸。
    她无法从他那张好看的脸上,捕捉到任何细微的表情,这让她想起一个词——叫做“哀莫大于心死”。
    心中经历一番天人交战,越过了很多个路口,窗外景象连翻变换,在谢平川也不抱希望时,徐白道:“我想和你结婚。”
    她说话的嗓音很轻,被街上的汽车鸣笛声淹没。
    谢平川以为自己幻听。
    他道:“小白,你刚才说什么?”
    徐白坐直了身体,重复道:“我想和你结婚,我不在乎你穷途末路,有什么麻烦……虽然我很害怕,你也会变心……你知道的,没什么会一成不变。”
    “我今年二十九岁,”谢平川靠近她,诱导式地询问,“你觉得和十八岁相比,我的变化很大么?”
    徐白摇头:“你和从前,还是很像。”
    碍于季衡在场,谢平川并未亲近她,但他说话的语气,分外温和:“那么,你应该相信我,哪怕到了一百岁,我还是一样的脾气。”
    他低声道:“一样喜欢你。”
    徐白心跳渐快。
    谢平川从口袋里拿出盒子——求婚戒指上的钻石依然很大,极其亮眼,徐白凝视着戒指,问道:“要不把这个卖了,换个小的?”
    “不换,”谢平川把婚戒套在徐白的无名指上,拉起她的手背亲了一口,“你小时候说过,将来结婚了,想要椭圆形的钻石,这不是椭圆形吗?”
    徐白没摘戒指,她接受了。
    前排负责开车的季衡,不由得抽了一下鼻子——想必是中午吃饭时,被张秘书传染了感冒,他自欺欺人地想着。
    虽然谢平川求婚成功了,可是想到他在公司的困境,季衡依然觉得……他很可怜。
    第55章
    季衡和谢平川交好, 私下里聊天时, 总喜欢相互抬杠,但是今天,季衡非常照顾他。
    他们一路驶向动物园, 到达目的地之后, 季衡欢快地扭头, 兴致勃勃道:“听说场馆改造了,新增了好几个景点, 我就想来看看……”
    季衡富有童心,喜欢小动物——谢平川与他不同, 见到了斑马、考拉、小袋鼠, 心情也没有什么起伏。
    动物园的开放区之外,站了一批观光游客。由于近日场馆改造,门票也限时打折, 不少人慕名而来, 即使天气算不上太好。
    云朵流散, 苍穹放晴, 阳光却朦朦胧胧, 像是被雨后的雾气, 打了一个淡薄底色。
    谢平川遥望远方,总觉得还要下雨。他便拿出了一把伞, 站在徐白的身侧,陪她一起看着鸵鸟,还有不停拍照的季衡。
    “我想喂鸵鸟, ”徐白雀跃道,“我去那边买吃的。”
    她有理有据:“你看鸵鸟的眼睛好大,黑亮亮的,好可爱。”
    谢平川见缝插针:“你比鸵鸟更可爱。”
    “不,”徐白拒不承认,“你别一直夸我。”
    或许是认识谢平川的时间太长,徐白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害羞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几乎没有羞耻心,不过今天是一个例外。
    无名指上戴了戒指——这让徐白时刻警醒,她必须开解自己,她是一位已婚人士。再听谢平川的甜言蜜语,她竟然感到了一丝娇羞。
    谢平川听不见徐白的心声。他还郑重地解释:“这就算夸你了?说实话而已。”言罢又缓声道:“走吧,我们去买食物,喂鸵鸟。”
    官方提供的喂食区域,在栅栏园子的另一边。谢平川用手机结账时,徐白偷偷瞄了一眼——她瞧见谢平川的账户余额,竟然只有六十七块三毛钱。
    徐白最穷的时候,也没穷到这个地步,除了心疼之外,她不再有别的感受。
    工作人员给了她一根竿子,其上安插着削好的胡萝卜,徐白举着竹竿喂鸵鸟——那是一只温柔的鸵鸟,进食的姿态十分秀气。
    “一根胡萝卜,卖了三十块……”思及谢平川的余额,徐白有些茫然,接着嘱咐鸵鸟,“请你珍惜地吃。”
    恰巧此时,有一位小姑娘,站在徐白的身边,轻轻拽她的风衣。
    “姐、姐姐……”小姑娘叫道。
    徐白低头,见到了一个熟人。
    她依稀记起来,这是简云的女儿,名唤真真。
    简真今日扎了马尾辫,头上戴着一顶绒帽,又穿了一件小棉袄……显而易见的是,简云怕女儿着凉,给简真加了不少衣服。
    徐白喂完那一只鸵鸟,把竹竿还给了工作人员。她弯下腰来,和简真说话:“真真,你妈妈呢?”
    简真仰起脑袋,指了一个方向。
    徐白往那边一望,看见了简云和季衡。简云虽然在和季衡聊天,目光却在徐白这里,大约是不放心女儿,也无法转移注意力。
    季衡笑道:“真真还记得徐白呢,她还管徐白叫姐姐吗?”
    按照辈分来说,应该叫“阿姨”才对。
    季衡经常光顾简云的饭店,偶尔有那么一两次,会遇到趴桌写作业的真真。但是没有一次例外,小姑娘开口闭口,都称呼季衡为“叔叔”。
    这不公平,季衡心想。
    他认为自己看起来,算得上相貌年轻,至少不逊色于谢平川——不过谢平川在简真这里,也是一位“大哥哥”的形象。
    季衡在和什么心思较劲,连他自己都想不出所以然。
    简云解释道:“真真挺喜欢小白,那天见到了她,回家还和我说了。”
    提起女儿,简云眼中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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