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唇间一张一合,世界却还是奇异的寂静。
    一瞬间,她想起不久前的那个梦。蓝色月光,他在树下陪伴她,她回头就见不到他了。
    “萧珩……”她抬眸看他,渐渐往后退,“对不起……”
    “我没有告诉你……”她不敢看他了,“我没有告诉你——”
    “钟贞,都过去了。”
    她摇头,再也不相信他的话。
    不会过去的。
    “钟贞。”他向后靠着,脸上神情愈发黯淡了。
    “我想听你说些别的。”
    他嘴角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钟贞。”
    她在暗处掉眼泪。
    他声音柔和,“钟贞,你过来。”
    她骤然抬头,追问他。
    “没有办法吗?”
    他不说话,她呆住,“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吗?”
    他的沉默让她望不到尽头。
    萧珩预料到钟贞所有的情绪反应,他有强大的心理预期,可假想的、和真实地在他面前痛苦啜泣的钟贞,是截然不同的。
    他很少有这样的感受。
    痛苦。
    远胜他想象的千倍万倍的痛苦。
    强烈的、欲以身代之的痛苦。
    一种任他如何天才也改变不了的痛苦。
    这一切没有人打破,也就没有人能逃出去。
    她看着他,像隔了无数重山和雾,他只有一个让人想起便觉英俊的淡淡轮廓。
    有月辉的清冷,也有天光的骄纵。
    钟贞为他所有的欣喜若狂与暗自神伤,今日、此时,全要葬送在这个人身上了。
    时间到了。
    外头有警官敲门催促。
    钟贞在门前慢慢握住把手,僵直了手臂。
    她回头注视萧珩。
    不知道这是最后第几次见面,或是最后一次。
    以前,她想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很多,一辈子能把很多事一点点一天天地做完。现在,短短几分钟了,她要怎么说和他这么长的一生。
    她握紧门把手,想不出来。
    “钟贞。”
    “那天,你问我说我有没有秘密……”
    一线光刺进来,她下意识闭眼,也不知是听到了梦话还是他真切地告诉她。
    “我现在告诉你——”
    “我有秘密。”
    …
    钟贞睁开眼,晃荡的车厢里,她蜷缩在后座一角,醒来就见到窗外压下来的乌云。
    车内广播正在播放天气预报。
    林间小路上,树荫浓密,外头知了叫嚣,夏的热浪闷得她心口一阵恶心,钟贞打开窗,趴在那呼吸新鲜空气。
    钟竹生往后视镜中看去,出声提醒,“小心着凉,要是累了就再睡会,到了我叫你。”
    他要将他的女儿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这件事,他私心不想钟贞参与太多,以免惹祸端。
    暑期的小镇街上,行人稀少,钟竹生将车停好,钟贞下车同爷爷进屋。
    老屋凉气丝丝,阴暗避暑,穿堂风不时送来。
    经过通向院子半掩的门,老人背影微驼,步伐踏得有些重,领着钟贞一面走一面嘴里念叨:“你长远没有回家了,也没看看院子……”
    半阖的门被推开,老屋木门槛高,她留意了脚下,便抬头望向院中。
    钟贞滞在原地。
    繁茂盎然的院落中,夏木生长热烈,蔽荫连天,光跟碎金箔似的交错,落在女贞树黄白的枝桠上。
    “你们走了后,那个冬天……”
    它就死寂了。
    院落里,枯树如同一座残骸。
    “这棵树没有熬过去,我想了点办法,还是救不活,已经夏天了,还是这个样……”
    老人叹气,“可惜……”
    钟贞望着这棵枯树,没有感觉地,眼泪就流下来了。
    …
    子夜,青黑的里屋。
    她搭着木扶手从楼上辗转,慢慢走下来。
    客厅里的电视机亮起白色幽光,他端坐在沙发上,神情模糊在月色的影子里。
    她不由屏息,轻轻走到他身边,在沙发的一角坐下,侧头注视他。
    暗光下,他的眼神格外沉静。
    他杀人时,在想什么呢?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有什么秘密呢?
    这些问题,她一生都很难得到答案了。
    他是她潜意识里幻化出的萧珩,是假的,可这个梦很真,他眉眼里的情绪安静又专注。
    那就不说了。
    他极聪明,可她有很多时间去慢慢想。
    他喜欢这么做就这么做,她用一生慢慢去想,总能猜到一点点的。
    渐渐地,电视有了画面,那一团混浊的白光消散了,那里上演的一帧帧画面很熟悉。
    这个景象也很熟悉。
    一次是正月初一,大雪初霁。
    她躺在他怀里,他漫不经心的,指尖缠绕了好几圈她的发丝。
    大人说开饭了,他们才将将分开。
    另一次是阳光灼人的午后。
    她扑到他怀里夺下遥控器,又想看又害怕地让他陪她。
    电视结束了,她在偷瞄他的时间里睡着了。
    两次,她都问了他一模一样的一句话——
    凶手是谁?
    梦中,萧珩瞥来的目光落在她眼中。
    他不说话,而他的眼神像是要说,他到底要告诉她什么?
    他究竟有什么秘密?
    …
    钟贞瞬时醒来,窗外还是月光青白的子夜。
    这是令她如坠冰窟的人间。
    她想起梦里,想起探视时萧珩的话——钟贞抓起床边的衣服穿好,匆匆下楼,摇摇晃晃地来到紧扣的大门前,打开。
    天是黑的,脚下的路是灰白的。
    她跑了好一会,胸膛发滞便又长舒一口气,血腥气味慢慢涌上喉间。
    一定有什么,一定有什么是他很痛苦却对她从未提及的。
    萧珩,再等我一会。
    就一会。
    ———
    同样的时刻,亮如白昼的审讯室。
    两位身着深黑制服的人员坐在萧珩面前,开始没有问候,是例行公事的冰冷。兴许他们也觉得倦了,碍于不得动用私刑,想他说出实话和全部,真是件麻烦事。
    男人往桌上扔了一包烟,星火一跳,烟草令人提神醒脑。
    他瞟眼桌上的白纸黑字,问道:“你做这件事计划了多久?”
    萧珩回:“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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