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森扭头:
    “陪?”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在家吃,谁来洗碗?”
    “伽俐雷是摆着看的吗?”
    “一顿完整的晚餐应当包括烹饪、进餐和洗碗三个步骤。”
    乔伊意外地坚持:
    “乘一个小时的出租车只为了看一部已经过了档期的电影真是太愚蠢了,明明我们家里就有家庭影院……”
    “放映厅重放科幻片的机会很难得,我错了它上档的时候,不能再错过这一次。”
    “可你打算和曹云山一起看电影,这已经是我们认识七年间的第二十三次……你为什么只和他一起看电影?”
    乔伊跟在她身后:
    “难道你喜欢他?”
    “……你脑子秀逗了吗。”
    李文森从他身边大步走过,穿过书房一般的客厅,拉开自己房间的门,开始翻箱倒柜:
    “真奇怪,我的钱跑哪儿去了,我明明记得我好几次顺手把一百拿来当书签的。”
    “……”
    乔伊端着水,斜倚在她卧室门口。
    他停在某条看不见,不存在,但他就是不能跨过的线上,没有走进来。
    只是注视着她忙碌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开口:
    “在《宗教大历史》第二百五十二页,《海上大教堂》第一百三十三页,和《革命与情.爱》第三百一十九页。”
    “……”
    李文森慢慢回过头:
    “天哪,这你都能记得?”
    这种记忆力已经可以申请世界纪录了吧……这个离她三米远的大脑,简直帅出了新高度。
    “我当然记得。”
    她做的每一件小事……她研究的瓶颈,她写错的汉字,她不会念的深奥单词,甚至她每天看书的进度,她打游戏每一关过不去的地点,他都记得。
    只要她向他求助,他就能帮她解决。
    然而她从来没有向他求助过任何事。
    ……任何事。
    她唯一做过的,类似于求助的事,是在得到他默许的情况下,偷偷从他钱包里拿走一点钱救急,然后再把本金和利息又偷偷放回他的钱包里。
    乔伊把水杯顺手放在机器人力臂伸过来的托盘上,有些冷漠地转身:
    “既然你不在家里用餐,就不用麻烦再做了。”
    “……可你不是不想吃长短一样的土豆条吗?”
    “你忘了吗,这是机器人。”
    乔伊坐到沙发上,拿起摊在地上的一本书:
    “你能命令它切出长短一样的土豆条,也能命令它切出按佩波拉契数列长度排列的土豆条。”
    “……”
    她还真没想到。
    李文森赤脚站在地上,想了想,小声说:
    “那我走啦?”
    乔伊盯着书本:
    “身上钱够不够?”
    “够的。”
    当然不够。
    八百块现金,一个晚上来回打车加吃饭都不够,更不用说,她还欠着一屁股债——陈世安以医患关系为名免除了她的债务,但她还欠着沈城、乔伊和银行。
    最近手头有点紧呢……不,是非常紧。
    难道她要再一次跑到大街上弹吉他?
    沈城会把她扔出去的吧……
    李文森赤着脚快步走到玄关,打开门。
    客厅里的灯光调得并不亮,乔伊在黯淡的灯光下阅读,深灰色的窗帘垂落在他身后,上面绣着的桃红色紫阳花,在些微的风里一起一伏。
    列奥纳多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整栋房子里只有他一个活物。
    他穿着深灰色的宽袖针织衫,那样优雅、沉默,又静谧。
    就像……就像要融入深灰色的背景里去。
    李文森换上鞋,最后看了他一眼。
    还是轻轻合上门,离开了。
    ……
    门锁“咔嚓”一声锁上。
    房间里又陷入了某种寂静。
    乔伊纹丝不动地坐在沙发上,像是没有感觉到,那一阵因她的离去而带起的风。
    几秒后,他忽然把手里珍贵的十八世纪手抄本随手扔到一边,“唰”地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微微拉开窗帘。
    李文森和曹云山正走在西路公寓五号的灌木小径上,小径旁的树上挂着一盏一盏老式的爱迪生灯泡。
    就像落在树丛里的星空,映亮了她的眉眼。
    不算妩媚,但很细致。
    只是他从未关心过……李文森长成什么样子,和李文森这个人,有什么关系呢。
    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什么,曹云山忽然朝前跑了起来。
    李文森把包往背上一甩,从脚上脱下一只柔软的红色羊皮小皮鞋,朝前扔了过去,精准地击中了曹云山的后脑勺。
    然后她抱着手臂,弯下腰,大笑了起来。
    是完全放松的、开怀的笑容,细长的眉毛得意地扬起,嘴里也露出了小小的,洁白的牙齿。
    ……
    乔伊站在深灰色的窗帘边,神情莫测地看着楼下。
    ……他的视力,今天晚上好得有点过了头。
    她上一次在他面前这样笑,是什么时候的事?
    曹云山的年纪,比她简历上的年纪大五岁,今年已经二十八了,他们本科就是同学,到现在,已经相识了八年……比他还多一年。
    正是刚刚好的年纪。
    长得也算……差强人意。
    ……
    伽俐雷小心地缩在一边:
    “先生,妒火中烧的男人是很可怕的,你千万别激动……”
    “……”
    “伽俐雷给你唱一首歌吧。”
    “……”
    “要么,伽俐雷给您做一点点心?”
    伽俐雷的声音飘来飘去:
    “其实伽俐雷知道夫人的烹饪方法,伽俐雷能做出和她一样的味道,也能把土豆条切得像她一样杂乱无章……您不一定要夫人亲自下厨的。”
    “……”
    “那,伽俐雷给你跳一个舞?”
    乔伊走到钢琴边,翻开胡桃黑色的雕花琴盖。
    伽俐雷一路跟在他身后:
    “前几天主人们不在家的时候,伽俐雷跟着先生您的曲谱,领导机器人力臂们排练了一出钢管舞……”
    “……”
    如果他们家墙壁上镶嵌的一百零八条力臂都伸出来跳起舞,那会是一幅什么样的景象?
    从不屑于和这个愚蠢的系统对话的乔伊,终于忍无可忍地开了金口:
    “闭嘴。”
    ……
    放映厅并不大,是由一栋私人的七层大楼改装成的巨幕影院,位置非常的荒凉和偏僻,但装修得很有情调,一楼有冰淇淋餐厅,他们惊讶地发现这么一个偏远得鸟都不拉屎的地方,居然有卖哈根达斯蛋糕,和意大利花式冰淇淋球。
    放映厅在地下室。
    这点很奇怪。
    因为地下室湿气太重,很容易把器材腐蚀。
    ……
    他们一人扛了一个蛋糕和一桶巨型爆米花,大袋小袋地在黑漆漆的放映厅里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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