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熟练地把伽俐雷拿来的医用麻布在右手上缠在一圈。
    20米,没有安全绳,没有保护索,电梯井四面都是岩石,非常粗糙,他手握电梯缆绳,借岩石与鞋底的摩擦力往下滑。
    每个电梯顶端,都有一个安全窗。
    他所有工具都在李文森带走的背包里,她唯一留给他的只有一个手电筒,看来是打定主意要他乖乖待在原地。
    “啊,那强大的地心引力正把您引向地狱,那粗糙的缆线正在划伤您雪白的肌肤。”
    伽俐雷趴在电梯口,如果它有眼睛,此刻一定满含着心疼的泪水:
    “人生如此艰难,就算夫人不爱您,您也要爱自己,爱自己才是终身浪漫的开始,爱自己才能收获美好人生,如果鲜花不爱自己,就会枯萎,如果绿叶不爱自己,就会凋零,戴尔卡耐基有句老话说的好……”
    乔伊忍无可忍:“闭嘴。”
    ……
    这种徒手的攀爬需要极其强大的臂力,最后还剩两米多时,他一个利落的纵身跃到电梯上,同时从口袋里摸出他还没来得及归还的李文森的耳环,勾住三角锁的一侧,轻轻一拉——
    锁开了。
    攀爬、开锁,整个过程用时不过四分一十三秒,他动作如此干净漂亮,机器人一样完美流畅,几乎没浪费一秒钟时间。
    可就是这样一个判断力精准堪比电脑的男人,最终也不得不屈服在多巴胺和甲状腺素下。那个女人不过是摔了一跤,流了点血,就如此轻易地动摇了他的心神,以至于他无法察觉到那些他本该察觉到的东西。如果他一开始就意识到那个女人摔伤只是为了调虎离山,那么李文森此刻马上要经历的噩梦,就不会发生。
    是的,噩梦。
    无用的分泌,累赘的感情,人类低劣的神经系统。
    更可怕的是,这样一个错漏百出的物种,在近一万五千年里,居然没有出现任何进化的迹象。
    适者生存,不适者灭亡。
    伽俐雷冷冰冰的电子眼,隔着二十米的距离,看着他修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白色大门后。
    下一秒,电梯门在它面前缓缓合拢。
    它封死了入口。
    ……
    23点27分。
    距零点还剩33分钟,李文森越往里走,越觉得不对劲。随着逃离乔伊的紧张逐渐冷却下来,她的大脑越来越清晰,这一路上来的一个个疑点,慢慢浮出水面。
    首先,是伽俐雷。
    在,每一栋大楼每一座公寓的伽俐雷性格都是不一样的,如同一个大脑里分裂出的不同人格,但从她进到地下基地开始,伽俐雷就一直她熟悉的那个伽俐雷。
    那么muller呢?
    现在距离周六的零点还有三十三分钟,如果muller叙述的结局无误,她的生命就会终结在三十三分钟之后。
    可一直到现在,除了它最后给她发的那条“game start”,它丝毫没有出现的迹象。
    其次,是乔伊。
    这个男人,他手里有进入地下基地的密码,提前偷走了她的戒指和血管ct片,他知道顾远生不是她生物学上的父亲,如此笃定的实验成果不可能“毁灭世界”,不像是猜测,倒像是以上帝视角,好整以暇地陪她玩探险游戏一般。
    再联想起之前一些零零散散的线索……
    他曾经是哥本哈根大学的人类法医学教授,却隐瞒了身份;他十年前亲手确认过前所长刘正文的dna,档案里却一字未提。如果不是她碰巧偷听到乔伊和余翰的电话,她恐怕至死都不会知道,与她合租七年的挚友,不仅从头到尾知晓她的秘密,甚至七年来一直高高在上地看着她掩饰、撒谎,如同猴戏。
    ……这真是太可怕了。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即便她相信乔伊对她从无恶意,想通这一切后,仍然令她觉得毛骨悚然。
    ……
    前面又是一个拐角,李文森头上的松紧绳早就脱落,黑色长发散在脸颊两侧,十分不便。她伸手从包里取出一条尼龙绳,用匕首利落削下半米,熟练地笼起头发,打算随便绑一绑。
    就在这时,什么轻柔的东西,情人的手指一般,轻轻拉了一下她散落的发丝。
    李文森倏然回头。
    下一秒,一根巨大触手猝不及防地卷住她的头发,以难以想象的力气狠狠向后一扯——
    她反应极快,反手就把长发割断,只是还没等她挣脱桎梏,另一根触手又接踵而至,直接缠上她的脖颈。
    身边墙壁飞快地倒退,李文森颈骨被缠到极致,几乎断裂,眼看就要窒息,她咬着牙,手指艰难摸索到方才握住的匕首手柄,往自己脖子方向狠狠一扎。
    触手蓦地松开,新鲜氧气争先恐后地涌入肺叶。
    身边一扇养育室的门不知道为什么时开的,李文森来不及思索,迅速往旁边一滚,反手关上玻璃门,再抬头时……
    走廊上空无一物。
    白到压抑的空旷长廊里,只有她一人身影,如果不是脖子间仍疼痛的无法呼吸,方才那几秒钟之内发生的事,就像一个幻觉。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这扇门为什么会是开的?为什么会有生物从养育室里逃出来……伽俐雷呢?伽俐雷去哪了?
    李文森把方才切下来想要绑头发的你龙神绕在大拇指上,从地上爬起。
    养殖水生生物的培育室,有点像小型的海洋馆,玻璃墙面内放着岩石和海藻,几条手臂粗的、胖泥鳅一样的东西静静沉在水底,看上去十分温顺,没什么战斗力。
    只是海藻飘摇间,李文森眼尖地看到,什么白色的东西,在光影错乱中疏忽一闪。
    她骤然想起她刚进入这一层时看到的那截手指,倒吸一口冷气。
    当时还没当回事,现在想起来,钛钢、芯片、宛如人类神经元一般的微型电路……
    那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金属。
    那是伽俐雷的手指。
    作为过去半个世纪、甚至未来半个世纪中最先进的ai,在这两公里深处的地下,要什么样的东西才能把它的手指弄下来?伽俐雷怎么可能会放着自己的手指掉在不管也不维修?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一层,已经失控了。
    怪不得伽俐雷说没有逃生通道。
    不是没有,而是被封死。毕竟十年来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伽俐雷在这一层的制动系统如果遭受了不可修复的损伤,根据机器人三大定律,它只能把这些失控的、饥饿的生物关在地下,活活饿死。
    地上滑溜溜的都是血和粘液,李文森的包和匕首早已在挣扎中不知滚到哪,此刻手里的武器只有一根尼龙绳……好吧,等于没有。
    白到晃眼的灯光打在墙壁上,四面安静得连水滴声都能听见,李文森握住门把手,正想悄悄推门离开,却只摸到一手黏腻,一滩刚才不曾出现的液体糊在门把上,正顺着她的手指滴落下来……
    李文森慢慢抬起头。
    七八条手臂粗的、泥鳅一样的鱼,半边身子浸在水里,半边身子倒挂在水缸边缘,正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团天真地望着她。
    ……妈的。
    李文森头皮发麻,背后瞬间渗出冷汗,不过几条手臂粗的鱼,却让她连触手怪都顾不得管了,疯了一样去转门把手。
    把手上滑溜溜的都是粘液,李文森转了好几次才终于转开……可就在她推门的瞬间,那几条貌似温顺的“泥鳅鱼”唰地张开嘴,露出圆形口器中密密麻麻上百颗牙齿,像外星电影中的异型,又像大型肉蛆被人打爆了头,光是长相就让人汗毛林立。
    ……七鳃鳗。
    这根本不是什么变异大泥鳅,这是七鳃鳗。
    3.6亿年前就生活在地球上的原始鳗类,吸血、食肉、圆口纲,至今还活跃在各大流域,生命力极强,喜团体作战,被咬住后除非撕掉皮肉,几乎不可能把七鳃鳗从身上扯下来。
    ……她今天出门前一定忘了看黄历。
    而更可怕的是,这种蛇一样的鱼如果咬在了没有骨头的地方,吸盘状的口会吸附在宿主身体上,用口两侧的角质齿和舌上的角质齿锉破对方的身体,然后顺着伤口直接爬入被咬生物的体内,像肉蛆一样寄生,直到把宿主吃成一副骨架。
    幸好……
    幸好……
    还好乔伊没跟着她下来。
    几条七鳃鳗以闪电般的速度顺着她的脊背滑到她身上,一口咬住她□□的皮肤。生死关头,这居然是她脑海出现的唯一一个念头。
    李文森一边步履不稳地朝她的背包走去,一边咬牙扯开一条咬住她脖子的七鳃鳗,鲜血瞬间从身上涌了出来,大脑在疼痛中异常清醒。
    她绝不会死在这里,一定有办法。
    一定还有什么办法。
    但这群群体攻击的恐怖生物并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一条和她大腿般粗的七鳃鳗一口咬住她的脚踝,李文森踉跄一下摔在地上,被强大的拖力向后拖了足足一米,还没爬起来,脖子和下巴立刻就被另一条七鳃鳗缠上……与之前细长的触手不同,它似乎并不想把她窒息,布满尖利牙齿的圆形口器从她脸颊上滑过,慢慢朝她嘴角游来,想从她嘴里钻进去。
    “……”
    李文森头皮一下炸开。
    她不能把脚上那条七鳃鳗扯开,它牙齿就嵌在她的肌肉里,硬扯说不定会把小腿肌一起扯下来。
    可不走开,她根本逃不开。
    李文森垂下眼眸,眼底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狠厉。
    七鳃鳗滑行的并不快,但也不慢,只是几秒钟,牙齿已经触到她嘴角,李文森居然停止挣扎,微微张开嘴。
    她微启的嘴唇比七鳃鳗的口器小很多,七鳃鳗想要钻进去,就要先闭嘴。
    然而,就在它刚合上圆形口器想往里钻时,李文森忽然暴起,猝不及防地伸手抓过它的头,牙齿狠狠地合在了的头颅上。
    腥臭的血液从她嘴角溢下。
    七鳃鳗的尾巴仍在不断挣扎,李文森的牙齿却越咬越紧,口腔里传来了它头颅碎裂的声音,蛇一般的身躯只剩下了神经性的抽搐,她仍不松口。
    直到她上下牙齿穿过它的血肉,完全咬合在了一起,她才从嘴里扯出它的尸体,扔到一边。
    李文森靠在墙上,白衬衫已经被血水染红,身边是一条已经死透了的七鳃鳗,其他七鳃鳗还咬在她身上,可她根本看都不看。
    又过了一会儿,其他七鳃鳗就像收到统一命令一般,一条接一条地松开口器。
    ——无知者胆大。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吓退这种史前生物,唯一会让它们产生恐惧的,只有一样,就是死亡的同伴散发出的味道。
    她手上没有武器,唯一能杀死七鳃鳗的,只有自己的牙齿。
    七鳃鳗毕竟是鱼,松口以后,只能在干涸的地板上跳动。李文森只休息了半分钟,就支撑着自己从地上爬起,捡过匕首,膝盖压着那些滑腻的、蛇一般的躯干,一条一条,面无表情地把它们的头割下来。
    她脸上身上全是血,手臂腿上到处是撕裂的伤口。
    手起刀落的样子,如□□罗。
    半晌,她捡起地上尸体,扶着墙慢慢走到转角边,把那些没有头的七鳃鳗尽可能远的扔出去,自己却靠在这头的墙壁上,静静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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