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藏钧心里有些异样的情绪,许久没有回应金泽的话,金泽始终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似乎早就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一点要起来的意思都没有,也丝毫感觉不到累。
    等许藏钧回过神来,就看到年轻的男人站在那里,恭敬地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即便他走神太久,他依然没有任何不耐烦。
    莫名的,本来百般瞧不上这个胆敢肖想他女儿的低贱商人许丞相,忽然就对金泽改观了一些。
    “起来吧。”他清了清嗓子,让金泽收起礼数,对下人道,“备座。”
    下人立刻为金泽准备了座位,金泽顺从地坐下来,他的模样是真的生的好,哪怕是丞相府里训练有素的丫鬟,初初见到他的时候也难免不惊艳一下,尤其是他落座时会十分尊重有礼地对下人笑一下,这是他们在重臣府邸接待同样身份不菲的主子时完全没有享受过的待遇。
    也就是那一刻,奴婢们突然觉得,小姐似乎也没有选错人吧……
    等丫鬟们都退下了,许藏钧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好像已经没有最初的惊讶和猜疑了。
    “你对着本相府里的丫鬟便那般轻佻,本相如何能放心将自己的女儿交给你?”
    这话说得金泽稍稍一怔,片刻后,他嘴角微勾,斯斯文文道:“既然丞相大人早就知道草民的来意,草民也不兜圈子了。丞相大人肯见草民,草民便觉得已经胜利了一半。至于跟您府里的丫鬟轻佻,实在是相爷误会了,草民以为,那是对人最基本的尊重。”
    “尊重?”许藏钧冷淡一笑,“还的确是下等商人才会有的东西。你若不尊重别人,别人怎么会给你生意做呢。”
    金泽丝毫不觉得被侮辱,诚恳说道:“相爷教诲的是。”
    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许藏钧心里多少有些不爽,看金泽的眼神也越发不友善,他终于意识到这是个想要抢走自己女儿的家伙,若说是太子爷便罢了,至少可以给他女儿母仪天下的后位,可这金泽呢?
    许藏钧这样想,便直接这样说呢。
    “你说本相答应见你,你便成功了一半,实在有些猖狂。”他冷哼一声道,“本相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本相的女儿本该是成为太子妃的人,以后还会成为皇后,如果本相如今答应你们的婚事,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本相的女儿一下从天上到地下,彻底失了眼色?”
    来之前,金泽已经料到许藏钧会说这些,他想过许多完美的回答,可到了这里,他忽然觉得,做太多的承诺和修饰都没什么用,最紧要的,只有一件事。
    “我会对她好。”
    金泽慢慢说道:“太子不能给她的,我都可以给她。太子欠她的,我也都会给她。我会让她从今往后都高高兴兴,再也没有烦心事,就像相爷着十五年来对她的保护那般。”
    不得不说,他的回答出乎许藏钧的预料,他愣了一下才不屑道:“你好大的口气,本相是丞相,自然可以保护她,可你呢?不让她在那些朋友和亲戚面前丢脸就不错了,又如何能让她没有烦心事?”
    金泽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上前几步站在许藏钧面前,面色淡淡道:“相爷,您若是如此说,便没有意思了。想来草民来之前,相爷早就把草民的家底翻得清清楚楚了,您又怎么会不知道,草民真正在做些什么呢?”
    许藏钧微微凝眸,盯着他说:“说到这个,老夫倒有些惊讶。老夫也不避讳你了,老夫确实查了你,只是……查到的那些事,恐怕都只是你愿意让老夫看见的。”略顿,丞相轻声道,“你这小子,也还真有些本事。”
    金泽并未接受这样的嘉奖,这在许藏钧那来说也绝对不是什么嘉奖。
    他只是始终如一地说:“我会对她好,绝不会辜负她。相爷三思。”
    许藏钧皱起了眉,三思三思,他的确应该三思。
    这一日,他与金泽的谈话许久才结束。
    许澄夜等了很久,才在书房等到了父亲。
    当时,她趴在书桌上睡着了,也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来的,醒过来的时候书房里已经点燃了烛火,一身便服的父亲站在墙边,盯着墙上挂的一幅画。
    那幅画,许澄夜从来没有见过,上次来父亲书房的时候那里还只有一面墙,如今竟然挂了一幅画,很难不吸引她的注意。
    她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一些,等能看清楚那幅画的时候,不免有些惊讶。
    “是不是觉得很熟悉?”许藏钧这时候开了口,用回忆的语气说,“还真是许久没有看这幅画了,我竟都有些忘记她的模样了。若不是今日瞧见金泽那小子,我可能还不会想起她。”
    画中人是个女子。一个美貌无双的女子。
    从画中她的衣着打扮来看,是未出嫁之前,那眉眼之间,赫然与金泽有八分相似。
    “这……是谁?难不成和金泽有关系?”许澄夜不解地问道。
    许藏钧站在那抚弄着指间的扳指慢慢说道:“有没有关系,为父也说不好。但为父可以告诉你这个人是谁。”他转过头,对许澄夜介绍道,“这边是今上在做太子时的太子妃。”
    许澄夜恍然:“是哪位在皇上登基之日难产而死,被追封为皇后的太子妃?”
    许藏钧微微颔首。许澄夜困惑道:“那她和金泽又会有什么关系呢?她已经去世多年,金泽如今还年轻,若说是做她的儿子,年纪怕是也够了……”
    许澄夜不自觉的话让许藏钧浑身一凛,眸色慢慢暗了下去,许澄夜唤了他好几声他才开口说了一句:“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歇息了,走吧。”说完,便挥了挥手。
    许澄夜怎么可能就这样走?她的问题还没有得到答案。
    她张口欲语,许丞相却直接回答了她:“你和金泽的婚事,为父已经答应了。你可以回去准备你的婚事了,我记得你之前亲自给自己绣了嫁衣,但那是绣给太子的,如今也该绣给现在的夫君了。”
    许澄夜难免被父亲说得脸红,许藏钧看着女儿这样,心里忽然想到,如果金泽真的是那个人的儿子,那么……他的女儿能和她的儿子在一起,便也算是他们另一种意义上的结合,此生,再无遗憾了吧……
    得到了心中想要的女子,便一定要做到自己许诺给她父亲的事情。
    金泽一下子开始变得很忙,忙得连自己人都很少见到他,所以更不要说本来就不方便见到他的许澄夜了。
    许澄夜一直对那日菡萏说的事情耿耿于怀。
    她试过了许多方法和金泽见面,却每次都扑了空。
    她还派出了心腹去打探金泽的行踪,结果竟是一无所获,这家伙到底是不是普通的商人,连相爷的暗卫都不能查到他的行踪?
    最后,许澄夜实在等不下去了,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万分阻拦的决定。
    是夜。
    金府内灯火通明,只因主人刚刚才回府。
    金泽一身玄衣,风尘仆仆地走进来,身边跟着数个带着斗笠的人,从踏雪无痕的脚步声来判断,便可见对方功夫高深。
    “你们便按照我说的去做吧。今夜夜已深,余下的事明日再议。”
    进了正堂,金泽便屏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前往内宅休息,这条路他走过成千上万次,再熟悉不过了,所以哪怕下人不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他也依然能准确地回到卧房。
    他进门的时候,一切都如常,他也没多想,进去了便端起桌上的茶杯,倒了茶便一饮而尽,下人知道他的习惯,所以茶壶里的水总是温着的,喝下去刚刚好。
    喝完了茶,金泽便朝床榻的方向走去,站在屏风边自己更衣。
    他先脱掉了长衫外的重纱长袍,接着开始解领口的盘扣,解到第三个的时候,身后一点动静响起,一把精致的匕首便横在了他的脖子前,一股熟悉无比的香味儿飘到了他鼻息间,他微微眯起眼睛,垂眼透过匕首的寒光看到了它主人的模样。
    “别乱动,否则现在就杀了你。”
    听着那每夜魂牵梦绕的声音,金泽十分欠揍地说了一句:“便是小姐不杀我,我怕也是要幸福死的。能在夜里见到你,这样梦中才有的事,我还以为要等到我们成亲之后。”
    来人正是许澄夜。
    听着他油嘴滑舌,想起他可能做过的事,许澄夜愤怒地将匕首抵在他喉结上:“我只要轻轻一动,你便会没命,金公子如今还要开玩笑吗?”
    金泽微微凝眸,想侧目看她,却被拒绝,于是他只好轻声说道:“你怎么了?为何这样气?”
    他越是这样问她越是生气,语气凶狠道:“我怎么了?金公子自己难道不清楚吗?金公子当真觉得自己做过什么事,没人能知道么?”
    她知道了什么?金泽警惕地眨了眨眼,还不及他说什么,便听见她继续道:“金公子竟然会去摘花楼那种地方?亏我还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想不到你竟和那些登徒子是一丘之貉!”
    ……原来是因为这个。
    金泽此刻真是有点……哭笑不得了。
    第65章 番外篇古代生活八
    现在的情形不太安全。
    金泽的位置,只要许澄夜稍不留神,就能在他白皙的肌肤上划下一道血淋淋的刀子,而余光看她此刻丝毫不专注的神色,真是让无比惜命的金泽越发担心自己的年轻英俊的生命来。
    “把刀子放下说话吧。”他刀,现想想,应该就是这把了。”
    许澄夜一怔,她其实根本没想到这些,随便摸了一把匕首就过来了,一直都揣在怀里,到了这里才拿出来,现在看看,可不是么,那是刘慕送给她防身的匕首,说是边关人进贡来的,蛮子的东西,华美中透着一股子狰狞,倒算是件好东西。
    “我那日去摘花楼是生意上的事。”金泽也不看许澄夜,将匕首插回它的鞘里,淡淡道,“你不必多想,我生而为人至此,从未与你之外的女子有过任何纠缠。摘花楼在外看来与我无关,却是我个人的产业,你应知在京城中生意做得太大也不是好事,如今我们既已要结为夫妻,还请娘子为为夫保密了。”语毕,他将手里的匕首递回去,凝着许澄夜道,“毕竟你也不想还没成亲,就做了寡妇吧。”
    这是玩笑话。
    但也解释清楚了他为什么去摘花楼。
    也不知为何,许澄夜总是莫名的相信他,他解释了她就信,一点怀疑的意向都没有。
    既已得到答案,许澄夜转身就要走,手腕却被人拉住了。
    身后传来金泽戏谑的声音:“我的事情说明白了,可娘子的事还没有。”他一把将许澄夜拉回怀中,扳住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一字一顿道,“怎么,我这张脸比起太子,应当更为英俊才对吧?一个负了你的人罢了,难道还要看着我,想起他么?”
    许澄夜莫名有些喜欢,红着耳根道:“我没有。”
    “狡辩。”金泽根本不信。
    他直接低下头,吻在了她的唇上,许澄夜愕然地站在原地,这样的事情,哪怕是跟刘慕,她也从未做过。
    夜里回府的时候,许澄夜的心已经完全乱了。
    她根本无暇去想金泽与那位追封皇后的关系,也无暇顾及他到底在做些什么,她现在满心都只有一件事。
    她要成亲了。
    等了这么多年,她每一年为成亲准备的东西都是照着刘慕而来,如今要换一个人,也应该全部换掉才算真心。金泽不但救过她,对她的感情也不像有假,若她还因此纠缠过去,实在太过分。
    她开始认认真真地准备自己的嫁妆和嫁衣,金泽这时候,却在忙着另外的事。
    婚礼的事,当然也重要,但那可以吩咐下人去准备,朝着最好去办便是,而有些事,不能假人之手。
    镇南王府,一戴着斗笠的人走了进去,一住便是七天,东宫太子闻言伺机而动,想要搞清楚到底是什么人,是否与镇南王如今在朝中的多种异动有关。
    又数日之后,一男子由镇南王护送进宫,面见圣上,当日便宿在宫中,圣上与之交谈至深夜,这样的消息不得不让刘慕慌乱。
    “太子,您的腰带还没系好。”
    叶萱急匆匆地跟着上去帮太子更衣,刘慕根本不理会,自己随便系好了腰带,带着人快步离开了东宫。
    镇南王送了一个人进来,这人还是分讨皇帝喜欢,如今还夜宿宫中,实在很难不让太子紧张。
    太子连夜赶到了那人宿住的宫殿外,仰头看着宫殿的匾额,那是他搬进东宫之前的住所,历朝历代以来,都是皇后和皇上的嫡长子所居住的地方,从这地方出去的,基本上都是太子,如今皇上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住在这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刘慕沉吟片刻,对下属道:“去,跟里面的人说,孤听闻父皇请先生入宫,珍重待之,故来一见。”
    其实他来这一趟实在冲动,外人若是知道了必然要觉得他脑子摔坏了,可刘慕从小到大受尽万千宠爱,不管犯下什么错皇帝都可以原谅,他早就无所顾忌了。
    他以为这次也一样,可当宫门打开,他看见里面走出来的人时,他忽然意识到,也许真的要变天了。
    他的太子之位,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岌岌可危过。
    刘慕作为皇子,当然知道父皇心中的那个人,也知道自己和母后的模样和那个人相似,所以才备受宠爱,可他们也知道不该去和一个死去的人争,因为你永远争不过。
    可现在看看,眼前这个人,简直和那个人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也就不难想出,为什么皇上会那么激动,还将他留在宫中了。
    刘昭安的什么心思,刘慕现在已经完全清楚了。
    可清楚归清楚,在如此震撼的情况下,可以保持理智是很难的事,刘慕几乎是下意识就抽出了下属怀里的佩剑,直接朝那人刺了过去,那人站在那微笑,一个字也不说,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明明仿佛恭顺的,在他看来却十足嘲讽。
    就在剑即将刺进他的心口时,一声怒斥响起,刘慕手中剑掉在地上,看见了匆匆赶来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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