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瑞城市人民医院正门朝东,从大门进,左边门诊楼,住院部在右。
    邓扬的病房在四楼,不大,但是单独的一间。当时出事,方明曦陪他那一大群朋友把他送来,他昏迷缝过针后转到病房,时间太晚,她便打车回学校,没有跟他们一块留下守着。
    直到现在。
    走廊灯光白惨惨照下来,浓重药水味蹿入鼻腔,一下下挑拨神经的弦,让人想放松也放松不得。
    按记忆找到病房,因是单人病房的缘故,门上没有嵌透明玻璃,看不见里面。
    正好出来一个护士,见方明曦顺口一问:“探病的?”
    方明曦点头。
    “看里面43床病人?”
    她还是点头。
    护士哦了声,注意到她手里的保温盒,道:“你带的东西病人暂时吃不了噢。”
    “……不能吃?”
    “醒醒昏昏还没全睁眼,没法进食。”护士抱着簿子,走前提醒,“你们安静点,这么多人。”
    方明曦一顿,稍站几秒,拧门把进去。
    病房里灯光明亮,邓扬几个朋友在病床边或坐或站。除了他们,另一侧茶几后的沙发上也坐着几个人。
    方明曦不经意和沙发上居中的男人对上视线,怔了怔,下意识避开——那个男人体格精硕,简单的黑色t恤隐约勾勒出肌肉线条,眼神幽沉,莫名教人背脊生寒。
    邓扬几个朋友一见是她目光唰地一下就变了,方明曦微垂头,朝病床上看了一眼,走到床头将保温盒放到桌上。
    睿子平时和邓扬关系最好,一直坐在床边,从她进门眼神就死死盯住她,像刀片似得凉凉剜她。
    她把保温盒放下,睿子嗤声:“有劳您大驾光临,我们还琢磨着得怎么求您大小姐,您才肯来看邓扬一眼!”
    方明曦不接话,只道:“邓扬今晚要是醒了就让他喝。”
    她转身朝门走。
    “你又去哪?”睿子拦她。
    方明曦退后一步:“我回学校,明天上午还有……”
    “咚”地一声,睿子拎起保温盒狠狠扔进了垃圾桶,“邓扬像狗一样跟在你背后哄你开心,现在为了你躺在这半死不活,你他妈还有点良心吗?!”
    房里一片死寂。
    方明曦抿唇,“你们看着他,我先走了。”说罢脚下绕开睿子。
    睿子彻底怒了,扯得她一个趔趄,又重重一推。
    “方明曦你他妈就是个臭婊子——!”
    方明曦摔倒在墙根边,睿子要冲到她面前,邓扬其他几个朋友纷纷上前拉住他。
    “够了。”
    吵嚷间,沙发上传来平静的制止。
    两个字,让眼沁红恨不得一脚踢到方明曦脸上的睿子一滞,僵硬着收敛。
    方明曦手撑着地,皱眉咬牙,痛得起不来。
    稳健脚步声朝她靠近,一个身影停在她面前,蹲下。
    “你没拒绝邓扬,也没拒绝和他打架的那个。”粗粝的男人声线,沉沉听不出情绪。
    方明曦强撑着发颤眼皮朝他看去,蹲在面前的,是刚刚那个坐在沙发正中的男人。
    她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本能地感觉危险。
    男人大掌突然一把揪住她头发。
    “啊——”
    方明曦惊叫出声,挣扎着去抓他的手。她痛得皱眉,被迫昂起头,眼角沁出泪花,可他的手臂像铁一样硬,她用指甲死死掐他,留不下半点痕迹。
    男人离方明曦的脸近了些,声音低而沉:“我不管你想怎么玩,这一套别用在邓扬身上。懂吗?”
    第2章 两朵
    公交站台前人不多,又一场小雨刚停,水滴顺着遮檐落下,在地面的小水洼里荡开圈儿。
    方明曦吸吸鼻子,身上萦绕着从斜后方医院带出来的药水味。
    “小姑娘……”旁边传来略沙哑的一声。
    她闻声侧目,腰背佝偻的老太太同她相隔两身之远,正看着她。
    “您叫我?”
    老人家颤巍巍递来一张纸巾,手背布满皱纹,“擦擦头上的水。”
    “……谢谢。”她稍作犹豫才接过。
    对方又指指她的头发:“乱了。”
    她只抿唇,笑得很浅,默默用纸巾吸净水迹,再耙顺凌乱发丝。
    一路公车缓缓驶来停下,老太太走下站台,方明曦见势,上前搀扶将人送上车。
    尾气随着车远去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她站回原先位置,整个站台除她以外再无等候的乘客。在这里上下的并非全都出入医院,附近街道居住的居民也常常在这等车,只是天晚,又是雨夜,人自然比往常少。
    方明曦站在原地,垂下眼睑,用过的纸巾在手里越捏越紧。
    理顺的头发下,一直隐隐作痛。
    她深呼吸几个回合,半天才将情绪压下去。
    回到寝室已近九点,宿舍其他人或约会或出去找乐子,只有周娣一个人在。
    周娣从床铺伸头出来:“回来了?你怎么回家一趟这么久。”
    “出去逛了下。”方明曦放好东西,换鞋进卫生间。
    她洗漱,周娣在外和她说话,闲话扯了一堆,临了又绕回她和邓扬的事上。
    方明曦从卫生间出来,一边应着,爬床梯躺进被窝。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她阖眼平躺,似应非应,溢出一响不轻不重的呢哝哼声。
    周娣对她的表现不满,重重拍床铺:“你都不晓得隔那些人怎么编排你的,什么贱人什么难听的各种,太过分了!”
    方明曦还是没反应,准确地说是没有周娣期望的气愤或是其它,她只是翻了个身,呼吸稳和绵长。
    “……知道了。”
    平静的声音和她柔顺散于脑后的乌黑的发,还有发丝间若隐若现的纤白脖颈,一同被屋里并不明亮的灯光笼罩。
    周娣望着那道面朝墙壁的身影,想到她白天的几句话,动动唇,没能出声。
    ……
    上午排的课不多,方明曦收拾完准备去市中心。出校门往右拐,没几步到奶茶店前,一只半满水瓶突地朝她扔来,擦着她身侧砸在地上。
    “切,没中。”
    扔得不够准,搬了张凳子坐在奶茶店前的唐隔玉撇嘴角。如果可以,她是想砸在方明曦脸上的。
    方明曦没说话,一双眼定定瞧来,活像个安静的狐狸精。唐隔玉讨厌她,尤其那张脸,眼神不善睇她:“邓扬醒了。”
    方明曦站着没动,“哦。”
    “我早就说过你这个贱人会害死他。”唐隔玉眼里搓了点火,“他搞得躺病床,你照旧没事人一样,他就是看上条狗也比看上你强。”
    “这话你得和他说。”方明曦并不想和她深入交流,提步就走。
    袅袅背影看的唐隔玉更窝火,她特意从前面拐角的立大校区跑来堵方明曦,后者不仅无动于衷,还仍然端着那副高傲架子,简直令人作呕。
    奶茶店里几个坐着喝东西打发时间的女生见她们谈完,走出来。
    “她就走了?”
    唐隔玉不爽,嗯了声。
    “脸色这么难看,说什么了?”
    唐隔玉没答。几个朋友宽慰她:“哎哟,跟那样的人生气值得吗。”
    “我气她?我要气也气邓扬那个丢人现眼的,为她要死要活,瞎了眼!”
    几人笑着附和,连声说是。
    吸了口奶茶,有个穿粉色衣服的抬肘碰碰她:“哎,实在气不过,找点人让她吃吃苦头啊。”
    唐隔玉一顿,皱眉:“不行,邓扬要是知道得跟我拼命。”
    “现在邓扬在医院哪顾得上那些!”粉色衣服的笑,压低声音,“再说,找方明曦的麻烦,不一定要盯着她本人才算啊。”
    唐隔玉抬头和她相视,眉头一跳。
    ……
    周末,方明曦没待在宿舍,拣拾几样随身物品回了家。邓扬已经醒了,差不多可以出院,这几天不停打她电话,她一直没接。
    帮着洗青菜的空档,搁案板边的手机又响了。方明曦腾出手拈起一看,扔回原位,任它响到挂断。
    金落霞问:“怎么不接?”
    方明曦用指节拨鬓发,两手重新浸入水里,一心一意清洗红盆里的青菜,头也不抬,“没事,垃圾电话。”
    晚上,金落霞推小吃车去出夜宵摊,方明曦跟去帮忙。
    摊位不在闹市,就在这老城区里离她们住处不远的一条巷口。顾客大多是时常来往这条街巷的人,归家前吃点东西饱肚,摆开的小桌虽不曾坐满过,但也陆陆续续有人来。生意马虎,靠这辆煮水煮的简易铁车勉强能糊口。
    十二点多,周围几个做饼、卖粥的小摊都撤了,金落霞还在锅边忙碌。酱油不够,擦桌的方明曦帮着跑腿去路口还没关门的小店里买。
    来回不过几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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