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你受不得刺激,竟然出家了?”喃喃说罢,那美女又问,“你可还记得风俊此人?”
    “风俊?做什么的?”熙瑶搔着头反问。
    “大夫!”
    熙瑶想了想,不假思索道:“记得记得,方才集市那儿就碰见了一回。”
    美女神情似乎有些着急,又道:“他醒来后总说丢了什么,这几天正四处寻找。你既然碰见了他,他可问了你什么吗?”
    “他问我什么了?他有问过我吗?”熙瑶半眯着醉眼道。
    “那就好!”美女小声嘀咕着,一手掐诀,便不见了。
    熙瑶打了个酒嗝,对着那美女消失的地方衣袖一挥:“大夫他能找什么?多半是药箱不见了呗。这屁大的事儿,找本小仙作甚?”
    见久久无人回应,熙瑶便踉踉跄跄地回浮云观去了。双脚刚迈入中庭,便见陆黎慌慌乱跑了出来,熙瑶忙定住他,问:“怎么啦?这道观里起火了啊?”
    陆黎一把揪住熙瑶衣角:“我道遇上贼了,换洗衣裳都寻不见了,却原来在你身上!”
    “如何?”熙瑶扎了个马步,挑眉道,“潇洒吧?”
    “是,潇洒,你倒潇洒了,我这回可就没得换洗衣物了,这练功大汗淋漓的,不换身衣裳还真不是事儿。”
    “那刚好,成名副其实臭男人了。”
    “谁臭啊,这不给你害的……”
    见陆黎喋喋不休,跟个苍蝇似的甚是烦人,熙瑶当场便将青衫一脱,披回他身上道:“还你就是!”
    酒气现下散出来,熙瑶只觉全身发热,还要去脱里头的衬褂,陆黎见状脸色乍青乍红,忙拦住熙瑶道:“不用了不用了,你穿着吧!”
    熙瑶虚虚道声:“不谢!”便连滚带爬摸到后房睡下了。
    也不知睡了多少时辰,醒来后天就黑了。摸索着披上外袍,爬起来一看,前方屋里的陆黎睡得正香。
    忽见窗外传来一道闪电,紧接着是一声惊雷。那雷一劈下来,地面都抖了几抖。熙瑶心里无端有些不好受。
    多少年没听过这么强的雷声了,况且现在天已入秋,这雷声来得甚蹊跷。熙瑶心里暗道:“今夜这是怎么啦?”
    正思虑间,又有两道闪电划破长空,紧接着是两声惊雷,大雨倾盆而至,砸在屋檐上噼里啪啦地响。这下熙瑶似有所悟:“难不成是天劫要来;这浮云观要塌了?”
    转念一想:“不对啊,我刚刚飞升小仙,不可能这么快又要渡劫,除非是陆黎的劫。”
    这陆黎一介凡人,道艺亦不甚佳,只怕给雷一劈,小命就没了,即使不直接被劈,单是这破道观垮下来,也难逃一死啊。
    熙瑶连忙点上灯,奔到前房,把陆黎唤醒,不曾想陆黎没了换洗衣裳,光着个膀子不好意思出来。熙瑶可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是拔萝卜一样把他扒拉了出来。
    陆黎立足不稳,一个趔趄扑来,两人滚到了一旁的地上。
    “陆黎,快走开啊!不然来不及了!”熙瑶尴尬地将陆黎推开,急急道。
    “来不及了?”陆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张脸忽而“唰”地红了,心道:“我是这样猴急的人吗?”
    “哎!不多说了,快跟我走!道观要塌了!”熙瑶带着陆黎,一道将天仁老儿从沉睡中拉了起来。
    是时天仁老儿大概在做着梦,见熙瑶和陆黎突然闯入硬生生把他拉起来,很是生气,非得赖在床上把梦做完不可!
    “我方才梦到自己正年少,携一姑娘素手游走于陌上,陌上乱花开得正艳,草儿青青,多美的境地啊……”说这话的时候,天仁老儿一双眼荡漾春光,直直地望着窗外那团乌漆麻黑。
    焦急万分之下,熙瑶只得同陆黎一个抬首,一个抬尾,将天仁老儿强行抬了出来。雨下得很大,瞬间将三个人淋成了落汤鸡。
    天仁老儿还在不停挣扎,但听陆黎在雨中大喊:“熙瑶,我们去哪儿?”
    “去那石洞!”熙瑶回应着,死死抓住天仁老儿的脚,心里咒骂着这老儿不知多久未曾洗脚,抓得自己满手都是死皮,又咒他白混了这么些年,如今竟还这般天真,连个梦都死死抓着不放。
    两人抬一人,一顿猛跑,终于到达那石洞。熙瑶气呼呼地将天仁老儿朝地上一丢,便将手伸出石洞淋雨,为冲洗那一手死皮。
    天仁老儿撅了一会嘴,见无人慰藉,也就起身去,生起一堆火来。熙瑶把衣裳烤烤干,将就靠着那石壁坐了大半夜。
    第二日,雨还未停,却没再劈雷。熙瑶迫不及待跑浮云观门前一瞧,那道观却还屹立未倒,走近围绕一周,发现竟是稳稳当当。于是三人再次回到了浮云观。
    熙瑶与陆黎自然少不了挨天仁老儿一顿数落,只见天仁老儿面色涨得通红,哼哼唧唧,吐沫横飞,熙瑶却记不得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第039章 野浴风波
    白日里平安无事, 晴转多云,熙瑶晒在外头的裙裳半天工夫就干透了。
    到得夜半时分,熙瑶做了个梦, 梦境挺模糊, 似是电闪雷鸣,一条白色身影被粗如碗口的铁链拴着, 立于天地之间,经受着天雷焚烧之苦。虽看不清楚他面容, 但见他一动不动, 也不哼一声, 熙瑶顿时心生敬服之意。
    天上惊雷将熙瑶再次唤醒。这次不是梦境,倒是真的在劈雷,与昨晚情形一般。
    熙瑶好生奇怪, 若是陆黎要遭劫,这雷却不直接劈到浮云观来,也忒没准头了。依着以往情形,那劫一旦降下来, 都势必应验,于是熙瑶确定这并非陆黎的劫,或许是其他人或者小仙小妖的。熙瑶又着急, 这夜夜有小神渡劫,时间长了,仙界还不仙满为患啊。
    翌日竟是个大晴天,熙瑶心顿时开朗, 这日御神君总算露脸了,今夜想必不会打雷了,本小仙也可睡个安稳觉。
    要知道,两日来因睡眠不佳,熙瑶看上去已然老了好几岁,乌黑眼圈儿呼之欲出。
    熙瑶在外头兜了一圈,回来用了个现成午膳,又美美地睡个午觉,起床后顿时感觉神清气爽,便去石洞观看陆黎练剑。
    陆黎那剑法还不错,刚柔并济,灵动犀利;步伐也是错落有致,这些招数与紫霞派稍有区别,但姿态洒脱翩若飞鸿,看头更甚,熙瑶这厢一看就看到了日落西山。
    晚上,熙瑶安心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月光如洗,星汉灿烂,想着今晚不会再打雷,便全无心事甜甜地睡下了。
    孰料夜半,熙瑶又一次被惊雷劈醒,醒来后大雨如注。熙瑶亦似惊弓之鸟,再无法入睡。心里暗骂那雷神电母闲得发慌,深更半夜老出来吓人;又恨四海那些个龙子龙孙没个性,只知跟在雷神电母屁股后头跑。
    熙瑶就这样僵挺挺地躺着,咒骂着,一直熬到天亮。
    突然想起有些时日未去紫霞洞了,想那晤真神人虽好说话,时间长了不见人影大致也会发火吧。
    熙瑶决定回紫霞洞一回,见陆黎在练剑,已然练到了骨节眼上,惊扰不得,熙瑶便想自己单独回去禀报一声。掐诀一闪,熙瑶随即紫霞洞外现出身来。
    刚要进洞,却听不远处山径上传来谈话声。熙瑶这人胸无丘壑,但什么都好奇。便就近身去,侧耳细听。
    “……风俊私闯亡魂海救人已有违天意,但还不算最差,要命的是,他在亡魂海外头斩杀九百名天兵天将,这便惹恼了天帝,前几日将他押上天庭,叛他受惊雷焚身之刑三次,每次九道。本是还要罚得更重些的,只因先前的苍黄大帝替他一再求情,才减免了些刑罚……”
    熙瑶将半个头从石缝间探出来,看见一女子面向自己,赫然就是师姐云萍。
    而另一女子背对着自己,身披霓虹色衣裳。这衣裳熙瑶认得,蛇国三公主华裳就时常穿这身彩衣,近日醉酒时,大致也照了一面的。
    只是熙瑶不解,这两人每次一出现,开口闭口总是聊那个什么风俊,什么大夫。
    在熙瑶的印象中,大夫大多是糟老头儿,偶有一两个面容清秀的男子,也可惜技艺不精。禁不住嗟嘘:“她们口中这个大夫本事可真大,不仅能一口气杀掉九百名天兵天将,还能让天上地下这许多美人魂牵梦绕,当真是个奇葩。”
    熙瑶正思索间,云萍却道:“华裳姐姐想要我做什么?”
    华裳自袖袋顺出三根香,递到云萍手上,交代道:“他身受重伤,如今不知所踪。你若看到他来紫霞洞,立即焚香告知我,这香气味独特,我闻到自会下来。”
    “是的姐姐。”云萍答应着,将三根香收回袖内。
    华裳长叹一口气:“也不知本公主前世欠下这风俊多少债,今生竟要如此对他死心塌地,这也罢了,居然还不领情……”
    云萍愤愤然道:“都怪那该死的狐狸精,若是没有她,风俊也不至于对姐姐你这般冷漠。”
    “我本以为,将风俊那部分记忆划走,他也就忘掉了她,可他拼了命地到处寻找,昼夜不息,这次受了罚之后,想是又寻她去了。”
    华裳一直背对着熙瑶,熙瑶看不出她表情,但从她说话的语气判断,此时她心里一定是又恨又怨。
    在那石缝前站了许久,熙瑶腿脚有些发麻。只听那边的两个人依旧左一个风俊,右一个风俊,俨然为风俊而生,为风俊而死,偏偏那风俊还不买账,于是两人迁怒于别的姑娘,此等做法实在太无骨气,熙瑶小仙听着好生厌烦,于是挥袖而去。
    熙瑶在前厅找到晤真神人,装作满是歉意的样子,道:“师尊,我不该私自去山下游玩,更不该一声不堪带走陆黎……”
    晤真神人笑着摆摆手:“前几日我打浮云观路过,见那小子练剑练得酣畅淋漓,想是精进不少,把他交于你,我甚欣慰,何来不该?”
    “哦。”熙瑶随口懒懒一答。
    晤真神人又道:“熙瑶,在我这众弟子中,目前你是唯一一个位列小仙阶品的,我不限制你的天性,你只要自己钻研、不惹事便好。”
    熙瑶淡淡一笑,抱拳道:“师尊英明!熙瑶当初拜师拜得甚妙!”
    见晤真那儿如此好说话,熙瑶轻轻松松又跑了出来。正不知往哪儿去,忽然间就想到了五哥熙睿和他二师兄竹喧,不知他俩近来可好,熙瑶打算此番前去看看。
    熙瑶于是腾云落到昆仑丘云雾岭的白鹤峰。
    熙瑶自白鹤峰朝下俯瞰,凯王蒙晟的那些弟子们在谷中练兵,竟是动作一致,如同一人。再想想紫霞洞那一盘散沙似的乌合之众,难免替晤真神人伤心难过了半天。
    午休时分,熙瑶见五哥同竹喧肩并肩地走出来,于是紧跑几步追了上去。
    熙睿一见到熙瑶便诉苦连连:“六妹你知道吗,自打你那日离开昆仑丘云雾岭之后,这二师兄就对我纠缠不休,非要我做他大舅子不可。”
    熙瑶道:“那挺好啊,你在这儿是竹喧的小师弟,他日若能当了他大舅子,岂不赚了?”
    “对啊,赚大发了!”熙睿呵呵一笑,“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竹喧看熙瑶一眼,脸上一红,推了一把熙睿道:“哪有的事儿,熙瑶你别听他胡说!”
    熙瑶还想看戏,便道:“我五哥呢是个明白人,平日里很少胡说哦!”
    竹喧脸更红了,支吾着道:“你……你们两兄妹合起伙来对付我是吧?”
    熙瑶走到竹喧跟前,虚与委蛇道:“这种事儿,得亲自跟我说。”
    “这,这个……我……”竹喧期期艾艾。
    熙瑶摇摇头:“竹喧,你该喝点酒,喝点酒胆子就大了。”
    竹喧僵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众弟子从身旁陆续经过,都不忘回头看他几眼。熙睿见他下不来台,只得过去挽了他的手,一道走了。
    熙瑶好生犯傻,这竹喧初时相见还好,今日不知为何竟这般羞涩。熙瑶抬眼再望,见竹喧一直低着头,连后颈都红成一片,顿时深感作孽,心道调戏这情窦初开的男孩儿毕竟不妥,还是早早回浮云观静心的好。
    熙瑶心情还不错,腾在云上,琢磨着半道去哪儿再看看风景,不能是深山老林那种猛兽出没地,最好还能戏戏水。
    天气晴朗微云,有些些炎热。熙瑶寻着一风景甚佳之地,降下云头,登上一座小山。
    小山绿荫掩映,风景宜人,主要是有几处清浅又僻静的池塘。
    在一处阴凉地,熙瑶发现了一个清澈的小池塘。走到近处,只见一眼清泉细细在石壁上流淌,然后汇聚到这个池塘。天光云影倒影在里面,看着令她想起了碧波海珊瑚宫的浴池。
    四周一片寂静,熙瑶在附近转了转,没发现有人迹,便安心地走到池塘边,将锦鞋和罩衫除去,轻轻地滑入了池塘。
    被阳光晒过的池塘水水温刚刚好。好久都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洗澡了,熙瑶将满头秀发解开,在水里泡着,有种说不出的清爽畅快。她闭上眼睛,靠在一块斜斜的石壁上,享受着这美好而寂静的时光。
    想不到人间也有这样的地方,真好!似乎所有烦恼转瞬间被洗去,心灵都变得一尘不染。熙瑶一时贪心,泡在水池里,竟半天不愿出来。
    忽然,身后不远处的草丛中传来了一阵惨叫:“啊——”
    熙瑶吓得不轻,连忙运术隔空抓来外袍穿上,飞身到岸边套上鞋,朝发声的地方奔去。只见一白衣公子躺在地上,他的手一会儿捧着胸口,一会儿又揉自己的头,总说疼。
    熙瑶蹲下身去,见他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便掏出丝帕替他擦了一把。他那翻滚的模样,看来确实挺疼。
    “公子,要不要给你找个大夫看看?”熙瑶问道。
    “不要……”那公子眼睛半闭着,喘着粗气道,“我自己,就是……就是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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