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曾说笑,你身上的九华宫印记还能作假不成?”
    白袍男子目含温和笑意,说出来的话却叫慕烟华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你可是责怪小焰儿不来寻你?这委实怪不得他。他如今闭关未出,根本不知你飞升之事,否则必然早早寻来。那些个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蜚语,你完全不用去介意——我九华宫从来没有承认过,小焰儿对此更是一无所知。”
    “堂堂九华宫之尊,何需跟着跳梁小丑计较!”
    白袍男子说得轻描淡写,最后一句却是隐约带起风雷之声,震得整座竹楼颤了一颤。
    “做什么做什么!你不请自来就算了,一到就想拆我房子是个什么意思!”凤老祖宗拧着眉,不悦地看向白袍男子,“事情没有定论之前,你可休要胡言乱语,我凤氏一族的小公主,走到哪儿都只有别人趋之若鹜的份儿,萧焰那小子不声不响就想拐走烟华丫头,门儿都没有!”
    慕烟华头垂得更低,眼角抽了又抽。
    白袍男子轻笑了一声,和声道:“我不与你争辩。今日我顺利见着小烟儿,此行目的已经达到,其余全都不值一提。”
    “我先不与你一般见识!”凤老祖宗冷哼一声,转头看向凤怀灵,“怀灵丫头,你过来。”
    凤怀灵面色变了一变,低垂着脑袋行至慕烟华身侧,恭敬地行礼:“见过老祖宗。”
    凤老祖宗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向烟华道歉。”
    “我”凤怀灵猛地抬起头,似是想要争辩,却又重新垂下头,沉默以对。
    “怎么,还指使不动你了?”凤老祖宗神色渐冷,“我是怎么告诉你们的?立身以正,方能立于天地间,你看看你最近都懈怠成什么样子了!抱怨、迁怒、嫉妒!我凤氏一族一身傲骨,一腔傲气,不是让你用在这种地方!你父亲要是教不好你,我不介意亲自代劳!”
    这话说得极重,纵使并不是针对她,慕烟华仍是觉得耳中轰鸣,处于风浪中心的凤怀灵感受可想而知。
    “老祖宗,我错了。”凤怀灵整个人瑟缩了一下,哑着嗓子道,“怀灵有负老祖宗教诲,不该因着烟华天赋卓绝心生嫉妒,不该将打赌输了的事归罪于她,更不该不依不饶、三番两次挤兑于她。烟华大度,并不与我计较,我却不该仗着她的宽容得寸进尺,请老祖宗责罚。”
    转向慕烟华,凤怀灵面上没有被逼认错的不忿,倒像是被凤老祖宗一言骂醒。
    “烟华,你能原谅我么?”
    慕烟华定定地打量了她片刻,笑道:“我并不曾怪过你。”
    不相干之人,至少到目前为止仍是不相干之人,何来的原谅不原谅?
    凤怀灵却不知慕烟华心中所想,紧绷的面色缓了一缓:“烟华大气度,我不如你。”重又转向凤老祖宗,“怀灵自知有错,谢老祖宗当头棒喝,甘受任何惩罚。”
    凤老祖宗轻轻颔首:“既然你已认错,我便罚你入凤凰岭思过,至天府境开启前十日才能身得自由,你可心服?”
    这是要将凤怀灵关禁闭,到出发前往轮回城参加天府境才能出来。
    凤怀灵低头认罚,心服口服。
    毕竟是上界声名赫赫的势力,能够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不是侥幸,年轻一辈的教育更是放在重中之重。凤怀灵平日里确实骄纵些,但真到了大是大非之时,即便偶有陷入迷茫,走偏了路,一旦认识到了错误并不会耻于承认。
    凤怀灵经过了这一次,只要是真心反思,对她日后的心性塑造大有好处。
    “绍正,你带怀灵去凤凰岭。”凤老祖宗视线扫过屋内其他人,“绍卿、绍奇,你们都退下吧,烟华留下。”
    不一会儿,除了慕烟华、凤老祖宗与白袍男子之外,其他凤氏族人都出去了。
    慕烟华不知凤老祖宗用意,低眉敛目束手而立,努力降低着存在感。
    凤老祖宗没有理会慕烟华,径直看向白袍男子:“萧老怪,现在咱们可以再说道说道了。”
    第355章 干戈化玉帛
    “有什么好说道的?小烟儿是我九华宫未来的主母,我萧家这一代唯一继承人萧焰的媳妇,这一点毋庸置疑。”白袍男子老神在在,优雅地笑着,“对于小烟儿这个孙媳妇儿,不止是我很满意,我儿子媳妇很满意,九华宫那些个老头子们同样赞不绝口,我孙子果然好眼光!”
    白袍男子得意地看着凤老祖宗,一脸“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凤老祖宗面色有些不善,黑着脸道:“烟华丫头是我凤凰谷之人,岂是你九华宫说祸害就能祸害?萧焰那小子想要娶走烟华丫头,你让他自己来找我!堂堂九华宫少主,莫非只会躲在长辈身后装怂?”
    “好!你可是你说的!”白袍男子像是终于抓到了话头,“待他功成出关,我必定叫他带齐礼物亲自前来拜访,到时候你可别反悔!”
    凤老祖宗霍然转头,狠狠地瞪着白袍男子:“你套我话!萧焰那小子——难道他破而后立,就要迈出那一步了?”
    白袍男子笑而不语,看模样却极为志得意满。
    凤老祖宗神情不住变换,忽然面上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大罗金仙再进一步,可就是货真价实的神通境,名副其实获封尊者之位。萧焰的天资当真千古罕有,罢了罢了,我年纪大了,早已经不再管事,年轻人的事情我也不想干预太多,一切全看烟华丫头自己的意思。”
    “这里面还有小烟儿一半功劳。”白袍男子抚掌而笑,笑眯眯地看了慕烟华一眼,满意地点头道,“你早这么说不就是了,何必弄那些个花俏,萧小子的媳妇,自有他本人去追求,我这老头子就不跟着瞎掺和咯!”
    凤老祖宗神色稍霁,忽然一拳砸向白袍男子:“萧老怪,我虽然承诺不再管烟华丫头跟萧焰之事,但你今日特意跑过来膈应我,我却没那么容易咽下这口气!”
    “怎么,想打架啊?杂毛鸟,别以为我就怕你!”
    白袍男子拉下脸,抬起手掌挡住了凤老祖宗的拳头。凤老祖宗一击不中,另一只手成掌,朝着白袍男子当面打来。
    两人你来我往,瞬间就交手了数十上百次,慕烟华看在眼里,只觉得两人的手掌都化作了虚影,根本看不出到底出的是掌还是拳,唯有沉闷的“嘭嘭”声不绝于耳。这两人依然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甚至连动都不曾动过,击出的力量被他们控制在极小的范围之内,连他们身周的空气都不曾波动,慕烟华站在近处自然也没有受到影响。
    最开始的时候,慕烟华瞪大了眼睛仔细盯着,还能勉强看清两人的动作。渐渐的,他们的动作越来越快,出招越来越狠,慕烟华瞪得双眼发酸,却什么都不看清了。
    不管是凤老祖宗还是萧焰的祖父,这两人的修为境界比慕烟华高出太多,亲自观看两位前辈大能交战,虽然只是带着玩闹意味的切磋较技,但也已经是极为难得了。慕烟华知道这个道理,哪怕是根本看不出什么,眼睛又酸胀刺痛得厉害,仍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看,努力将看到的场景记忆下来,留着日后慢慢感悟解析。
    意识海内窥天镜发出淡淡的银色光芒,器灵青玄静静地立在镜面上,紫色的双眸之中光影流转,要是有人仔细看去,就会发现那些光影正是凤老祖宗与白袍男子打斗的场面。
    慕烟华跟着青玄神魂相连,慕烟华所见就是青玄所见。有了青玄的帮忙,慕烟华瞬间觉得眼前的世界清晰了很多,凤老祖宗与白袍男子两人交手时候的重重之处一一展现,渐渐地让她沉浸了进去,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早先用于解析功法秘技的人形光影,实则就是出自青玄之手,如今青玄苏醒过来了,那人形光影自然跟着青玄合为一体,且能力比之以前又有极大的提高。
    混元经第六层入门境的功法自行流转,似乎是一下子吸收了太多的养分,忽然之间猛地往上跃升了一大截,直接到了第六层巅峰境,只差一步就能第六层圆满,朝着第七层入门境进发。慕烟华当日引下九九重劫,第六层之后剩下的六层功法全部剥离脱落,化作玄妙的字符印入神魂本源深处,自从飞升上界之后,混元经一直表现得异常活跃,根本不用慕烟华可以修炼,每一时每一刻都在自主吸收仙灵之气,每一日都会有肉眼可见的进步。
    但慕烟华仍是习惯性地压制着境界,本来也没打算那么早突破,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谁知道慕烟华机缘巧合见到了两位大能切磋较技,直接就让她忘记了初衷,陷入了一种极为玄奇的状态,虽然还是下意识地没有放开全部束缚,但一朝顿悟依然叫她连升数个小境界,收获十分丰厚。
    “嘭!”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翻飞的虚影久久不散,凤老祖宗与白袍男子默契地停了手。
    凤老祖宗左边的眼圈多了一块乌青,白袍男子嘴角略略发紫,两人原本整齐崭新的衣衫都有不同程度的褶皱。
    两人互相瞪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地抬手理了理身上衣衫,抬手轻揉着脸上受伤之处。短短瞬息工夫,两人完全恢复了没有交手前的模样,齐齐看向陷入顿悟中的慕烟华。
    令人嫉妒的天赋与悟性!
    凤老祖宗与有荣焉,得意地斜睨了白袍男子一眼,似是在说“你九华宫有萧焰,我凤凰谷同样有慕烟华”。
    白袍男子紧紧拧了拧眉,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居然瞬间眉间舒展,也不跟着凤老祖宗打招呼,直接站起身来,迈着八字步悄然离开,没有惊动慕烟华。
    凤老祖宗只得意了片刻,想到刚刚向白袍男子做出的承诺,一下子面上黑如锅底。
    瞧了瞧一时半会儿无法清醒的慕烟华,凤老祖宗也没有在屋内久待,同样悄无声息地走了。待慕烟华从顿悟中回过神来,等着她的是空荡荡的竹楼和透过窗户漏进来的金色阳光。
    慕烟华不知道凤老祖宗与白袍男子何时走的,更不会想着去探究,至于两人之前关于她的争论,她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横竖决定权在她自个儿手里,将来如何谁都说不准,时间自会给出她想要的答案,这会儿根本没有必要去深究,否则不过是自寻烦恼罢了。
    凤老祖宗也是奇怪,叫她留下来,却不给她机会说话,难道就只是让她来看他两人大战?
    慕烟华暗自摇了摇头,离开了竹楼。
    见过凤老祖宗后,日子又恢复了平静,时间一日一日过去,一下子临近天府境开启之日。
    凤怀灵从凤凰岭出来了,整个人看着沉静稳重了许多,显然这一段思过的经历让她收获不小,看到慕烟华的时候,她甚至主动打了招呼。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就出发吧。”
    凤绍卿看着凤怀君、凤怀远、凤怀灵、慕烟华四人,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轮回城离着可不算近,路上只怕还要花费十来日,万一赶不上天府境开启就糟了。”
    这一次慕烟华、凤怀君四人前去天府境,由凤绍卿、凤绍奇二人带队,凤绍正、凤绍宇等人都没有出现,凤老祖宗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慕烟华跟在凤绍卿、凤绍奇之后上了飞行法器,一艘小型的银白色飞艇,一侧镌刻着一只展翅高飞的火凤凰,身上火红的羽毛似乎是真正的火焰组成,不时流转着金红色的光华,暗红色的眼睛灵性十足,像是拥有着生命。
    等所有人都进了飞艇,一道半透明的银色光幕徐徐升起,将整艘飞艇罩在中央。
    飞艇升空,向着西南方向疾驰而去。
    “烟华,你等等。”慕烟华正要回舱室,被凤怀灵叫住,“我有话跟你说。”
    慕烟华驻足而立,静静地看了凤怀灵两眼,点头道:“去我舱室说吧。”
    凤怀灵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好。”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一路上谁也没有开口,就这么沉默着进了慕烟华分到的舱室,默默地坐了下来。
    慕烟华看着凤怀灵:“你找我有什么事?”
    凤怀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声道:“我想谢谢你,是你的出现让我了解到自己的不足。在凤凰岭的几个月,算是我这辈子过得最清净的日子,我想到了很多,也想明白了很多,如今再看当日向你挑衅的自己,简直愚不可及!你能不跟我计较,还愿意原谅我,我真的很感激,希望我日后能有机会得到你的友情。”
    慕烟华回以一笑,没有接话。
    凤怀灵也不在意,接着道:“我今日来找你,除了感谢你之外还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说一说素丹仙子,这一次去轮回城,你定会遇上她。”
    第356章 躺着中枪
    凤怀灵一脸郑重,慕烟华哪怕不在意,也不好拂了她一番好意。
    “素丹仙子本名龚素丹,出身幽花城龚家嫡系,龚家原就是一个准一流的丹道世家,龚素丹自小受到家族精心培养,本身又是绝世天资,不知五十岁就迈过九九重劫的门槛,晋升地仙境初期,并成功炼制出初级灵丹,赢得素丹仙子美名。青鼎尊者仅有兰亭这一个亲传弟子,见了龚素丹后却破了多年不曾收徒的记录,将她收入膝下带回丹宗。”
    “兰亭年纪大龚素丹许多,青鼎尊者多数时间忙于闭关突破,实则是兰亭负责教导龚素丹,这师兄妹两人之间的感情可想而知。上一回兰亭跟着一道前来,想来只是巧合罢了,但时至今日,尤其是萧前辈来过之后,怕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你定要小心行事。”
    慕烟华点了点头,谢过凤怀灵:“那兰亭我见过,瞧着不像是好坏不分的刻薄之人,他总不能因着这点子莫须有的事儿,帮着龚素丹针对我吧?”
    慕烟华算是听出来了,凤怀灵刻意提及龚素丹与兰亭的关系,实际上是想让她把重点放在兰亭身上,而不是真正的当事人龚素丹。
    “兰亭、龚素丹相伴数十年,龚素丹敬兰亭是师兄,兰亭对龚素丹却师兄师妹,日久生情,你懂的。”
    凤怀灵轻叹了一声,续道,“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上界人人都知兰亭对龚素丹一片情谊,奈何也不知龚素丹真傻还是假傻,一边享受着兰亭对她的百般爱护,一边又数十年来追赶在萧焰身后。那兰亭也是个痴的,平日里看着精明无比,一遇上龚素丹之事就犯迷糊,不止事事以龚素丹为先,龚素丹说往东他绝不往西,还全力帮着龚素丹入主九华宫。”
    “依着龚素丹的身份与资质,倘若能得了青鼎尊者全力相助,想要得到九华宫的承认倒也勉强可为。谁知刚求得青鼎尊者松口,萧焰就出了意外,生死不知,好不容易等到他平安归来,龚素丹怕夜长梦多,这下恨不得将事情闹得天下皆知,坐实了她要跟着萧焰结好的消息,一门心思盼着九华宫顺水推舟,萧焰能够接受她呢。”
    “想她做出来这等没脸没皮之事,待得萧焰反应过来,看她如何收场!”
    “你之前不是还说,丹宗跟着九华宫要结好,敢情都是骗我的?”慕烟华想起来萧焰祖父特意前来之事,自然是信了凤怀灵所言,对她倒是稍稍改观,“咱们此前轮回城,便是兰亭、龚素丹有心对我做些什么,总也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再者说了,我又不是一个人,不还有你们在么?你也会帮我的,对不对?”
    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她跟凤怀灵不过是些口舌之争,说起来也无伤大雅。凤怀灵既受了凤老祖宗责罚,在凤凰岭思过数月,现下又有示好悔过之心,慕烟华当然不会抓着错处不放。
    毕竟她身具凤氏一族血脉已是事实,若是有可能的话,同凤凰谷众人处好关系,尤其是同凤凰谷的年轻一辈处好关系,于她大有裨益。
    凤怀灵本是机灵的人,一看慕烟华态度,便知她是有意缓和两人关系,当下欢喜地连连点头。
    “我当然会帮你,三叔、四叔他们不用说,你是我凤凰谷之人,谁要是找你麻烦,跟你过不去,就是得罪我,得罪我们凤凰谷。丹宗虽然势大,兰亭近年来名声显赫,他们有青鼎尊者,我们凤凰谷也有老祖宗,根本不用怕他们!退一万步说,你身上还有九华宫印记在,谅他们不敢随意动你!”
    慕烟华轻笑出声,忽然觉得凤怀灵其实有点儿可爱:“这么说,有你们大家护着,我不是可以高枕无忧了?”
    凤怀灵轻皱着眉,露出一丝为难之色:“明着我们是不怕,怕就怕他们来暗的,龚素丹可不是什么善良之辈,没那么好说话。到时候我跟着你一起,再叫上怀君、怀远,咱们四人一道行动,龚素丹就算有什么计划,也不好随便施展。”
    “怀灵,谢谢你。”慕烟华展颜而笑,面上神色很是轻松,“我行得端做得正,龚素丹要是想来,让她来就是了。我也不是那等好惹的,真要惹急了我,管她什么幽花城龚家嫡系、丹宗青鼎尊者高徒,休怪下手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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