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路成民的坚持,路知意并不知道父亲在这一天出狱,路雨只说日子近了,她还以为是下一周。
    周五中午,她和苏洋下课后去食堂吃过中饭,回寝室午休。寝室四人挨个洗漱,苏洋已经爬上床了,吕艺在换衣服,赵泉泉还在卫生间洗脸。
    路知意刚脱下鞋子,就听见桌上的手机响起来,一看,是路雨的来电。
    她才刚脱了一只鞋,就这么坐在椅子上,伸手去拿手机,“小姑姑?”
    意料之中的声音被父亲取代,“是我,知意。”
    “爸爸?”
    片刻后,她一脚穿进刚刚脱下的那只鞋里,鞋带都没系,猛地跳起来,不要命似的推门而出。
    卫生间里,赵泉泉恰好走了出来,见她一阵风似的往外跑,一愣,“她去哪啊,这么风风火火的?”
    苏洋和吕艺都没说话,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赵泉泉又自己说了下去,“我刚才听见她喊了爸,她爸来学校了?奇怪,开学的时候不来,这时候跑来干什么?”
    其实她在想,会不会和贫困生助学金有关系?
    苏洋知道她在好奇什么,把手机一把塞到枕头底下,冷冷地说:“她爸来没来,跟你有关系?成天管这管那,你闲的蛋疼?”
    赵泉泉面子上挂不住了,一面擦脸,一面往她床上瞧,“你怎么说话呢?都是一个宿舍的,你能不能客气点,别老说话夹枪带棒的?”
    苏洋坐起身来,似笑非笑看着她,“哟,这时候你知道都是一个宿舍的了?都是一个宿舍的,你又能不能客气点,别动不动眼红别人,往辅导员那投什么狗屁匿名信?”
    赵泉泉脸上一白,手里的百雀羚都拿不稳了,“你,你说什么呢你!什么匿名信,你少往人身上泼脏水!”
    “我泼脏水?”苏洋笑了,下巴朝吕艺一努,“一寝室四人,你让我相信是吕艺举报了路知意?哦,还是我举报了路知意,羡慕她拿了贫困生助学金?”
    赵泉泉怒道:“谁知道你的?你俩一个学院的,她出了什么事,你最清楚。我跟你们根本没有竞争关系,无缘无故寄什么匿名信?要我说,就是你见不得她好,做了亏心事还来污蔑我!”
    “嗯,对,我污蔑你。”苏洋微微一笑,“赵泉泉,你是什么人,什么嘴脸,你以为这寝室里都是瞎的,没人看得出来?”
    赵泉泉脸红脖子粗,咬牙反驳回去:“你看不惯我我知道,但你也不能血口喷人!我和路知意无冤无仇,害她做什么?”
    “羡慕嫉妒恨?”苏洋皮笑肉不笑。
    “我羡慕她?”赵泉泉的声音已经尖利得不成样子,“我羡慕她什么?羡慕她家里穷,没品位,皮肤黑?就她那样子,有什么值得我羡慕嫉妒恨的?”
    她开始人身攻击了。苏洋冷冷地看着她,正欲反击,就听见一直没说话的吕艺忽然开口了。
    吕艺已经换好了衣服,站在床下的扶梯前,侧头看了赵泉泉一眼,平静地说:“说这些就没意思了吧。”
    她那眼神平平无奇,好像只是一个侧目,倒叫赵泉泉不敢吭声了。
    平日里吕艺话少,也不掺和事,赵泉泉没把她放在心上,总觉得哪怕东窗事发,吕艺也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今天她开口了,赵泉泉还真有些心虚。
    吕艺爬上了床,铺好凉被,安心躺下,淡淡地说了句:“我要睡了,下午还有课。”
    苏洋冷笑一声,瞥了赵泉泉一眼,也躺下睡了。
    留下赵泉泉一个人拿着面霜站在原地,半晌,她咬牙把罐子咚的一声扔在桌上,风风火火推门走了。这宿舍,谁稀罕留在里头!
    另一边,路知意在校门外接到了路成民。
    他已经换好衣服了,路雨替他买了新衣服,又从冷碛镇带了他以往的衣服来,都搁在行李包里一并带给他。
    路成民站在偌大的校门外,站在五月的艳阳天里,看着女儿从校内飞奔而来,像只欢快的小麻雀——过去他常这么打趣她,可今日他觉得不妥了,因为路知意长大了,早已不是当初的雏鸟。
    他无法想象在自己缺席的六年里,她就这样长大了。
    能够独当一面了,可以替路雨做很多事情了,优秀到凭借自己的努力从高原步入省城,勇敢独立地孤身一人生活在这里。
    这些,都没有他的参与。
    那个十九岁的年轻姑娘从远处跑来,有几分陌生,几分面熟。他竟不敢一口笃定地叫出她的名字。
    可她喘着气跑到他面前,红着眼睛,笑着大叫一声:“爸爸!”然后一头扎进他怀里。
    路成民沉沉地出了口气,叫她的名字时,眼中酸楚难当,几乎快克制不住热泪。
    “知意。”他重重地拍拍她的背,再叫一声,“知意!”
    六年,于漫长人生而言不过十二分之一,可青春里并没有几个六年。他缺席的是她最美好的年华。那么多的苦楚无从诉说,那么多的愧疚难以表达,路成民热泪盈眶地松了手,看了又看。
    只愿她真如他起的名字一样,能知他意。
    路家人并不善言辞,路知意带着路成民去中飞院参观,从食堂到教学楼,从假山小湖到林间小道。午后行人不多,大家都在午休,校园里反而更显宁静。
    她一路给父亲介绍——
    “我们学校建有五个机场,配有两百多架初、中、高级教练机,包括波音737300、800和空客320在内的全飞行模拟机。”
    “那个楼里有360度全视景塔台指挥系统,是全国民航高校里唯一的一个,其他学校都没有。”
    “这是图书馆,学生可以刷卡进去,参观的话做个登记就行了。”
    路成民说算了,但路知意坚持带他四处走走,一个都不能错过,于是走到前台替他登记。正写着来访日期时,大门外又有人进来了,滴的一声刷开自动门,本欲直接往电梯走,却在看见前台的两个人时停下了脚步。
    路知意登记完毕,侧头对路成民说:“走吧,先去一楼的电子阅览室看看。”
    说话时,发现几步开外有人看着他们,遂转头去看,恰好对上赵泉泉的视线。
    几秒钟的沉默后,赵泉泉走了上来,说:“我睡不着,过来借几本书。”
    然后目光落在一旁的路成民身上,“这位是……”
    路知意:“这是我——”
    话音未落,被路成民打断,“我是她表叔。”
    路知意一顿,扭头看着他。
    赵泉泉也一顿,心里嘀咕,刚才在寝室不是叫的爸吗?再看路知意,越发觉得表情不对劲。
    路知意没空跟她多说,只说:“那你去借书吧,我和我——表叔,到处看看。”
    赵泉泉走了,路知意带路成民朝电子阅览室走,沉默片刻,说:“那是我室友。”
    “挺好的。”
    她没吭声,在等路成民的解释。
    路成民心里清楚,叹口气,低声说:“我怕给你带来麻烦。”
    政审那事,他清楚,他坐过牢这事对路知意来说只有坏处,一旦露馅,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她的前程。他这么按捺不住,跑来她的学校看她,能遮掩还是遮掩了罢。
    路知意心头一酸,“爸,我没嫌弃过你。”
    他笑了笑,对上她的目光,点头,“我知道。”
    两人走进了电子阅览室,却没人看见赵泉泉朝电梯口走了几步,又忽然转身回到前台问保安:“不好意思,我没带手机,请问现在几点了?”
    保安低头按亮手机,“十二点五十。”
    “谢谢。”赵泉泉的目光从登记册上收回,冲保安笑了笑,扭头走了。
    路成民。
    路知意。
    同姓的从来都是堂叔,如今来了个同姓的表叔?
    还真是真巧。
    *
    路知意想请假,一整个下午都陪着路成民,但路成民不同意。
    “我就是来看看你,现在什么时候都能见面,上课是大事,不能耽误。”
    路知意只得作罢。
    她问父亲:“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路成民说:“你小姑姑还在等我,下午我就和她坐车回家去,能干什么……回去再看看吧。”
    “回镇上?”路知意有些迟疑。
    路成民知道她的担心,只说:“路都是自己走的,别人怎么看都是应该的,我也早就看明白了。我这个年纪,也没什么别的指望,随便做什么,只要能赚钱,能养活家里人,就该知足了。”
    路知意攥着手心不说话。
    路成民摸摸她的头,“你好好念书,将来开着飞机回来,只要你出息了,爸爸就没有遗憾了。”
    她眼眶发红,“可你才刚来,就要走了……”
    “爸爸以后都在家,只要你回来,我就在。”
    路知意没忍住,又抱了抱他,踮脚说:“那你等等我。”
    等我有出息,等我接你来蓉城,等我承诺你一个安稳晚年。
    路成民心头一片滚烫,拍拍她的背,低声说:“好,爸等你。”
    *
    赵泉泉下午没去上课。
    她不想看见吕艺,总觉得那人一天到晚不爱说话,但眼睛尖着呢,心里什么都明白。她宁愿面对苏洋,也不想看见吕艺。
    两点半,她在图书馆睡了一觉,想着大家应该都去上课了,便回到寝室。
    脑子里还在琢磨,路成民究竟是不是路知意的父亲,如果是,为什么要撒谎?
    她的目光落在路知意的书桌上,忽然记起一件事,一个多学期以来,路知意几乎每个月都会收到一封信,说是父亲寄来的。她曾打趣过,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写信?后来她想,大概是山里比较落后,所以一直有这样的习惯?
    这样想着,她迟疑着,走到路知意的桌前,拉开了面前的抽屉。
    路知意把一些证件、要紧的东西都放在里面。她在一摞文件下面找到了那几封信,黄色的信封,上面都写着中飞院的地址,路知意收,末尾落款:路成民。
    果然是他。
    果然不是什么表叔,是父女。
    可赵泉泉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他们要说谎?
    她的目光在路成民下方的寄件人地址处停留片刻,又发现了不妥之处,为什么地址不是甘孜州冷碛镇,而是蓉城大道将军碑路999号?
    路知意的父亲在蓉城打工?
    这不对啊,她明明说她爸在冷碛镇当村支书的。
    赵泉泉一顿,将其余信封塞回去,只拿了其中一只,回到自己桌前,打开电脑浏览器,在搜索栏里一字一字输入那行地址,然后按下回车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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