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惊生把课本放下,撇嘴说:“郑邻最近没时间理我。”
    左忱在他边上坐下,点了根烟,淡淡地问:“怎么。”
    苏惊生说:“她和窦釆在培养感情,没空理我。”
    左忱轻笑一声,本来想说什么,忽然想起苏惊生告诉她郑邻让窦釆做了什么,夹着烟的手从嘴边慢慢放下了。
    她忽然说:“有空,把他们叫到家里来吃顿饭吧。”
    苏惊生眨了眨眼,静了片刻说:“左忱。”
    左忱扭头看他。
    他说:“你要用他们帮忙,是不是。”
    “……”
    沉默一会,左忱说:“对。”
    苏惊生什么都没说。
    他站起去拿了手机,低头划开屏幕,按了两下,忽然抬眼说:“我不喜欢这样。我不想这——”
    “我也不想。”
    左忱叠着两腿坐在沙发上,微抬着头看他,目光平平淡淡。
    “苏惊生,没有人想。”
    苏惊生咬咬牙,吸口气点头。
    “……好。”
    他拨通电话,边走边打,去了阳台上。
    过一会回来,他把手机扔到沙发上,对左忱说:“下个周他们会找一天过来,到时候正好是郑邻的生日。”
    左忱说:“行。”
    话落她站起身,问苏惊生:“晚上想吃什么。”
    苏惊生看着暗下去的屏幕,慢慢说:“……我什么都不想吃。”
    假期对于苏惊生来说几乎是不存在的,他没有一天在休息。初一课程马马虎虎结束,初二预习课,他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化学式的变化。
    何枝教了他十几遍,可他连最简单的化学公式变项都解不出来,偶尔的时候他能直接猜到答案,但他不知道应该具体怎么做。
    数学方程式也是。
    何枝努力了半个月,最后用很遗憾的语气通知左忱,“对不起,我的教学方法不合适苏惊生,他可能有很好的直觉,但理科方面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引导。”
    左忱只说了谢谢,和辛苦。
    左忱自己是个纯理科生,所以假期里剩下的几天,她自己拿起书教了苏惊生小一周,彼时郑邻的生日已经过去了。
    苏惊生很听话,但短短几天左忱就明显感觉到了——何枝说的对,他实在没什么天分。
    需要背诵和套公式的地方他都解的不错,可一遇到难题苏惊生就不行,他像在大雾里的幼鹰,能隐约看到远处终点的提灯人,可他看不清道路。
    苏惊生很沮丧。
    “左忱,”他问,“我是不是永远学不会了?”
    左忱想了一段时间,对他说:“也不是。你只是……缺乏社会经验。”
    苏惊生没有明白社会经验和解数学题有什么关联,但他也没办法问左忱了。
    他开学了。
    苏惊生转到北京另一区一所教学条件相当好的初中,学费全免,24小时有老师值班,可以自习到晚上11点,也可以5点正常放学。距家稍有点远,不过上下学有校车接送,送到家门口的那种。
    办转学时,左忱告诉他,这所学校是包含在那三亿中的一部分。
    “这所学校无论什么样的待遇,对你来说都是理所当然的。”
    “……”
    苏惊生很难说清自己的心情,但他仍旧鼓起勇气去上学。
    总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他想。
    事实竟然也果真如此。
    除了左忱开始常常不回家,一切都在缓慢地,缓慢地变好。
    他在新班里上了小半个月的课,小考过后新选班委,他被推成了英语课代表。
    苏惊生从没担任过班级职务,事情做得乱七八糟,有次在办公室里收得作业撒了一地,学委看见了,帮了他一把,一来二去,两人关系近了不少。
    月底第二次小考结束,有同学来问他借作业抄了。
    等学完岳阳楼记,他的文科作业已经能在小晚自习转一个圈,下了才能拿回来。
    苏惊生脸上的笑多了,郑邻和窦釆处得也很好,两人经常约他出来玩,偶尔,他也能带自己学校的朋友,四五个人出去唱歌。
    如同一本小说,高潮连高潮的间隙如果被琐事拉长,激烈的情感就会渐渐平落。苏惊生的憎恨与憎恨间添杂了太多柴米油盐,太多ktv,完善的复健,太多欢笑、顺遂和日趋稳定的性别认知,陈伤从不会轻易被平复,但它终究会渐渐缓和。
    细节。
    生活的细节,舒吻少年人的伤痛。
    所以当苏惊生偶然在十字路口发现左忱时,隔着一个红绿灯,远远的,他无法克制地觉得喉头窒息。
    苏惊生已经有小半年没能很完整的见过左忱了。她总是早出晚归,苏惊生不知道她在干甚么,他很想她。
    可即使等到深夜,最多就是等来额头上一个亲吻,和低哑模糊的问好。
    他看见左忱松松散散地站在那,视线不明朗地远眺,抽着烟,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脸上的神情像每个人都在向前走,只有她陷在旧日里。
    她从不在他面前有这种神情。苏惊生想起许久前她在病房里歇斯底里的大笑。
    他忽然意识到,那场伤害或许左忱记得和他一样深。
    他是切掉了一个器官,而左忱却为了包裹起那个伤口,撕下了自己一片灵魂。
    只是她不说。
    她从不说,什么都不。
    苏惊生本来是放学出来买饮料的,这时他却什么心情都没了。
    他感到酸疼窜过后脑,在鼻梁和喉头涌聚,可即使人不多,在等红灯的大马路口哭出来也实在太丢人了,于是他闭上眼微低下头,使劲儿深呼吸。
    四。
    三。
    二。
    一。
    绿灯变红。
    尖锐的刹车声突然响起——
    苏惊生慌忙睁开眼,视野里却没有预想到的场景。他只看到伸出手的左忱,还有千钧一发被她拉拽到人行道上的人。
    他松了口气。
    被左忱拉着领子的男人一甩膀子企图挣脱她,同时狂躁地吼道:“你松手!”左忱的五官也很阴沉,手一松放开他,甚至还将他向马路上推过去。
    一送一推,那人便半转过身来。
    你看,生活总是在意料之外给你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是李德男。
    苏惊生愣在原地。
    他看到左忱和李德男交谈了几句,两人似乎都毫不意外见到对方。来往车流不少,苏惊生没太听清左忱的话,他不由自主地向前了几步,很快红灯又变绿,穿梭消减,他只听到左忱最后一句话。
    “……是想你死,但你不能死在这种地方,以这种不明不白的理由。”
    李德男轻佻地嗤笑一声,神情却不轻松,似乎不敢再与左忱多说什么,率先穿过马路。苏惊生连忙背过身去,向相反方向走。
    他走了一会,慢慢停下,等他再转身时,李德男已经不见了,左忱也不见了。
    在原地呆站了片刻,苏惊生慢慢往家走去。
    他好像隐约知道左忱这半年在干什么了。
    左忱好像深海中的冰山,有三千六百面折射太阳,海面平静时,他驾着小舟驶近,能轻触她露出的冰山尖端,可他探不到下方巨大的浮冰,还有幽深的海底。
    那天晚上,左忱没有回家。
    第二天第三天,直到凌晨左忱才回来。
    苏惊生半梦半醒地窝在沙发上,朦朦胧胧看到左忱脱掉大衣,弯下腰抚摸他的脸,他闻到一股夜店里特有的,水果烟酒掺杂的糜烂甜味。
    “回屋里睡吧。”
    左忱在他耳边低声说。
    苏惊生微微点头,使劲儿抬起眼皮,想提起精神自己爬起来。他旋即感到身体下面和沙发的空隙插/进一只纤瘦的手臂,它发力,似乎想把他带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苏惊生还不怎么清醒,重心不稳,这半年他又高了,也明显变重了,左忱一下没收好劲儿,腰一松,让他带着一块又摔回沙发上。
    苏惊生的下巴磕到左忱的锁骨,两人都疼得叫出声。
    这回苏惊生算是真醒了。
    第38章
    两人都撞得够呛,左忱微垂头伏着身, 苏惊生捂住自己下巴, 哼唧了两声, 痛吟慢慢变成笑。左忱细淡的眉挑起一只, 抬眼看他。
    苏惊生问:“你想把我抱起来吗?”
    左忱没说话。
    苏惊生还是笑,弯着双眸说:“我都120多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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