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眨眨眼睛,摸到湿热的泪水的时候,才惊觉自己哭了。
    六年前在国外的时候,陶洪波死的那一夜她和程秀娟谁也没睡着。
    程秀娟没有流一滴泪,熬到天明的才说了句:“也是他活该,连尸骨都没人收。”
    好歹分光了大半辈子,最后死在监狱,什么都没有,连个敛尸的人都没有。
    这本该是陶苒的事,她几乎是求着程秀娟:“妈,我们回去吧。爸爸他……”
    “不要提了,谁都不要提了。”
    陶苒想起悄悄给自己送礼物,悄悄给很多零花钱的男人,心里刺痛。她是他的女儿,不管他是好是坏,有没有做错过事,在他死后,起码得给他准备后事的,然而她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敢做。
    好几年,她和程秀娟从来不敢提这件事情。
    没想到竟然是魏西沉将他安置在了墓园。
    他不是以为是她背诺抛弃了他吗?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陶苒走进去,把花放在陶洪波的墓碑前:“爸,我来看你了。”
    她将额头抵在墓碑上,“妈妈也走了,她还生你的气吗,有没有来看你。”
    然而没有人能回答她,呼呼的风声吹动她的头发,她温热的泪水滴落在冰凉的墓碑上。
    “你后悔了吗?爸爸。”
    好几年的处心积虑,想利用魏西沉被整个上流圈子承认,没想到落到了这种下场。
    不过短短几年,她失去的太多了。
    陶苒闭上眼,安安静静地陪他一会儿。再也没说别的话。
    “我以后再来看你。”
    她走出墓园,魏西沉靠在车前,默默地看着她,她眼眶是红的,想来哭过了。
    “去哪里?”魏西沉问她。
    她没有回答,问了出来:“为什么你还会选择安葬他,你不恨他吗?”
    魏西沉笑笑,语气云淡风轻:“不恨啊。”
    陶苒有种浓烈的无力感,她干巴巴地陈述道:“他、他险些害死你。”
    他笑出声,明显很欢愉。
    陶苒有些恼:“你笑什么?”
    “你终于舍得,对我公正一点了。”
    他不等陶苒否认,接着说:“我这人爱恨都不多,全给了你,就没心思去恨别人了。”
    这样赤裸裸的情话,让她心里发慌,她后退一步:“你不要再胡说了。”
    “好,不说了。”他又看她一眼,你呢,公平吗?爱有所保留,恨也恨得不彻底。总之不会全是他。
    陶苒想回之前和程秀娟在锦城住的地方,魏西沉阻止了她:“你和我回魏家吧,我们去找魏芸芸,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
    陶苒惊讶地看着他,他说:“我布了些局,也许会有收获。”
    他心思缜密,几乎是在吊着她的欲望把他往他的世界引。她连拒绝都显得无力。
    她一瞬害怕了这样的循环。
    “不,我不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一个世界只容得下她的人,她害怕自己最终会妥协。
    她看见了附近有公交站,往那边走。
    “陶苒。”他轻轻地喊她,她没有回头,他在她身后,低低地又喊了一声:“陶苒……”
    然而她已经走远了,什么也听不见。
    ~
    陶苒坐公交车去了旧城区。
    这里好多建筑都保留着民国时候的建筑,所有哪怕大城市日新月异,它依然还能守住最后的坚持。
    她下了车慢慢走在街道上,已经是黄昏了,锦城的天气不必a市的晴朗,傍晚风很凉。
    她路过了以前的画室,画室里空空荡荡的,那些激荡的、充满梦想的青春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她的眼前。
    然而她并没有实现她的梦想,在好几年的颠沛流离中,她没有成为一个伟大的画师。只是个囿于过去走不出来的菜鸟漫画师。
    她也许是万老师最丢人的学生了。
    她摸摸那扇门,却听见后面有人喊她,陶苒回过头,还真是万老师。他精神矍铄,见了她很高兴的样子,但是胡子和头发都又白了一大片:“陶苒,还真是你啊,这么多年也不回来看看?”
    陶苒有些羞愧:“万老师,抱歉。”万老师是真正的桃李满天下,她没想到只做了他大半年的学生,他竟然还记得自己。
    “你那个小男友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他老说你工作忙,有时间就会回来,结果这撒谎精啊,你好几年都没来。”万老师显然是发小孩子脾气。
    “你说,魏西沉他……经常来吗?”
    万老师点点头:“每次来还都说下次和你一起,结果……”他翻了个白眼。
    陶苒都顾不得尴尬了。
    她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男人的轻笑声就这么传了过来,魏西沉拎着给万老师买的酒:“少喝点,我可没骗你,这不是一起来了吗?去拿东西耽误了一会儿。”
    万老师不要:“都说了让你别买东西,你又不是我学生,买什么买,老头子还不起你这份人情。”
    魏西沉淡定得很:“陶陶是你学生,一样的。”
    万老师哈哈笑了:“结婚了吗?”
    魏西沉看陶苒一眼,她手脚都僵硬了,他立马想好了怎么说:“没有。”
    万老师路过他身边的时候还不忘小声数落他:“你真是蠢,这么久了,老婆都还没娶到。”
    他浑不在意地笑,目送万老师摆摆手哼着歌走远:“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哟~”
    陶苒听不见他们说话,知道了真相,她有些喘不过气。
    原来他六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假装过着有她的生活,去给她的父亲扫墓,探望她越来越苍老的恩师。粉饰太平,想着下一刻她就回来了。他不知道编织了多少谎言,去骗别人,也骗自己。
    只要他还在等,也许明天,明天她就回来了。
    一天又一天,他等了六年。终于绝望了,明白她不要他了。一面恨着她,一面爱着她,恨不得亲手杀了她,又活在自己亲手编织的梦里,渴望她的归来她的垂怜。
    也许她不回来,他就这样过一辈子。
    她很早以前听过一句话,人身体里所有的铁,只够铸成一颗钉子,就钉在爱人的心上。她觉得他用那根铁钉,死死钉在了她的心上,让她微微为之发抖。
    他怎么可以……自欺欺人地过了六年?
    她终于明白,他们两个人之间,谁比谁更狠心,谁比谁更绝情。
    万老师一走,他整个人的笑意淡下来,不敢露出亲近的态度,看了眼天色:“又快下雨了,陶苒,回家吧。”
    回家吧,陶苒。
    下一场雨还没来临,天空乌压压的。
    她摇着头看他:“魏西沉。”她语气绝望,“我没有家了,没有家了。”国外、锦城、还是a市?哪里才是她的家?
    “你有家的。”他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握住她冰凉的手,放在自己温暖的胸口。“我给你一个家,好不好?”
    他把她抱在怀里:“是我错了,什么都是我的错。”他把她拥在怀里,才发现她浑身冰冷得可怕,他拍着她的背,总算没了镇静,有几分慌乱地哄她,“你打我消消气好不好?”
    她没有回应,他胸口温热以后又是一阵凉。她的泪水渗透了皮肤,滴在了他的心上。
    是他不好,是他混账,他不该让她流这么多泪。
    他这辈子,只要还活着一秒,就不会让她无人可依,无处可去。他早在去a市找她就想通了,她爱他也好,恨他也罢,死在她手中都好,不要再离开他了。
    她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第60章 当年情形
    当夜锦城下起了暴雨, 雨水把窗户拍打得叮咚响。陶苒进了屋子以后,魏西沉把遮在她头顶的衣服拿开, 关上了门。
    “先去洗一洗,嗯?”他询问道。
    陶苒身上没怎么打湿,倒是魏西沉身上湿透了。
    “你先去吧。”她说。
    他眸中染上微弱的笑意, 也不争执:“好。”
    魏西沉动作很快, 几分钟就洗完了。他穿着浴袍出来的, 这里是旧区陶苒当年求学的时候和冯琦一起租的房子, 后来魏西沉把它买下来了。
    他准备得一应俱全, 连陶苒当年的衣服都还留着。
    似乎早就想到有这么一天, 或者说他一直在等待这么一天。
    陶苒发了会儿呆,就见他出来了。她脱口而出:“这么快?”
    他唇角上扬,语气柔和:“你去吧。”
    陶苒已经从原来的房间找出了自己的衣服, 她没有拿睡衣, 哪怕是以前和魏西沉谈恋爱的时候,两个人也只局限于亲亲摸摸,虽然魏西沉能把接吻弄得特别色情, 但是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举动。
    这样的夜晚,她还是会觉得羞涩。
    陶苒走进浴室, 还能感受到没有消散下去的热气, 她加快速度, 很快洗完。
    雨点打在窗台叮叮咚咚,她的内心奇异地安静下来。
    她擦掉镜子里氤氲的水汽,露出自己现在的这幅模样, 六年的时间,褪去了青涩,她眉眼间更多的是娇艳。又因为还年轻,有种花骨朵处绽放的惊艳。
    陶苒觉得这样的自己有点陌生,她弯唇一笑,镜子里的人终于活了过来,她总算在这张脸上找到了熟悉的自己。
    她都快忘了,她曾经也是爱笑的。
    陶苒走出浴室,魏西沉刚好从厨房出来。
    他端了一碗红糖水,也不知道哪里弄的,旁边的手机还亮着,有上网查资料的痕迹,魏西沉把手机关了,让陶苒先去吹头发,然后来喝红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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