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潘太太消停了,潘茂生擦擦汗道:“可是她平日在外头走动,还算知道深浅,轻易不会得罪人,我实在想不通谁会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置她于死地。”
    贺云钦此前一直未插话,听到这才道:“凶手之所以藏在女盥洗室,要么是料定了舅母会来如厕,提前就躲在里头,要么就是此人并无特定目标,目的仅是杀人,倘若是后者,那么任谁去盥洗间,都可能成为他/她的目标。但倘若是前者,凶手怎么知道舅母一定会去如厕?”
    潘茂生跟两个女儿对视一眼,面露讶色:“你舅母自打生完玉沅,就患上了如厕频繁的毛病,近两年症状尤其严重,每隔一个钟头就需去厕所一趟,为此还曾去仁和堂开药吃,难道那歹徒也知道你舅母这怪毛病?可说来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他/她是如何得知的?”
    王彼得道:“如果凶手的目标就是潘太太,刚才我去盥洗室察看,地上有血,凶手逃走的窗台上及外头草坪却并无血迹,可见凶手一进盥洗室就穿上了布鞋套,如此审慎,应是早做好了准备。我怀疑凶手筹划前曾跟踪过潘太太,对其日常习惯也有所了解。”
    玉沅脸色一白,摸摸脸颊道:“记得还没进小教堂时,母亲就说有人跟着他,还说自从茶话会回来,就老觉得有人跟踪她,我当时以为母亲疑神疑鬼,没想到竟真有其事。”
    贺云钦眉峰蹙起:“茶话会?什么时候的茶话会?”
    “就是昨天那场茶话会。”
    红豆不解:“如果是昨天才觉得不对劲,到目前为止,凶手仅仅跟踪舅妈一天一夜,这么短的时间,能将她习性摸得这么清楚?知道她会来圣约翰看戏或许不足为奇,可是这如厕频繁的毛病,那人又是如何知道的?”
    屋内默了一晌,虞崇毅匪夷所思道:“难道这人是舅妈的熟人?”
    不止潘家人吓了一跳,虞太太也发怵道:“既是熟人,什么过结不能化解,非要夺人性命?而且我怎么不记得嫂子认识身手这么麻利的熟人。”
    贺云钦想了想,走到床边,看潘太太有醒转的迹象,便温声道:“刚才凶手在盥洗室刺杀您的时候,您可看到了凶手的相貌?”
    潘太太牙齿打起颤来,咽了好几口才开始说话,然而每说几个字就磕巴一下,短短一段话说了一分钟:“没、没有,盥洗室里无人,我怕贺四小姐晕倒在里头,就一间一间找,找、找到最里头一间时,还是无人,我便打算回返,到外头给你递话,谁知刚走了两步,就有人从后头跳下来,估计是藏在柜顶或者是房梁上,一下来就揪住我的肩膀,哎哟那个力气像用铁钳钳住我似的,我当时就动弹不得了,这时你过来找我,一边找一边叫潘太太,那人像是吃了一惊,紧接着我脖子一凉,后面玻璃一响,我以为自己要死了,一心要活命,拼尽力气跑出来,哪还顾得上看那人。”
    红豆小心翼翼道:“所以您连那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潘太太心有余悸:“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玉沅和玉淇忙抱住潘太太,安抚她道:“您别怕,能想起来尽量想起来,这人这么凶狠,若是不将其找出来,回头再来可就麻烦了。”
    潘太太胆战心惊地手抚着胸口,努力想了好一会,怯怯道:“可是我现在脑子乱糟糟的,真记不起来。”
    “舅母,”贺云钦只得换个方式问,“从昨天起就有人跟踪你?”
    潘太太转动眼珠看向贺云钦:“对,昨天傍晚从茶话会回来,我看还早,就、就去洋行取新作的衣裳,因为离家不远,我也就未叫车,回来的路上就觉得有人跟我,早上出来去烫头发,又有这种感觉。”
    贺云钦看看红豆,接着道:“当时茶话会您可进了会场,可还记得自己看见过什么,或是听到过什么?”
    潘太太拼命摇头:“我和车行的司机都在外头,因为等得太久我睡着了,后来看很多人从里头出来,我才知道警察厅厅长死了。”
    红豆疑窦丛生,难道这件事会是起因?
    潘太太受惊不小,说话时依然有些颠三倒四,眼看一时半会问不出什么,几人只得回到屋外,贺云钦问王彼得:“你在现场有没有看到39码的鞋印?”
    王彼得和红豆面露诧色,39码?
    “没有,诚如我刚才所说,那地方人来人往,地上有许多脚印,之前的就不必说了,凶手料定行凶时会出血,一进去就穿了鞋套,所以等我进去看时,地上只有潘太太自己沾了血的鞋印。”
    “可是出事前,我曾在盥洗室门口看到沾了泥点的新鲜鞋印,巧的是,尺寸是39码,如果这鞋印是凶手留下的,这人出来行凶,不会穿不合脚的鞋,所以这人要么是个子高大的女人,要么是矮小的男人,而根据潘家人刚才所言,潘太太平日活动范围极固定,无非潘公馆、洋行、常往来的这几户人家。潘公馆自然不便下手,别的场合更是顾虑重重,难得潘太太今晚出来看戏,凶手知道其会频繁如厕,为求速战速决,提前就藏匿在了盥洗室。
    “再回头看白海立的遇害现场,这人惯用匕首,身手矫健,很有可能穿39码鞋,而且动手前习惯先摸清环境,是个专业老手,说起来,跟今晚袭击舅妈的凶手有好几个相似之处。”
    红豆道:“可如果是同一人,他为何要这么做?就因为舅妈在茶话会外头打了个盹?舅妈可是至今什么也未想起来。”
    贺云钦道:“所以我才怀疑你舅妈认识凶手,而且这人还听说过你舅妈有顽疾的事。”
    这时玉淇玉沅从里头出来,潘先生留在病房照顾潘太太,贺云钦对她二人道:“那人可能还会来暗算舅妈,稍后会有人来此处看护,这几日你们在此处养伤,最好不要四处走动。”
    玉淇玉沅感激不尽。
    不一会瑞德过来叮嘱她们照顾病人时的注意事项,说话时极有耐心,玉沅难得不别扭,一边听一边记,最后还不忘柔声对瑞德说声谢谢。
    虞太太拉了红豆到一边:“你别只忙自己的事,多跟云钦到外头走动。”
    红豆一听就猜到母亲要说什么,瞟母亲一眼道:“怎么了?”
    虞太太回头看贺云钦,他背靠着椅背,眼睛却盯着桌面,面容沉肃,似在想事。
    瑞德聘用的护士正要过去奉茶。
    虞太太悄声道:“我这女婿的人品我信得过,可我信不过外头的女人,云钦这种性子最招女人喜欢,你别没心没肺的。”
    红豆尚未答言,贺云钦已经起了身,对虞太太道:“岳母,我送你们回同福巷吧,明日还要帮你们搬家。”
    第86章
    贺云钦说到做到, 不到五分钟时间,诊所内外就来了好些人,舅舅原还担心凶手晚上再来行凶,这一下彻底放了心。
    贺云钦跟瑞德说了几句话,便领着虞太太红豆她们出来。
    一家人上了洋车, 贺云钦对虞太太道:“新房子已叫人打扫干净, 明日搬家前我派人来接您, 到了新房子您先过目, 不管是新下人还是寓所, 但凡有什么不合意之处,只管告诉我。”
    虞太太人虽精明, 骨子里却极硬气, 平素最怕给人添麻烦,尤其不愿叨扰女婿,听贺云钦如此说,笑叹道:“搬家的事我和崇毅已准备得差不多了,要是实在忙不过来,顶多到时候我们多雇几个伙计,好孩子, 你平日也忙, 说来都是小事,不必如此费心。”
    红豆道:“妈, 临时雇来的伙计怎及管事们趁手, 家里物什不少, 父亲留下的照片、古董什么的,虽不见得值钱,总归是个念想,万一砸了碰了,您该心疼死了。”
    贺云钦也道:“岳母,搬家的事劳心劳力,本就不该由您来操劳,眼下已做好了安排,都交给我和大哥来办,您要是不放心,搬家时多嘱咐几句就行了。”
    虞太太感慨万千,不便一再推脱,只得道:“你这孩子就是心细,不过说到下人,有件事正要跟你们商量,当初虞家名下几家铺子关张,我自作主张遣散了下人,有几位虞家用惯了的老人,因无子女,眼下住在闸北虹口一带,近来给我递话,说想到租界找事做,不计薪水,但求平安。你们也知道,那边不比租界,整日硝烟不断,这些人伺候虞家一辈子,碰上这世道,晚景萧疏也就算了,如今还朝不保夕,我看她们可怜,也就应下了。所以云钦,下人的事你不必再张罗,眼下都有着落了。”
    贺云钦看一眼红豆,笑道:“也好,用新不如用旧,都听岳母的。”
    送完虞太太和虞崇毅,路上红豆问贺云钦:“白海立的死有头绪了吗?”
    “没有。”贺云钦道,“此事牵涉甚广,如今各方势力都在查,凶手杀了白海立后能够全身而退,不可能是孤军奋战,背后应还有人做后应,我就只奇怪,像这等只干大票的凶徒,怎么就盯上潘太太了?”
    红豆叹气:“希望舅妈今晚好好歇一歇,最好明早能想起来什么。如果真像咱们猜的那样,这人是舅妈熟人,应该是舅妈无意中知道了什么,所以才惹来杀身之祸,可是她满脑子都是玉淇和玉沅的亲事,即便看到什么,也未必会往心里去,就算问不出什么也不奇怪。”
    贺云钦想起一事道:“可还记得王彼得上回在林博士那间洋房拍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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