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出一支烟火气息浓厚的交响乐。日光透过易西青的指缝亲吻他的眼皮,易西青整个人暖洋洋的,好半天不
    想起床。
    他想了好久,依旧没想起做的是什么梦,梦境里有什么,但既然梦醒后的他如此轻松,浑身懒洋洋,那
    ——
    大抵是好梦吧。
    *
    期末考结束,学校在体育馆召开全校家长会,高三已毕业,只剩高一高二。
    校领导讲话后是学生代表发言,“下面请高二三班易西青易同学分享学习经验。”
    易西青将桌上事先由相关老师审阅过的稿子折叠,放置一旁。
    孟杉年身旁有眼尖地说:“易神是要脱稿吗?”
    “脱稿对易神也不难吧。”有人应声。
    孟杉年默默点头,易西青这人都差不多过目不忘了,自己写的稿子自然能记得清清楚楚。
    “比起并不适用于在座诸位的学习经验,”易西青开口,一如既往透着冷意的声线通过话筒,清清淡淡
    地飘向室内四周,“我更愿意、也更应该坦诚曾犯的错,并对其承担相应的责任。”
    底下学生和家长一片哗然,听不懂发生了什么;而上头坐在易西青一旁的校领导们面上不显,心中比底
    下人更慌乱,纷纷给相应负责人使眼色。
    负责主持事项的老师欲打断易西青的话,楼上广播室也做好了相应准备。易西青却按住老师伸过来的
    手,同时看向右手边领导,道:“恳切地希望老师们能允许我这么做,因为——”
    “在做一名学生之前,我更应当做一个人,一个人犯了错该道歉道歉,该受惩罚受惩罚的人。”
    孟杉年怔住,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弯了弯眼。
    身边的徐佳佳回头看她,奇怪道:“年年,你笑什么?”
    孟杉年对上她好奇的目光,小声道:“易神,还是易神。”
    徐佳佳莫名,望向所有人视线焦点处的易西青。
    易西青待老师们勉强同意后,道:“想必在座各位都听说过关于我父亲的一些新闻,或者说传闻来得更
    恰当。”
    底下有男生忍不住喊:“易神,我们都知道是假的了!”
    还有人喊抱歉、喊对不起错怪他之类,另有一部分责小声谴责钱费,钱费低着头不回声。
    易西青待稍微安静点儿后,说:“报纸是钱费印发传播的不假,但钱费的报纸是我给的。”
    一瞬间,所有人都惊呆了,吓傻了,包括钱费,一个个抬起头傻愣愣望着易西青,另一边坐在观众席的
    家长也差不离,没过一会儿场内尽是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在校领导掐断易西青的话筒音前,他再度开口:
    “任何人做事都有动机,在谈我给钱费报纸的动机前,不如先同大家讲一下,现在我选择道歉的原
    因。”
    “我原先并不觉得我有错,因为我什么都没做,不过是给钱费一堆废报纸,他选择怎样处理,而你们选
    择怎样看待,或者换句话说,诸位怎样犯错,与我何干。”
    “直到某一刻,有人斩钉截铁地同我说,我错了;又条理清晰地替我分析,哪里错了。”
    易西青边说,边望着台下,他的目光略略一扫,捕捉到犹带着浅笑的孟杉年,她的神情很是柔和,如同
    那晚一模一样。
    小区花园,小石亭内,孟杉年蹲在他脚下,待他情绪缓和些后,开口道:“过去的事,你没有错;但这
    次的事,你有错。”
    “你不该把关于你父亲的不真实的报道、八卦传闻发给钱费。”
    易西青委屈:“我没有逼他,只是把东西给他,让他自己选择。”
    “可你了解他,你懂人心,你知道他一定会按照你心中所想去做,你看,不是么?他真的如你所愿地散
    播谣言,而我们同学和老师也如你所想地信口传谣。你表面上,只是发了条短信,送出去几份报纸,但事实
    上已经成为了一起舆论的源头,同报道虚假新闻的记者、造谣你爸爸性侵的父女一样,制造了一起舆论。”
    “易西青,就像我说的,没有人能对他人所受的伤痛感同身受,我对你,也不能。所以我现在这样理性
    的想法,这样上下嘴皮子一碰轻而易举的理性,你当初没有,很正常,而我也能理解你那么做。但只是理
    解,不是赞同,因为错就是错。”
    “不管你过去经历了什么,不管你现在用来保护自我的手段是多么合理,行为错就是错,甚至哪怕最大
    的受害人是你自己和你的亲人,做错了就是做错了。”
    “你有没有想过,这种极坏的舆论会影响深远,譬如这次我们班,甚至参与过孤立你的全校师生,以后
    遇到真正被性侵的女性向他们求助的情况,他们会不会有所怀疑,怀疑到都不敢帮忙了?”
    “是的,他们的善良很感性,甚至谈得上愚蠢。但第一,既然如此愚蠢,那说明我提到的那个情况发生
    几率会更大;第二他们我不管,我只管你。”
    “你遇到伤害,我可以拥抱你安慰你,但你做错了事,作为……嗯,朋友,我也有责任告诉你、提醒
    你。”
    “我甚至非常非常庆幸,我破坏了你那个完美的诱导惩罚计划,因为你还没有真正插手去操控任何一个
    人,所以一切还来得及。”
    “你听过一个故事吗,曾经屠龙的少年终于成了恶龙,我高一期末听完这个故事,就否定了一直以来以
    暴制暴的念头,我给你讲一讲好不好?”
    体育馆内,易西青伴着心底深处她的声音,交代完大致缘由,做总结:
    “她的意思我懂,没有人有权利代替法律去审判另一个人,也没有权利凭借自我能力去控制任何人。”
    “所以,即便这次的事,比起在座诸位,我更像是个受害者,我还是要道歉。”
    易西青站起身,九十度弯腰致歉:“非常对不起,对不起将报纸和相关新闻发给钱费同学,给他作恶、
    给在座诸位信口传谣提供机会”
    说完,底下钱费和其他人脸更白了,钱费父母羞愧到抬不起头来。
    易西青直起身,再次九十度弯腰致歉,这次语气真挚且诚恳:“对不起,并不在场的未来真正的性侵受
    害者,或许造成的信任危机会对你们原本就差的处境更为不利。”
    讲话一开始,底下吵吵嚷嚷时不时就有人喊对不起,现在易西青一番话下来,只剩下一颗颗深埋着脑
    袋,无人说话,安静异常。
    易西青致歉完,坐下:“就如同我从未原谅过你们对我的所作所为,也未真把事情发生以来你们几句轻
    飘飘的道歉当回事一样,我犯下的错,道歉也是远远不够的,我需要为我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包括
    现在的惩罚,和往后的补救。惩罚由校方决定,哪怕是退学,我也绝无任何异议;至于往后的补救——”
    “我在此正式承诺,未来不管在哪行哪业,都会一直关注性侵事件和未成年人校园暴力事件,并给予相
    应的帮助。”
    “以上,就是我全部的犯错检讨报告。”
    体育馆内从此刻开始,到散会,底下全程安静如按下了静音键。
    唯有易西青下台后,回班级列队,路过孟杉年座位时,她冲他笑弯了眼,小声地表扬他:
    “你真棒。”
    *
    关于此事的处理结果,校方自然不会让易西青退学,连记过都怕影响他高考录取情况,他们废了这么大
    力招他入学,是想让他用高考成绩和名牌大学给学校长脸了,哪里会傻到自毁学校前程。
    只是,倘若不闹那么大,大家遮遮掩掩就过去了,如今被易西青在全校家长会这么大张旗鼓一搞,校领
    导要善后脑袋都要大了三圈。
    转折点是钱费家长联和其余数位家长前来校长室求情,好话说了一箩筐,说得易西青跟他们亲儿子似
    的。他们一递台阶,校方自然顺顺利利地下台阶,彼此你好我好大家好。
    倒不是家长们圣母圣父,只是他们儿子女儿都参与了此事,若是几乎什么都没做的易西青受什么惩罚,
    那么他们的孩子按理就该受更重的惩罚,若是易西青退学,那他们孩子还能安安心心继续上学?
    待此事一了,便迎来了暑假。
    此次暑期,易西青和父亲都没回桐城,留在安亭,孟杉年则每日前来补课,或上午,或下午,或上下
    午,日子过得宁静缓慢。
    这一日,易西青刚打完一个电话,通话内容是交代话筒对面的人不需要再管某位赌徒的情况,没过多
    久,就接到了来自桐城的一个电话。
    当天,他定了次日前往桐城的车票。
    桐城某大酒店内,易西青被服务员领着前往宴会大厅,服务员将他带到后,便先行离开。
    易西青模样好,气质佳,哪怕是站在人群中也能瞬间成为焦点,厅外迎宾的赵家父母一瞧见他,忙过
    来:“小同学很眼熟,是我们起连的朋友吗?来晚啦?赶快进去,要开席了。”
    易西青并未动,反道:“今日是赵起连的好日子,我只是来看看。”
    赵家妈妈骄傲道:“可不是好日子么,我们家连连考上桐大了!虽说比不上桑大菁大,但好歹也是省里
    这个。”
    她说着,朝易西青眼前比了个大拇指。
    赵爸爸笑呵呵:“小同学,你考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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