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少爷常去茶楼听书?”赵嬷嬷又问。
    东平点头,知无不言,“除了与御史大夫家李公子玩耍外,少爷经常去茶楼听书,如有长缨将军大战匈奴的小段子,还会多赏说书的几个钱。”
    赵嬷嬷心中有了底,也猜四少爷只是崇拜风长缨,两人很可能真是碰巧遇到的。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叮嘱道:“夫人心忧四少爷,叫老身过来问问。今后你要对四少爷更加上心,凡事多留心些。”
    “是。”东平眼睛一亮,他听出赵嬷嬷这是要用自己呢。至于四少爷……他本就是个不受侯爷宠爱的,自己跟着他根本没有前途可言。这世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咳,你不方便进后宅,今后少爷有什么需求,你可以直接禀报我。”管家突然插言,“我会另派丫环禀报给夫人知晓。”
    赵嬷嬷一听他这话,轻飘飘的眼神扫了过去,唇边勾起一抹渗人的笑。
    “咳咳,嬷嬷,我也是好意,他这半大小子,总出入后宅不好。”管家被她看得有点心虚。
    赵嬷嬷知道他是想在夫人面前多露露脸,可他竟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她怎么可能高兴呢。之前他一声不吭就将每月禀报少爷行踪的活儿抢了过去,她还没找他清算呢,今日又来这招……
    赵嬷嬷对管家笑了笑,转头对东平吩咐道:“你先退下吧,回去好好照顾少爷。”
    东平没看出上首两人之间有暗潮,他正高兴于自己被重用,打定主意回到紫竹小院,向少爷问问长缨将军具体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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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平领回晚膳,见赵元嵩还在神游,放下餐盘,走到软塌旁,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少爷?少爷?”
    斜靠在软榻上傻乐的赵元嵩回过神,白了他一眼,笑骂:“你叫魂呢!”
    东平被他表情雷到,转了转眼睛,觉得可以试探一下,便小心翼翼问道:“少爷,你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他真的遇到了好事,十四岁小少年,心情亢奋,很想与人分享。他刚想开口,驼色毡布门帘被人掀起,一位头戴粉色木槿花,耳坠银珠的少女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为她打帘的丫头,这丫头名为铃铛,浓眉大眼,看上去很机灵。
    “听说今儿个,长缨将军亲自把你送回来的?”少女一如既往傲慢,进门开门见山,对他连个称呼都没有。她甩过来一记眼刀,施舍一般,仿佛她能看他一眼,都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
    赵元嵩愉快心情顿失,上下打量这位不请自来,上门找事的赵二小姐。
    “四少爷,我们小姐问你话呢!”铃铛见他沉默,还以为他与往常一样害怕了,直接翻了个白眼,厉声替主子出头。
    赵元嵩瞥了那丫头一眼,不紧不慢道:“主子们说话,做奴才的竟敢插言。二姐,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这个时代,出现很多学说流派,他们为了讨好当权者,殊途同归,无不抓着前朝某些“弊病”抨击。比如前朝允许男男、女女结婚的婚姻制度,比如前朝允许女人承爵当家作主的习俗,又比如前朝允许对外贸易,大量出售瓷器与丝绸等等。
    名家贤儒们开始提倡《天道繁衍》之说,《女德内训》之道,《仕农贾奴》等级著述等等。其中《女德内训》,不仅对女子的言行有诸多限制,并要求女子应掌握某些技能,尤其是高门大户中女子,除了琴棋书画外,御下唤奴使婢也算其中一条。
    这个时代,娱乐较少,一点点小事,经常被人拿出来大肆宣扬,所以对后宅妇人的约束也就越来越多。作为侯门千金,连个小丫头都管不好,这事要被传出去,赵二小姐还要如何做别人家的当家主母?
    如今可不比前朝,女子的闺阁清誉很重要。
    赵元嵩的讥讽如刀,狠狠扎入赵二小姐心窝,她眸中闪过厉色,用力捋了一下丝帕,眉头屈起。铃铛看小姐脸露怒色,神情一怔,转头用不可思议的目光,上下打量赵元嵩。以前的四少爷就是个懦夫,从来都不敢回嘴的!
    东平也是目瞪口呆,通常少爷见到二小姐,就和老鼠见了猫一样,今日怎的跟变了个人似的?
    赵元嵩知道她们都在奇怪,自己为何变得犀利而讥诮,还一下子戳中赵二小姐的痛点。可能是今日遇到风敬德,又可能是得了那样的保证,让他不想再伪装下去。
    侯府二小姐赵兰芝,脸色十分难看。她双手翘着兰花指,手指缠上丝帕,迈出小半步,不让裙摆摆动幅度过大而露出脚踝。她挺胸抬头,端着侯府嫡女的范儿,出口的却是尖厉与嚣张,“谁是你二姐!别叫得这么亲热,你不过是个私生子,还真当自己飞上枝头了不成!”
    赵二小姐总拿他身份说事,他早就习惯了。赵元嵩从软榻上坐直身体,盯着她坠在腮边乱晃的银珠耳环,避开她狰狞扭曲的脸,以免看了自己眼疼。他漫不经心问道:“我已进了武阳赵氏族谱,官府的文牒上也改了户籍,我不称你一声‘二姐’,那要叫你什么呢?”
    “你得意什么!相信我,总有一天,你会被除籍。”赵兰芝被他大胆盯着自己的目光激怒,手指死死掐着丝帕,因用力指尖都有些发白了。“你这个私生子绝当不上世子,也配不上风长缨!”
    这话说的,很有问题啊!
    可能是对风敬德太上心,赵元嵩的情敌探测小雷达特别灵。被除籍、当不上世子、配不上风长缨,几个短语,拼拼凑凑出一些信息。赵元嵩竟觉得她暗指自己身份不保的那日,定与风敬德产生云泥之别。再者,赵二小姐还提到相配一词,说明她定是听了外面流言,知道了自己对风敬德的心思。她这般激动,只能说明她对风敬德也同样存了某种心思。
    赵元嵩将目光移回赵二小姐脸上,正恰巧捕捉到她眸中闪过的嫉妒与不甘。赵元嵩忍不住开口讥讽道:“二姐何出此言?难道是听过外面的流言了?”
    “你不要脸,还怕人知道吗?今日,风长缨找你,定是对你问责吧。他品性那么高洁的人,最是看不惯你这纨绔无赖做法!”
    “呵呵,二姐如此说,看来对外男了解颇深啊!”
    “你!”听他又在暗讽自己不守《女德内训》之道,赵二小姐差点维持不住形象。
    东平见二小姐丫环不着痕迹退到柱子边,他也慢慢跟着后退开。府里传言,二小姐脾气不好,有时会失手伤人。不管这消息真假,两位主子斗法,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还是离远一点好。不过,今日的少爷真真太出乎他意料了,每句用来反驳二小姐的话,不止点出事实,还隐含威胁,竟把二小姐气得无言以对。
    少爷这么有本事,那为何以前总是唯唯诺诺的?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赵二小姐深呼吸,缓下愤怒情绪。
    “哟,二小姐也在这儿啊!”随着轻佻声音,门帘掀开,一位清俊儒雅,眼带桃花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先看看赵兰芝,眸色带着无人察觉的恨意,再望向一旁的赵元嵩,语气多了些人情味道:“没想到元嵩这里会这般热闹。”
    被人打断,赵元嵩的醋意也淡下来。风敬德已对自己许了承诺,他与一内宅花痴女较什么真儿呢!他踏前两步,对来人一礼,伸手邀请对方入坐,“三叔来得正好,陪侄子喝两杯怎么样?”
    庶三老爷名为赵守礼,算是个老纨绔,平日里对赵元嵩多有照顾。他至今还住在长乐侯府没搬出去单过,是因为他母亲花氏尚住在长乐侯府里。听说侯爷爹为了表自己仁慈有孝心,对外宣称要一直奉养老侯爷的妾氏花姨娘到寿终正寝,生母还在,作为儿子的庶三爷当然不会远行。
    庶三爷看桌上尚未动过的饭菜,点头笑着应承,“正好,我就在四少爷这里蹭几杯酒吃。”他目不斜视从赵二小姐身边走过,直接把人当成空气。
    赵兰芝见两人旁若无人交谈,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气哼哼一跺脚,扬声叫道:“铃铛,咱们走!”她完全不顾自己侯府千金身份,也不向长辈行礼告别。
    待人走后,庶三爷看向门外的眸子闪过某种快意。赵元嵩觉得奇怪,忍不住轻问道:“三叔,您这是……?”
    庶三爷目光闪了闪,无奈摇头,“不说这个,你是怎么惹到她了?”
    赵元嵩不好提自己吃飞醋,耸肩道:“还不是老样子。”
    “又是身份这事啊!你说,她这次会不会向侯夫人告状?”庶三爷调侃。
    “谁知道呢,告就告呗,大不了罚我一个月的月银。再者,二小姐没事跑来问我外男之事,您说,我怎么回她才好?说多了,我不就是毁二小姐声誉的罪人了啊!”
    庶三爷瞅他一眼,看了看东平,赵元嵩会意,让东平先出去。东平不愿意,但想到自己探听消息不能太过明显,以免少爷生了戒心,还是退了出去。
    庶三爷这才脸露忧心道:“三叔有些担心,以她不服输的性格,你这次和她怼上,今后可不是向侯夫人告告状,罚罚月银的事了。”
    赵元嵩觉得庶三爷这是话里有话,他眨着眼睛直接问道:“三叔,您与她之间有隙?”
    赵守礼沉默了会儿,再抬眼看赵元嵩,神情颇认真,“元嵩,你和三叔说句实话,你与风将军关系到底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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