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处高地,搭棚子凑合一晚。”邰东对奴仆们下令,他打算在这里过夜。以他经验,要经过角山营地,进入仑城,只能在明日。他不会冒险,在夜晚带着众人横穿荒野。若是遇着野兽袭击,容易出事。
    “姊夫,这附近还有人家吗?”虞苏想法很简单,要是有人家,去借宿好过夜晚露宿。
    “都是穷牧人,房子小得跟我们猪圈似的,哪里住得下我们这么多人。”邰东笑语。任君的牧人,除去牧正,大多是奴籍。
    虞城是座大城,繁华富足,虞城之外的地方,虞苏还见得太少。不过,小的像猪圈的房子,其实虞苏见过,在虞地南洹那边,有许多外来居民,他们大多很贫困,以捕鱼为生。
    “主父,前面可以扎营。”邰东的一位老奴唤芒,他找到一处适合驻扎的高地,过来禀告邰东。
    “得赶紧搭棚子,用不了多久,天就黑了。”邰东望着天边的太阳,感受着黄昏的风。对于时间的流逝,他很敏感。
    芒领着另一位奴仆卯,两人伐木取材。虞苏和邰东去砍芭蕉叶,用来做当挡雨避风的材料。他们需要搭建简陋的草棚,以度过夜晚。
    石锛刨像向树干,斫去树围的三分之二,再用人力反向拗断。它的断口尖尖,正好树立在土坑中,成为草棚的支柱。
    四根不粗但长的树柱,支起一个木架子,再遮上芭蕉叶,这就是一个遮雨棚了。邰东的奴仆干活麻利,搭棚的动作娴熟,想来经常在路上搭造这样的临时居所。
    很快,草棚搭好,奴仆又去忙生火。
    下过雨的地面潮湿,空气湿润,根本不可能钻木取火,幸好保存在陶罐中的火种未被大雨淋湿,在芒的努力下,艰难升起炊火。
    如果没有火焰,就没有照明,无法烹煮,也不会有安全。
    夜晚,林地里支起两个草棚,一大一小,一处住邰东和虞苏,另一处住着两位奴仆。
    虞苏在篝火上烹煮食物,是米粥。他和姊夫吃米粟,奴仆们忙着烤鱼吃。出行在外,能携带的米谷不多,一般都是带上渔猎的工具,捉到什么吃什么,兽肉很好,鱼虾也不错。
    虞苏看卯在石板上贴烤鱼肉,鱼肉滋滋响。这种烹饪方法和虞人不同,显然他们来自异地,不知道他们有着怎样的故事。成为奴人,往往是遭人从故乡掠走,或者整个部族因战败而沦为奴。
    虞方强大,不像有些小部族,一遭洗掠,便是灭顶之灾。
    “小弟,让芒看火,你去睡吧。”邰东躺在木架子上,探头瞅着下方看火的虞苏。为了避免夜晚下雨,雨水淹没卧处,他们睡觉的地方,架离地面。
    “好。”虞苏爬上木架,窄小的木架睡两个人比较勉强,得挨靠着睡。虞苏浑身黏糊难受,衣服还未干,他抱膝,背靠着木柱,没有躺下。
    他听到动物的声音,像是狼叫又像熊咆哮的声音,很渗人。没有结实的屋顶,没有墙壁,四面漏风的地方,虞苏感到很不安全。他想幸好不是自己一人待在野外,身边有其他人作伴。
    老奴芒长得瘦小,有张饱经沧桑的脸,他在篝火旁坐着,闭目养神。另一个仆人卯,照看着另一处火堆,他缩蜷身子,怀里搂着长矛和盾。
    夜里雨又下了起来,还挺大,几滴雨水淋在虞苏脸上。虞苏醒来,发现芒仍歪坐在篝火旁,似乎都没动弹过。
    篝火看着需要加把柴火,虞苏爬下架子,将堆在一旁烘烤的木材丢进篝火中,他静静地照顾篝火。老奴听到声响睁开眼看到虞苏,用低哑的声音问他:“害怕吗?”
    火光映红虞苏的脸,虞苏摇摇头说:“不怕。”
    “应该害怕,熊狼挨近时会有声音,人不会有。他们会放轻脚步,手里拿着利刀,偷偷挨近,割人脖子。”老奴有双浑浊的眼睛,看不出情绪。他的话语声平淡,没有起伏,就像在讲述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老奴将一根柴草捡进火堆,像在自言自语般:“人啊,脖子被割开就发不出声音,也没了力气,只能无声死去。”
    虞苏默然,盯着老奴看,他发现老奴的脖子上有一条疤痕,十分丑陋。没敢问老奴的遭遇,那无疑是很恐怖的事情。在虞城安然长大的虞苏,对外面的残酷有所耳闻。
    老奴留意到虞苏的目光,他摸了摸脖子,抬起瘦骨嶙峋的手看着,许久才说:“我曾经是住在潍水的寻人,有妻子儿女,有一条渔船。十多年前,穹人烧沉我们的渔船和草屋,就像拴畜生一样,将我们一个接一个夹上木枷,押往西去的大船。”
    “芒,是晋夷和帝向大战那次吗?”虞苏轻轻询问。芒的手微微颤抖,他抬眼,用惊讶的眼神看虞苏。
    虞苏往下说:“穹人和晋夷结盟,寻人拥护帝向。帝向死去后,不少寻人被抓去穹方当奴隶,还有一些人逃去了……”
    虞苏脑子里有很多秉叟讲的故事,这类故事,是历史。历史不只是过去发生的事件,它还波及了许多人,许多人的一生因它而改变。
    “还有一些人,越过毒雾蒙蒙的天岂山,逃去规方。”芒的语调没有起伏,他平淡的话语,讲述着自己族群的苦难。
    “孩子,你怎么会知晓我们的事?”在芒看来,虞苏不是个普通的少年。他居然知道寻人的历史。在那场大战发生时,虞苏还没出生呢。
    “我从东社的秉叟那里听来。”虞苏喜欢听故事,而且他不像其他听众那样,听过便就抛脑后,他牢记在心里。
    “虞秉,我知道他。”芒听说过虞城的虞秉,这是个有名的人物。芒跟随邰东到虞城来过许多次,见过秉叟。
    “唔。”
    邰东被雨水浇醒,突然迷迷糊糊坐起身来。他看见篝火旁的虞苏和老奴,清醒了几分,对虞苏说:“小弟,换你上来睡会,这架子窄,你睡不习惯吧。”
    “姊夫,我睡过了,刚醒来。”虞苏烤火,因为夜晚下雨,他的发丝被淋湿,此时还没干,他睡意全无。
    希望明日别再下雨了,连个好好睡觉的地方都没有。行走于野外的艰苦,虞苏才品得其中的一二。
    第二日清早,天气晴好,旷野风大,泥泞的地面干燥得很快。芒和卯带上渔猎的工具,准备一天的第一顿饭。虞苏没闲着,他抱着一只陶壶,去营地外头汲水。
    昨夜的雨水,使得低处的水源受动物粪便污染,哪怕煮熟,喝了也可能生病。虞苏懂得这个道理,他爬上附近一处山坡,打算到高处取水。
    虞苏爬上的是野麻丘,还没登上,他就惊讶地发现上面有一个羊圈,羊圈里聚着一群羊。他没想到附近有牧人,实在是因为这一带太荒芜,他们昨日走了那么久的路,一个牧人也没瞅见,倒是潜伏在齐膝杂草中的动物不少,地上又多荆棘。
    “咩咩……”群羊被木栏圈住,它们白色的身影,在绿林中分外显眼。
    有被圈养的羊,牧人肯定就住附近,虞苏想去找他问问汲水的地方。牧人必然知道附近哪些水源可以饮用,那些喝了人畜要生病。
    野麻坡野草蔓延,苔藓滋生,因为下过雨,坡面湿滑松动。虞苏小心落脚,谨慎登坡。他还没上坡顶,还没挨近羊圈,突然听到一阵凶恶无比的犬吠声,那声音从羊圈里头传来。
    虞苏不怕犬,好多邻居家都养犬,虞苏也曾养过一头。虞苏弯身拾取一根树枝,准备防身,也就在他弯腰又站起之际,一头黑犬像道闪电一样,朝他飞扑而来。
    “啊!”虞苏还来不及用树枝挥赶,人已经被恶犬扑上,他本能的用手肘去挡,护住自己的脖子。在恶犬的突袭下,虞苏重心不稳,身子后栽,竟是天旋地转,滚落山坡。
    最先落地的是陶壶,砸在低洼处的泥水里,安然无恙,而后是虞苏,他重重摔进山坡下的一个土坑里。
    滚落过程中,虞苏护着头,其他再顾不上,不想左腿撞在了什么硬实的东西上,一阵钝疼传来,虞苏痛叫一声。不会儿,人已翻落到底。
    野麻坡不高,虞苏滚落的位置不大好,有几块凸起的石头袒露在泥土外,为杂草遮掩。粗略看是一处草坡,实则是座石头山。
    “好痛……”虞苏抱住左脚,发出疼极的叫声。他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要紧的伤,疼得眼角流出泪花。
    虞苏在慌乱下,也不忘检查自己的伤口,他拉开布裳,见到红肿的小腿。小腿上有一处蹭伤,破皮流血,没有触目惊心的外在伤,然而虞苏知道很不妙,他的小腿僵直,伤口四周不能碰触,一碰便就疼得冷汗直流。
    在滚落过程中,左腿磕在凸起的石头上,骨头和石头如何能能较量,自然是败下阵来。这一处红肿,很快就出现淤血,青紫一大片,相当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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