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你回去去休息。”姒昊很感激他,也很信任他的医术。
    “那好,我明早再过来。”壶应道。他背起药箱,终于能离开,心里还是有点高兴。苏卿看来没有性命之忧,比什么都好。
    一旦帝昊颓然,后果不堪设想。壶陪伴他一日,是琢磨透了,插在虞苏背上的箭,犹如射中了帝昊。
    壶走了,姒昊也谢绝亲友们帮他看护虞苏的要求,他自己一人照顾他。
    在万籁寂静中,能听到怀里人的呼吸声,他的呼吸声那么均匀,他睡得安详。姒昊把一边的肩头给他躺靠,这一靠就是大半夜,整个肩膀都麻了。
    一夜未眠的姒昊,知道天快亮了,他轻轻将被压得发麻的手臂抽出,用它搂抱虞苏的腰。他觉这一夜真漫长,这黑夜真漫长。
    姒昊喃语:“小苏,天快亮了。”
    虞苏伏在姒昊身上,他像以往有时候那样,趴在姒昊身上睡,像那些美好的夜晚。姒昊抚摸他脸庞的手,感受到口鼻呼出的气息,他的身体,感受到他温热的肌肤,他还活着。
    他活着,他会苏醒。
    作者有话要说: 昊总:你们找死,我成全。
    系统声提醒:“流下一滴眼泪”成就达成。
    第115章 约定
    夜晚, 吉芳过来帝昊居住的大屋, 正好见侍从端着一份食物, 从房间走出来。吉芳唤住侍从,她见木盘上的食物完好,动也没动过。吉芳怅然, 问道:“人还没醒来吗?”
    侍从低头回道:“苏卿还没醒来。”
    他昏迷了两日,迟迟不能醒来,他醒不来, 对整个战局影响重大。帝昊已两日未进食, 不吃不喝,吉芳不清楚, 他能支撑多久。晋夷军在潍水西岸集结,大战将至, 如果在这个节骨眼苏卿病情没有好转,吉芳不敢想象, 他们会面临怎样的惨败。
    不用侍卫通报,吉芳走进屋里,她看到姒昊守在榻旁。她探看过虞苏几次, 每次过来, 姒昊都守在榻旁。他不听任何劝告,也不让任何人替代他看顾。
    任嘉来劝过,伯密来劝过,甚至规君也来劝过。最让人心酸的是,帝昊用哀痛的声音, 对伯密说:人有所爱,不可夺。
    帝昊和苏卿对洛姒族有救族之恩,却遭受了背叛。
    榻上的虞苏,眉眼如画,那么恬静,他仿佛只是睡着了。留心看的话,会发现他的脸色苍白,苍白中透着淡淡的青色,他的唇发灰,失去了血色。
    榻旁的姒昊,背对吉芳,痀偻着高大的身体,他一只手搭在虞苏的肩上。在吉芳看来,他仿佛像一棵苍老的大树,且枝叶落尽,他伸出的手像树根般僵固,和木榻成为一体。时光从榻上躺卧者,和榻旁看护者身上流逝,日复一日,没有尽头,一切都因悲伤而停滞。
    吉芳走到榻旁,她打破这份令人不安的安静,她问:“我听说找到解药了。”
    今早抓住射伤苏卿的弓手,才知箭镞有毒。进入虞苏身体的毒性应该不强,中毒症状轻微,但令他一直昏迷。
    姒昊的身子微微动了下,他抬眼看来者,他憔悴的模样,令人不忍。他低哑回道:“刚喂下汤药,若有效,他会醒来。”
    吉芳想他将自己关在屋中,隔绝外界,但他看起来很平静,只是静静相伴虞苏。嘉想多了,姒昊性格刚毅,很理智,不必太过担心。苏卿只要无事,他便就无事。
    “阿昊,我来看护他,你去睡一会。”吉芳挨近木塌,她看着虞苏紧闭的双眼,她想起他有双漂亮的眼睛,时常含笑。
    她听虞苏讲过,他们去戎地如何艰辛,翻越天岂山遭受何等磨难。这么温柔的一个人,却要如此受折磨。她能理解姒昊的心情,在憔悴而克制的神情下,他该是何等的心疼与愤怒。
    姒昊把搭在虞苏肩上的手收起,他转过身来,他的双眼布满血丝,他说:“他不能碰到伤口,要用手帮他挡住。”
    要让虞苏侧躺,或则趴卧,都是不舒适睡姿,却也只能这样。
    “我知晓,你去吧。”
    吉芳像姒昊那样将手搭虞苏背上,守在榻旁。她很高兴姒昊终于同意让别人来照看,她也担心他撑不住。有些人遭遇重大打击会哭,像她家的嘉肯定要大哭,但姒昊太冷静了。这并非好事,情感得不到宣泄,全都积压在心中。
    姒昊起身,缓缓走到离木塌不远的一张木案前,他端坐下,手臂搁在木案。木案上有一份竹册,书写到一半,字迹清秀,言语简洁典雅。这是他的苏在记述战争,同时也记述着历史。他文字里到处都有姒昊的身影,独独没将自己记述在其中。
    姒昊无法入睡,他是如此疲惫,但他无法合上眼睛。他在等待虞苏醒来,他不敢去碰那绝望的边沿,去想自己有可能会失去他。
    木榻上的虞苏,他在做梦,他梦见了一场葬礼。
    白色的屋子,飘动的纱帷,他无声无息躺在一张矮榻上。姒昊在为他更衣,梳发,他执住自己苍白的手,神貌哀毁,他心碎诉说:你为何离我而去。
    梦里,虞苏被姒昊抱起,缓缓放进一口彩漆的乌棺中。姒昊在他的脖子上坠上玉组佩,在他小腿上压放两件玉璧,然后是一根翠嫩的柳条,轻轻放在他的胸前。
    那些往日的亲友们,围绕在墓穴旁边。他们的双手捧住一把朱砂,一个接着一个扬洒在棺中。
    他将被葬,他嗅到水汽氤氲的气息,感触到芒草尾梢的摆动带来的柔风。
    棺木被缓缓阖上,柳叶瞬间枯黄,死寂连同黑暗在棺中蔓延。虞苏失去了视觉,他看不见他的所爱,他再看不见他的容颜。
    不要!他不愿被掩埋,不能死去。他于人世还有迷恋,他不能孤零零地留下姒昊,让他枯槁的身影,行走在莫滨的芒草丛里,失魂落魄地游荡。
    虞苏的眼睑突然颤抖,吉芳瞧见,她倏然站起身,紧张地双手拳住。她在榻旁的一点点动静,姒昊都会留意,他急问:“怎么了?”
    “苏苏……”伶牙俐齿的吉芳,不想自己有天也会口吃。
    榻上的虞苏,缓缓转醒,他睁开了眼睛。
    姒昊扑到榻前,一见虞苏睁开眼睛,激动地将他抱住,唤道:“苏!”他那搂抱的动作,就别说有多么一气呵成,多么流畅了。
    虞苏眼角有泪,他的眼中映上姒昊的身影,他双唇嚅动,虚弱地唤道:“阿昊……”
    姒昊死死搂住虞苏,他哽咽,声音嘶哑,只能听到他不成声的话语。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帝昊有泗涕交流的时候。
    “阿昊……你别……”
    别哭,我回来了。虞苏想抬手为他拭泪,只是虚弱无力,别说抬动胳膊,说话都困难。
    然而帝昊抱住虞苏又哭又笑,简直像得了失心疯。
    吉芳默默退出屋子,豪迈如她,亦觉不该多看。她和姒昊从小一起长大,还真没见过他痛哭的样子,有点吓人。
    吉芳去唤壶,走在路上,她不竟也有点失心疯,忍不住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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