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善一眼就看到他肺腑之中盘踞的缕缕黑气,这些黑气显然还在扩散,逐渐蔓延全身。
    不巧的是,她对这玩意倒是很熟悉——尸毒。
    人都是贪生怕死的,也因此死后都或多或少会带有怨气,这种怨气的存在就是因为灵肉分离,死魂会怨,肉身自然也会怨,死魂的怨气,除非是八字极轻极轻的人或者说那个魂魄想要害的人,其余人一般都是沾惹不到的。但是尸毒就很难说了。
    高泽星这小屁孩显然不知道从哪沾惹到了尸毒,若是再耽搁个一时半刻,恐怕就会有性命之虞,到时候人们也只会认为他是抽羊角风给抽死的。
    人命关天。
    周善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眼睛在学校里逡巡片刻,忽地亮了起来。
    她也不管旁边那些小学生的目光,嘴里嘟嚷着“让开让开”,然后挤到人堆当中,右手一提一带,就把相对同龄人来讲人高马大的高泽星给扛到肩上,然后脚下生风,一溜烟就往小卖部旁边的教师食堂里跑去了。
    留下身后一堆小学生看着她虎虎生风的背影,又羡又敬。
    食堂阿姨正在洗菜,周善蹭蹭蹭就扛着人跑进来,食堂阿姨还没说话,周善就把人往大堂里一甩,“嘭”,肉体撞地,发出一声闷响。
    “诶?你这小姑娘干啥呢。”
    食堂阿姨放下手里的菜,刚想出声制止,然而晚了,周善利索地打开柜子,从中取出一麻袋糯米,那还是端午节包粽子时剩下的。
    周善把糯米扛出来,然后找了块干净地方,雪白的糯米从袋子中倾泻而下,很快就铺就一座小山,她把糯米刨出一个小坑,然后抱起高泽星把他放到坑里,全身都用糯米给埋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口鼻。
    食堂阿姨看得目瞪口呆,顿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作孽啊!”
    糯米,乃是尸毒克星。从高泽星的身体里飞快逸散出缕缕黑气,将雪白的糯米染得发黑,不一时,原先带有香气的上等糯米已经腥臭得不能再闻,黑如墨炭。
    高泽星虽然还昏迷着,但是脸色却已经渐渐好转。
    周善紧接着又要去“祸害”下一袋糯米,这次食堂阿姨反应过来了,及时伸手把她拦住。
    与此同时,姗姗来迟的老师们也都涌进这间不算大的食堂,看到这里的狼藉一时还有点回不过神。
    周善耸耸肩,虽然高泽星体内的尸毒还没有拔除干净,但是他年纪轻,火气旺盛,剩下的尸毒不能对他造成威胁,作罢就作罢吧。
    接下来,周善开天辟地头一回被请进了教师值班室。
    老师问她为什么要去祸害那些糯米,又为什么要把高泽星扛走,而不是等老师来处理。
    周善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包括尸毒,以及用糯米可除尸毒,都说了。
    办公室里的老师们听到她这话都笑了,“你这丫头,僵尸片看多了吧。”
    周善耸耸肩,她就知道是这样。
    事情最后的处理结果是周善写一千字的检讨书,周家平也在这间学校教书,不过他今天就早上两节课,上完课就走了,所以还没惊动他。但是,迟早也还是得惊动啊。
    周善有点垂头丧气,她真的是在救人!不是发癫!怎么就没人相信呢。
    高泽星已经醒了,只不过还是有点虚弱,两个老师已经骑着摩托车带他到外面的卫生所观察去了。
    周善闷闷不乐地回到教室,教室里同学正在齐齐整整地上课,一看到周善进来就纷纷投以敬仰的目光。
    胖丫看她更是跟看英雄一样,一下课,她的座位就被围上了。
    “周善你好厉害啊,一下子就把高泽星给举起来了。”
    “你力气这么大,打起人来也可厉害吧。”
    ……
    周善只能笑而不语。
    放学以后,高泽星那两个跟班偷偷摸摸地找到周善,说他们怀疑高泽星是吃了一种果子才犯的羊角风,不过老师并不相信。
    周善眼神闪了闪,沉声道:“是什么果子?”
    那两个小跟班见周善听进他们的话进去了,十分高兴,就带她来到早上他们摘果子的地方。
    高泽星家里不在县城,而在附近的乡下,家里给他交了择校费才把他送到县城小学来读书,那两个小跟班跟他正好是同乡。
    他们上学的时候,就会路过一片树林,而高泽星早上吃的那些果子,就是在树林里的一个小土堆上面发现的。果实通红饱满,看起来汁水丰溢,还带有一星甜腻的香气。
    孩子们零食吃得少,这种卖相极好的果子显然特别容易勾起孩子们的口水。
    那片果子就是高泽星发现的,他为人霸道,说谁发现的就归谁,然后摘了满满一大口袋,边走边吃。
    两个小跟班陪他摘了半天,却连个皮儿都没蹭上,显然有点不大高兴。可惜高泽星人高马大,他们敢怒不敢言。
    他们很快就带着周善来到早上摘果子的那个地方,周善一见这地,就轻轻叹了一口气。
    果然如此,这哪里是什么土堆,分明是个没有立碑的坟茔!坟上荒草横生,蔓生着一种青藤,青藤上结着大大小小的灯笼似的红果。
    周善慧眼一开,就看见那些青藤的根茎虬曲着往地底下蔓生而出,恰好伸入底下棺材那副尸骨的口鼻中。
    从尸骨上结出的果子,能是什么好果子?
    周善眼里冷然,背着手走上前去,一脚就踹在那个坟堆上,那些本就不紧实的土松散下来,坟茔稀里哗啦塌了半边,露出底下那具棺材。
    周善手里作势捏出一张黄符,语气异常冷淡,“你若是还想用那些果子来害人,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只见原先只是半塌的坟茔轰然一声,全部塌陷下去,而上面的青藤,也被尘土尽数遮掩,埋到地底。
    只不过是副有害人之心而无胆魄的尸骨罢了。
    周善见它识相,也就没再做什么,挥挥衣袖,径直离开。
    那两个小跟班并没有听到周善说的那句话,他们看得两眼冒光,马上就叽叽喳喳跟了上去。
    “周善你一脚就踹倒了,好厉害啊。”
    “就是就是,我们不要高泽星做老大了,要不你来做我们老大吧。”
    ……
    周善满头黑线,“谢谢,我对做你们老大没兴趣。”
    回到家里,她爹已经捏着一捆卷子坐在凳子上等着了,“善善啊,我今天怎么听你们班主任说,你干了件好事?”
    周善很机灵,见状把书包一甩就往外跑,“我没有,我是有原因的。”
    周家平显然没听进去,噌地一声就站起来,“好丫头,摔了同学,毁了糯米,还敢跟老师狡辩,你倒是给我说说,你那些什么尸毒,是在哪部电影里看来的,我现在就去把碟子烧了!”
    周善哀叹,“我真没有。”
    她刚要往院子外面跑,结果一头就扎进刚回来的潘美凤怀里。
    潘美凤伸手拧住她耳朵,周善捂住耳朵,“妈,疼。”
    潘美凤冷笑,“疼?你这泼猴,在学校里我是管不到你了吧,转眼不见,你就翻天了。”
    亲爹亲娘啊,她真的只是在除尸毒,不是故意倒了学校的糯米来玩的!
    这件事情好像闹得还不小,最后惊动了校长大人。
    周善也知道自己“尸毒”这番言论已经在教师间传播,闹出了不少笑话,她在老师心里一直是位好学生,“好学生”做“好事”,受到的关注也是非凡。
    周善垂头丧气地进了校长室,她检讨也写了,检查也做了,糯米周家平也赔了,还能咋地吧,她认了。
    校长关上了房门,在屋子里团团转了几圈,才有些迟疑地开口,“周善同学是吧?你那些什么尸毒、糯米,是谁教你的?”
    周善甜甜地笑了下,“是个地质勘探队的老头教我的。”
    文老啊文老,只能拉你来背一下锅了。
    要是说从电影里看来的,她这个名头可就真的坐实了。
    校长蹙起眉头,许久才有些艰难地开口,“他现在在哪?我想请他老人家帮忙看一件事。”
    第22章
    周善有些惊异,“校长, 你信这些?”
    如今为人师表, 传授的不应该都是科学道理唯物三观?怎么反倒这龙光明校长还信起这东西来了。
    龙光明眼神闪了闪, 默不作声地打开办公室的那个柜子,里面安静地躺着一个麻袋。
    周善鼻子灵,很快就闻到了那星星臭味。那是她疗尸毒以后的糯米, 怎么在这?
    龙光明很快就打消了这些疑惑, “别的老师都以为你是在这糯米中倒了墨水这种东西,我看着不像,就把那些糯米收起来了。”
    明人不说暗话,周善眨着眼睛笑了笑,“这些东西可不能留着,尸毒会扩散的。”
    龙光明此时已经不把周善当成寻常学生看待,半信半疑, “那要如何处理?”
    周善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符纸, “这是除秽符, 把符纸烧了,灰烬兑入水中, 糯米置水内浸泡个两三天,等颜色转白, 尸毒便尽消了。”
    她说话时, 表情似乎还是那个八岁的女学生, 但是话里的老成与严谨却教人不得不信服。
    龙光明咬了咬牙, 往窗外看了看, 确定无人注意以后才开口,“周善同学,你师父在哪?我想请他看点明白事。”
    周善摇了摇头。
    龙光明脸上血色全消,嘴唇不住嗡动,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
    随即周善才道:“那不行,他已经回省城了。”
    地质勘探队都是打一枪放一炮的人,又不可能在一个地方安家,文老他们早就走了,是以周善才安心地扯起文老当大旗。不过文老临走前还是给了她几个联系方式的,真要找也不是不行。
    但是文老晓得个屁风水知识,找到他也没用。
    龙光明听见是这个理由,才长吁一口气,“没事,那敢问老爷子什么时候方便?”
    周善摸着下巴笑了起来,“校长,我虽然学艺不精,但是好歹也跟我师父学过几年,看点事也应该还是够格的。”
    龙光明本来只想找到周善的师承,再请来她背后的高人,但是如今周善这样一说,他转念又想到那些腥臭的糯米,还有她手上拿着的符。
    她虽然年纪小,但是行事稳重说话老派,看起来确实有些妙处。
    更何况,如今火烧眉头,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龙光明心一横,也不管周善只是自己的一个学生,把最近发生的怪事讲了出来。
    龙校长是本地人,娶的妻子却是邻县五莒县人氏,当然,他老婆娘家在五莒县与罗华县的交界处,所以相隔不远。
    他同妻子结缘也是因人介绍,但所幸夫妻婚后生活还算美满。日子安静地过着,不料今年清明节他妻子回了一趟娘家以后就出了事。
    他老婆从娘家上坟回来以后就一直卧床不起,然后全身长满了脓包,挤出来的也不是血,而是黑臭的脓液。
    他带老婆去过几次医院,省城的医院也去过了,但是大夫只说是不知名的皮肤病,个个都束手无策。
    他老婆卧床养身,身上脓包却越来越多,整个人也迅速灰白枯败下去,眼见得死气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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