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到现在都没弄清楚如果心魔真的出现,我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卫君瑶却告诉我说,如果心魔萌发,彻底占据残魂,那么我便不再是我,甚至连黄河鬼婴都不如,只是一个行走的杀人机器。
    在三岔湾的日子里过的很宁静,可能是闹鬼的传闻已经彻底被外人皆知,当中除了一支由几个大学模样组成,像是灵异探险队进来,但被我吓走之外,基本上没有受到外人打扰。
    日子一直到了十天以后,眼瞅着和陆无双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我开始有些心急,卫君瑶虽然没说,可从她不时地往门外张望的眼神来看,怕是此时的心情和我一样,毕竟以卫道者的身份来说向来行事严谨,说到便会做到,即便有什么事情耽误,也应该知会一声才是。
    时间就在焦急的等待中又过去了三天,那天是夜里,我刚从木棺中起来走向门外,就见卫君瑶站在院子里,秀眉微蹙,见我出来也没有反应,半晌的功夫才说:“感觉像是卫道者的气息。”
    “陆无双来了?”
    我闻言也跟着她的目光向外望,远远地,就见在夜幕下的村子上空,像是有一只黑色的鸟儿正在急速靠拢,口中不时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嘶哑声鸣,赶等落在院子的围墙上才发现,竟是一只乌鸦。
    这乌鸦的个头不是一般大,就跟野鸡似的,漆黑的羽毛在月光下反射着阵阵亮光,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院中二人,也不动,可看着看着,就感觉背后直冒凉气,余光中却见卫君瑶的面色突然冷了下来,盯着乌鸦道:“可是卫道者?”
    卫道者?
    我闻言一愣,盯着黑乌鸦下意识地就想从地上操个什么东西握在手里,可是卫君瑶却对我摆摆手,冷声说:“不知道卫道者大人深夜造访,有何赐教?”
    黑乌鸦立在墙头始终盯着我们两个没有动静,这让我一度怀疑卫君瑶是不是看错了,可是就这么一错神儿的功夫,就见那乌鸦扑腾了下翅膀从墙头落向地面,却在双爪落地的一瞬间,眼睁睁地看着它身体如随风便长,最终形成了一个全身上下被黑色斗篷笼罩的陌生中年人,压低了嗓音说道:“踩界了,吴山公主。”
    眼前的一幕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和卫君瑶并肩站在一起,警惕地盯着面前的黑袍人。
    “乌鸦道人?”
    许久过后,卫君瑶淡淡开口说道。
    黑袍人立在面前,整张脸被黑暗吞噬,看不见一丝相貌,声音却真如乌鸦般嘶哑,阴鹜地笑道:“吴山公主,怎么,黄河古道混不下去,又来我人间想要分一杯羹了?”
    “暂且栖身,可有违反条约?”卫君瑶低声道。
    黑袍人低头笑了笑,“从现在开始,对你们这些妖魔邪祟来说,踏入此界半步,即为违反条约,半柱香之内若不自行离开,我可就要亲自动手了。”
    黑袍人卫道者的身份,和不善的语气让我心头一沉,可他这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陆无双为什么会没来,这普天之下除了她,还真有其他的卫道者么?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下来,我紧张地盯着面前的黑袍人,万没想到刚刚摆脱一个黄河胆,此刻又落在卫道者的手里,紧张地看向卫君瑶,却发现她突然笑了笑说:“如果我说不呢?”
    说罢也未见她身形有所动作,可是一直垂下的右手不知何时抬起,雪白的长剑在月光下闪着熠熠光辉,正扎在黑袍人的胸口位置。
    紧接手腕一抖,长剑在黑袍人的胸口赫然挽出一道剑花来,随后一收,目光陡然抬起凝视夜空,说了声“站着等我”,轻轻一跺脚,持着长剑便朝着黑夜中飞身而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直到卫君瑶离去我才缓过神来,看着面前的黑袍人散落成几根黑色羽毛,缓缓飘落在地,再转过头看向在夜幕下卫君瑶绝尘的身影,暗道一声不好,便急忙追了出去。
    皓月当空,繁星左右,两道人影在银盘上纵身交错,每一次交手都伴随着惊雷滚滚,闪电破空。
    可是时值朗夜,又怎么会有闪电和雷鸣?
    这些动静,不过是卫君瑶手中的长剑一次次出手又收回,衣炔飘飘,宛如九天剑仙,一招一式带动着声雷异动,只是看了两眼,便不禁有些呆住了。
    可跟她交手的乌鸦道人实力丝毫不逞多让,黑色的斗篷四周飞满了黑色乌鸦,将卫君瑶堪称绝技的剑式悉数化解于无形,虽然不曾占据优势,却能打的难解难分。
    在惊叹卫君瑶真正实力的同时,却暗自着急,因为我深知她此时尚未将体内的九世心魔彻底融合,如此僵持下去定会出现异变产生破绽,可奈何自己试了半天劲儿,连个墙头都跳不上去,正急的满头大汗,突然就听见身后有人说:“高手之间的试探而已,别着急,估计马上就会下来了。”
    “谁!”
    我猛然转过头,只见在身后的阴暗里不知何时出现一个身材佝偻的老者,一张脸枯瘦的只剩下皮囊包裹着头骨,抬头看着上方的战斗,淡淡道:“世道变了,连卫道者都开始变得不安分想找队站,乱世将临,还能相信谁呢?”
    我看着老者张大了嘴,半晌才从嗓子眼里挤出:“姚,姚半仙?”
    姚半仙双手负于后背,没有理我,目光一直注视着卫君瑶和乌鸦道人,沉吟了片刻说:“胜负已分,那丫头心魔开始不安分,不能再打了。”
    可我看着卫君瑶却在此时愈战愈猛,隐隐有着将乌鸦道人逼退的趋势,忍不住道:“你是说君瑶胜?”
    “她不能胜,她若想胜,就必须依赖心魔的力量,可一旦将自己的弱点暴露给乌鸦道人,也就相当于让全世界的敌人都知道,宁可此时一败,也不可日后处处认输啊。”
    姚半仙说着就伸出一只手在袖子里摸索了片刻,掏出一支蓝色的小旗,冲着空中抖了抖,接着再朝银月处交战的二人伸手一抓,就见正在酣战的二人身形陡然一滞,就跟被人牢牢攥住一般,沉寂了片刻,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急速朝地面坠落。
    我见状大惊,也顾不得问姚半仙手中蓝旗的来历,冲着卫君瑶下落的方向拔腿就跑。
    一把将她揽在怀中,身边乌鸦道人也重重落地,溅起漫天尘土,我来不及思考,见卫君瑶没事,干净将她放在一边,一把捡起地上的剑,便朝着乌鸦道人脖颈上刺。
    可是随着“当”地一声震响,剑锋重重着地,洞穿一片黑色的羽毛,天空中同时响起一声鸦鸣,蓦然抬起头,却见黑乌鸦在夜幕中轻抖着翅膀,瞬间消失在视线当中。
    “以乌鸦道人瑕疵必报的性格,你们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喽。”
    姚半仙此时也踱步来到切近,目光扫视二人,看着卫君瑶道:“好好的,怎么招惹上他了。”
    卫君瑶拂了拂衣袖,脸上也是不解,秀眉微蹙道:“不知道,我本已经和陆无双约好这段时间相见,可她迟迟未到不说,却引来这个地痞无赖,真是晦气。”
    我听他俩说话,一个脑袋两个大,丝毫听不出头绪,没敢作声,接着就见姚半仙缓缓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沉吟了片刻道:“小乙,你跟我来一下,有些话我要单独跟你说。”
    第三百二十五章 劣根
    看了眼身旁正要回避的卫君瑶,我摇摇头说:“不用了,就在这说吧。”
    卫君瑶也有些目光不善地盯着姚半仙,却见他呵呵笑了笑,摆摆手,“我跟吴山公主虽然是头一次见,但在小乙爷爷那里也算是久闻大名,既然都不是外人,我那就不拐弯抹角,实话实说了。”
    姚半仙说着微微吐了口气,将手中的蓝旗递到我面前,正色道:“这是你爷爷让我转交给你的。”
    将蓝旗接到手中,心中暗自对比招魂幡,发现制式和大小都几乎一样,只是颜色不大不同,可再想到刚才姚半仙挥过旗后的虚空一抓,顿时一个激灵。
    “这旗是什么?”按下心头的震惊,低声问道。
    姚半仙摇了摇头:“你爷爷没说具体,但告诉我让你好生保管,不到万不得已莫要示于人前,而且使用方法我刚才也给你演示过了,比葫芦画瓢总会吧,像方才那般用就行。”
    说的时候眼睛还瞟了卫君瑶一眼,卫君瑶撇了撇嘴,将身子转了过去。
    点点头,将蓝旗收入囊中,随后看着姚半仙说:“不止这些吧?”
    说完之后却突然想明白一件事,一把抓住姚半仙的胳膊,“你见过我爷爷了?”
    姚半仙不为所动,只是点点头说:“嗯,见过了。”
    “什么时候?”我激动道。
    “前几天吧。”姚半仙沉吟道:“就在你夜闯三岔湾的第二天夜里,你爷爷找到我让把这个旗子交给你,而且嘱咐我说,不管你最终要去哪,到什么地方,上面的东西永远也不能丢,那是老祖宗留下来的立足之本,一个人若是连根基和祖宗都扔了,可就真的成了无根浮萍,腿再长,眼光再高,也是走不远的。”
    根基……
    立足之本……
    我攥着手中的蓝旗,脑海中突然出现了很多人的面孔。
    姚二爷,金大发,龙老大,索隆,锦月姑姑,东方彻,盗门,古彩门,机关门,乃至外八行,整个偏门……
    深深吸了口气,看向姚半仙说:“他有说要怎么做么?”
    “没有。”
    姚半仙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说道:“还有就是,有关于你的身世,你爷爷说,到此为止,不要再追查下去,否则后果没人能承担的起。”
    “为什么?”
    我猛然问道:“他到底瞒着我什么,为什么不让我查下去?”
    姚半仙叹了口气,“我只是给你爷爷带话,别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那我爷爷呢,他现在在哪?”
    “不知道……”
    “关在老屋子里的那个女人,是不是就是水淹三岔湾的黄河娘娘?”
    “他没说,我也不清楚……”
    看着姚半仙开始一问三不知,缄口不言,我止住了话题,从口中长长地吐了口气,盯着他道:“那你告诉我,我娘,是不是被我爷爷杀死的?!”
    姚半仙的瞳孔一阵剧烈收缩,蓦地抬起头,眼睛都红了,四目相对,抬起手就耳听得“啪”的一声脆响,脸上火辣辣的疼!
    “在这个世上你可以怀疑任何人,甚至包括你那爹和娘,却唯独不能质疑你爷爷,知道吗!”
    姚半仙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颤抖着双手,看着我半晌,却终究没有开口,一字一句说道:“你爷爷白老鬼一生,不弱于任何人,可偏偏有了你这么个软肋,你要好好活着,去完成他没有完成的事,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死的毫无价值,没有意义,你的一举一动白老鬼一直都在看着,莫要使他流血,再流泪!”
    说罢拂袖而去。
    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姚半仙消失的身影,许久才转过头看向卫君瑶,呢喃道:“我错了么、?”
    卫君抿了抿嘴,摇摇头说:“错不在你,要怪就怪造化弄人吧,天地众生无以计数,可却唯独选择了你……”
    沉吟片刻后又突然莞尔一笑:“其实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高兴?为什么?”我喃喃道。
    “因为……”卫君瑶眼睛一眨,“因为你生而不凡,注定不会平庸,所以才会被上苍选中。”
    可接着沉吟道:“其实刚才你问的那件事,我心里一直有所思量,既然黄河娘娘本身并不是你的生母,你只是借她的身体偷天换日,将黄河鬼婴的气息转嫁到自己身上,这就证明,你这一世的轮回后所占据的身体本就不是凡物,对某些人来说,其意义和价值或许远在鬼婴之上,但你爷爷是如何做到未卜先知,应该是赶在你出生前就策划好了这一切,黄河娘娘出世绝不是巧合,这一定也是你爷爷布下大棋的其中一个很关键的步骤,或许就连黄河娘娘能从分水剑下逃脱,也都是你爷爷一手策划好的,目的,就是为了遮人耳目,让世人都以为,你才是真正的黄河鬼婴,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听了半晌没有缓过神,却在背后一个劲儿地突突冒冷汗,半晌才盯着她,不可思议道:“只是推测?”
    卫君瑶摇摇头:“是因为那首歌谣。”
    “歌谣里被你爷爷砍掉脑袋的娘,其实现在看来就是指黄河娘娘,这说明了什么?”
    卫君瑶眨着眼睛看向我道。
    我浑身一颤,“黄河娘娘,是我被爷爷杀的?”
    “分水剑只斩恶妖,不会伤及凡人,这一点你爷爷应该十分清楚,或许他真的能及常人所不能及,做到一般人无法想象的事情吧。”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卫君瑶,轻轻吸了口气,说:“你相信自己的推测么?”
    卫君瑶看着我没有说话,一双眼睛清澈无比,仿佛能映照出夜空中的皓月星辰,就那么一直盯着我,能感觉到心中的淤塞和烦闷随着注视逐渐缓解,轻轻地点了点头,“我会查清楚真相的。”
    二人回到老宅,没有休息,而是从堂屋搬出爷爷生前最喜欢的凉席摊在院子里,躺在上面,闻着从鼻尖处传来的阵阵清香,张了张口,余光里却突然瞟到了还留在地上的黑色鸦毛,转过头问卫君瑶道:“那个乌鸦道人是怎么回事,既然是卫道者,可我为什么觉得你好像根本不怕他?”
    卫君瑶抿嘴笑了笑,“人分善恶,卫道者中自然也就有好坏之分,像陆无双的那种能在现如今这个社会依旧铁面无私,秉公执法的已是少数,可类似于乌鸦道人这种卫道者中的败类,却是越来越多了。”
    “败类?”我不解地看着卫君瑶,“什么意思?”
    “那你知道他今天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么?”卫君瑶不答反问道。
    我想了想,本来想说是因为卫君瑶踩界,前来执行条约驱赶我俩出去,可听她刚才话里的意思应该没有这么简单,犹豫了下,“不知道。”
    “如果我今天败在他的手上,要么就此离开三岔湾,从此不得踏足半步,要么从今天开始,便没有自己的姓氏,鞍前马后,唯乌鸦道人是从。”
    我一皱眉,没有继续开口,隐隐明白了乌鸦道人此行前来寓意何为,心道无论是人还是天灵,一旦开了灵智,那便会生出劣根,只不过或大或小、或显或隐,特别是在一些手握权钱之人的身上,就显得更为明显。
    卫道者替天行道,对天下大势的感知和了解要远胜过常人,相信有此举动和想法的定不会只有乌鸦道人一人,这群人的异动直接征兆着天下大势的下一步走向,看来黄河水清,圣人出世,并不是没有预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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