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望趴在丁期的尸体上,干涩的双眼流不出泪水。这么多年来的隐忍,只是为了等待与家人团聚,然而短短的团聚后却又要面对另一场死亡,若是如此,倒不如没有当初的团聚,也少了今日的悲戚。
    吴国派来的使者与押送展悠然的齐兵是同一天到达齐都的,那一队死士没能够救出他们的将军,余下的吴军同样也没有守住大道岛。当大道岛被齐军占领之后,吴王终于遵从了神女给他的启示,奉上大道岛,与齐国结为兄弟之国。
    使臣的谦恭令昭乐心里发笑,他微笑着告诉使臣:“天下群雄四起,征战连连。若能与贵国结为兄弟之国,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我国夷光公主尸骨未寒,此刻结盟未免遭人诟病。然而我国向来以和为贵,若能保得一方平安,我愿一力承担他人诟病,只望日后吴王莫再相负我的一番真心。”
    “自然,自然。”吴国使臣战战兢兢地磕了两个头,再没有天正七年的高傲。
    声子踏着脚下一朵朵血液和尸体布成的艳丽鲜花,在大道岛上支起齐国的大旗,祭奠死去的战士。
    遍野哀鸿,从大道岛飞往陆口,在天空中留下一道暗色的影。楚政站起来,对身边的子玉笑着说道:“酷暑已过,启程回宫吧!”
    一场战争,从夏初打到夏末,终于得到了一个结果。
    赵灵宫得知这个结果后,闭上双眼,面无表情地下了斩杀齐国细作弦高一党的命令。
    水塘里的荷叶干枯,颜色苍苍,昨夜落了一场霜,寂寞池塘中。
    “太子的仁慈……”昭乐站在水塘旁喃喃念着,心中茫然一片。这个用无数条性命堆积起来的仁慈,他该如何面对?他仰起头凝望着一望无际的天空,蔚蓝的天空中浮云朵朵,若人世间的一切都能如浮云过隙该有多好?风乍起,吹皱碧绿湖水。
    文知礼站在他身后,轻声道:“殿下,请派臣前去赵国。”
    昭乐没有回头:“不是已经说了要派燕师兄去么?”
    “他……”文知礼咬咬唇。“他不过是一介庶民,派他前去怕是……”
    “不必多说了。”昭乐转过身,噙着笑盯着文知礼看。“我意已决,文师兄只要做好你该做的就足够了。”
    文知礼从齐宫离开后,熟门熟路地上了那架马车,燕于琴正在府上等他。看着燕于琴身上的官服,文知礼的眼中有了湿意:“师兄,你何必去求殿下让你去赵国?你不过是一介庶民……”
    “文师弟,这是我自己所选的路,你不必多说。”燕于琴拉着他坐下来。“师兄这一走,要许久见不到你,你还不乖乖坐下让我多瞧几眼,以慰相思?”
    “可是这次前往赵国是为了弦高之事前去求和!”文知礼站了起来,目光咄咄逼人。“你凡事看的比谁都通透,怎么这回就犯糊涂呢?你该知道这次前去赵国乃是满路荆棘。”
    “那又如何?我一旦选择了这身官服,就意味着我愿意为它献出一生。”燕于琴拉着他坐下来,微笑着拍拍他的手。“我知道你又要说我不是贪恋官职之人,可你忘了,我虽不贪恋官职,却是贪恋我国太史大人。燕于琴此番能得师弟的提点,便是前路荆棘遍布,在我看来也是花香满径。你可知道当日我听人说起你出使梁赵,可真是吓得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我实在不想再为此牵肠挂肚,这一回要牵肠挂肚的人也要换做师弟你了。”
    “你……”文知礼红着脸说不出话。
    燕于琴笑笑:“师弟,我选择这条路,不单是为了你,同样也是为了国家。我的身份虽只是庶民,不过是为了行事方便,实与你在朝为官并无差异。大丈夫当为国尽忠,师兄我没有别人那般本领,只好做些微末小事以尽其忠。明天就要走了,师弟还不陪我多坐一会儿?”
    “好。”
    赵灵宫在赵宫中等待着齐国求和的使臣,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与齐国开战。杀了弦高只是要威慑一下姜昭乐,让他明白谁才是真正的强国,不要因为一场胜仗便要翘起尾巴来!
    他没有等到前来求和的燕于琴,反而等到了他的死讯。
    燕于琴是在赵国靖和遭到的围攻。
    他的葬礼上,文知礼来的很晚,所有人都到了之后他才翩然来迟,一身重孝尤为招眼。
    燕太傅知道燕于琴与文知礼素来交好,可这一身重孝却未免太过,忍不住问道:“贤侄这是何意?”
    文知礼没有回答,走上前凝视着燕于琴从赵国送回来的尸体,在心中默问:他离开时没有说过要等他回来,所以等回来的只是一具尸体么?
    “贤侄。”燕太傅又叫了一遍,提醒着文知礼如此行为实在失礼了。
    文知礼这才转过头,苦笑着答道:“何意?未亡人之意。”
    活着的时候总要顾及礼数,唯有死后才能展露出的深情,令人动容,却也令人发笑。
    燕于琴的死令昭乐明白求和无望,他叹息着给楚政写一封信,与他达成联盟一同攻打赵国。
    齐赵联盟的破裂后,吴赵联盟便显得尤为重要。当楚齐两国共同攻打赵国的时候,吴国也从后方出兵,攻打楚国。同时,晋国也派出大军,拦在了吴晋交界,阻止吴国干扰楚齐伐赵。
    一直没能逃离战祸的天正九年,在一场接一场的战争中迎来了波及天下五国的战争。
    吴国配合着赵国攻打楚国的时候,历史在天正九年的秋天开始重演,南山宗的暴乱在吴国境内爆发,而派出去的士兵已经来不及回来镇压这场暴乱。不管正在与吴军作战的晋国和楚国,还是正在与赵国开战的齐国,都踏上了吴国的土地,分得了一杯羹。
    天正九年秋末,吴王在暴乱中被南山宗信徒拖到会川,溺凌河而亡。鼎盛一时的吴国,就此从史书中抹去了名字。
    分身乏术的楚国在这场战争中无法裁定他的胜负,他败给了赵国,却颠覆了吴国,楚政说:“三心二意的盟友,本王自不会留。”
    齐国也同样败给了赵国,与楚国不同的是,国势略弱的齐国将沫后等东部六郡割让给了赵国,换回来和平。
    不知道是不屑于吴国的土地,还是为了补偿齐国的损失,楚国没有要吴国的一分一毫,通通分给了齐晋两国。
    在占得临沛几郡后,齐国成为了第一个拥有全部洋河水域的国家。
    昭乐将这些年楚政写给他的信一封封摆好,他摸着这一小沓信,会心而笑:楚政,你对我的情谊,对我的帮助,我永远会铭记于心……
    连年的征战令天下各国都陷入了一种十分尴尬的境地,便是首屈一指的赵国都已陷入了战后的困局,在这样的局面下,天下四国不约而同地停战。百姓们也终于在连绵的战祸后,迎来了短暂的和平。
    ☆、第一章 不忍 (2285字)
    老人说,天正十一年是一个丰收的年份,就连洋河里的鱼都像是被人施了法似的,没头没脑地自己向网子里钻。
    老人还说,天正十一年自打入冬便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瑞雪兆丰年,到腊月末的时候又下了一场大雪,直从腊月下到了来年正月,楚王陛下便是踏着那场雪来的。
    小童抬起头问爷爷:“楚王陛下来的时候热闹吗?”
    “热闹,楚王陛下亲临又怎么会不热闹?”老人摸摸小童的头,目光悠远深长,仿佛回到了楚王陛下身穿黑色大氅从车上下来的那一刻。
    楚政从车帘后探出头来看着眼前热闹的情景,映眼的是皑皑白雪漫天装点。勤劳的百姓便是正月里也一早就起来了,纷纷走上街头,扫净前夜积雪。他听着齐都百姓的声音,没缘由的心中发怯。
    大概是因为很快就能够见到昭乐了,才会有这种酷似近乡情怯的感觉吧?楚政笑笑,近乡,这个词并不适合放在齐都。他可是大正月里背井离乡地来到齐都,若说近乡情怯,那该是回去的时候才有的感觉。
    踏到地面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脚陷入了雪中,低头看去,白色的雪、黑色的靴,泾渭分明的像是齐国与楚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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