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凌云看着挥舞的刀剑将那个白色的身影吞没,左右为难。
    该怎么办?
    该冲上去杀了他为武林除害的,这也是自己一直以来的誓言和信仰,可是,那是他啊,那个让自己莫名牵挂了那么多年的少年。
    甚至很想去救他,这里有这么多和他有血海深仇的人,就是车轮战也会累死他,更何况他中了鸳梦,一定坚持不了太久。
    但是,不行,自己怎么能为一个邪教的魔头向正道的朋友、前辈出手呢,他做不到。
    杀,舍不得,救,做不到。叶凌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为难过,只得不由自主的后退,想逃开这个让他混乱的地方。他的眼睛始终盯着那个在刀光剑影中翻飞的白色身影,看着那人的动作渐渐慢下来,看着那人白色的衣衫上染上越来越多的血迹,不知道是别人溅上的,还是那人的,心不受控制地越揪越紧。直到感觉身旁有人拽住了他的衣袖。
    他茫然地回头去看,发现是苏家四小姐苏想容。她正焦急地呼唤着自己,双手死死拽住自己的衣角。她向来是被家人捧在手心中呵护的,虽然是江湖儿女,却连亲手杀只鸡都不曾有过,哪里经历过这等场面?突然遭此大变,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和哥哥死在眼前,又惊又怕,脑中一片空白,只懂得拼命抓住最想依赖的叶凌云,再也不敢松手。
    此时只有苏家大公子苏祈容还留在大厅中混战,其余的苏家人已经撤离,连苏老盟主和苏远容的尸身都不见了,大概是被苏家人一并带走了。叶凌云不得不敛下心神,安抚地拍着苏想容的肩膀,抛开脑子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打算先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再说。他一边向外走,一边仍情不自禁地注视着刀光剑影中那个白色的身影。
    被团团围在中间的血砚虽然面色不变,仍然保持着一贯的冰冷淡然,心中却是焦急万分。事发太过突然,他来不及脱身,来不及聚气摄魂,甚至来不及发出求救的烟花,只能大喊一声:“素卿快走,去找衡钧!”然后一掌将素卿打出门外。只是这一耽搁,身上便中了一剑。他连忙飞快舞动青玉笛,一边时不时发出暗器,出手既狠又准,力求速战速决。
    但是敌人层出不穷,随着时间的过去,他已经能渐渐地感觉到内力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流失,体力也明显地消耗。身形逐渐变慢,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暗器也所剩无几,地上已经满地鲜血死尸,但是还有那么多的人围上来,丝毫看不到任何逃脱的希望,他心知这次真的凶多吉少了。
    虽然沾染了无数的鲜血抛弃了正义良心,虽然最终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但是终于替父母报了仇,替那么多无辜惨死的亲人报了仇,九泉之下相见,应该不会被指责吧。他一边想着,一边拼着残存的内力,咬牙迎战。
    忽然手腕传来尖锐的疼痛,青玉笛险险脱手,一道白光向右腿袭来。血砚提气想跃开,却发现丹田中内力已经所剩无几,连这一剑也避不开了。意料之中的疼痛袭来,他再也站立不稳,仰面倒下。
    素卿,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爹、娘、姐姐、蝉衣。。。。。。终于可以见面了。义父,为您杀了那么多的人,这些年的养育之恩,或可相报一二吧——自己,真的累了。这样想着,血砚在漫天压下的刀剑中释然微笑,而后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只听到一片刀剑相击声。
    他恍惚地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将自己护在身后,手中剑影翻飞,正替他挡下所有的进攻。那衣服沾满了血污,分明是描金谷弟子的服色,那身法、那招式,又分明绝不是描金谷的人。
    是哪个弟子阵亡了,又是谁愿意在这种情势下冒险救他。那一刻,他冻结了多年的心,奇异地有了一丝波动。
    然而生死关头,并没有时间容他多想。
    打量了一下周遭情势,那男子虽然武功高明,与自己不相上下,但是毕竟身单力薄,身后又护着一个没有还手之力的自己,要时时提防着别人从身后偷袭,怕是坚持不了多久。这样下去,两人都难以脱身,不过多拖延一会儿时间罢了。
    沉吟了一下,血砚从怀里拿出一颗药丸,吞入口中,深吸了几口气,待药力缓缓游走在经脉之中,激发起丹田最后几分气血,忽然伸手将前方白色的身影拉过来,扳过他的身子,倾身一吻。
    在这凶险的战场之中,两个男人、两道白色的身影交错在一起,唇舌交吻。众人惊呆了,那个男子也惊呆了,一时间兵戈停止,四周安静一片。
    ☆、第五章 请君入梦 (1953字)
    那挺身而出的男子,当然就是叶凌云。
    他一边护送着吓坏了的苏想容向外退,一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被团团围住的青色身影,就在刚刚退到大厅门口的时候,忽然看到那个翩飞的身影顿了一下,青色的衣袂上瞬间多出几片暗红,心口猛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绞痛。他顾不上再多想,立刻对苏想容说:“想容,出了苏府就安全了,你先到揽月客栈等我,我帮帮他们就来。”说完将她推出门去,飞快地拉过旁边一个战死的描金谷弟子的衣服裹上,用随身携带的一面皮制面具遮去眉眼,飞身跃入战团,刚刚好来得及为血砚挡下那一片劈头盖脸压下的刀光剑影。
    还好来得及。
    叶凌云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竟在微微颤抖。一面飞快地稳下心神,一面将手中长剑舞得一丝不漏,让那个人安全地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无论如何,终是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死去。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吻,却令他呆立当场。
    血砚的唇舌如同他的人,带着一股清冷的气息,灵巧地探入自己口中,让人无力招架也不想招架,只能本能地开启了牙关,吸允着那清冷中带点甜美的舌尖。
    随即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叶凌云口腔中弥漫开来。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他缓下了动作,想向后退开。
    血砚却不容他退开,强硬地按着他的后脑,将舌尖更深入了些,继续在他口中作怪。直到他的口中已满是血砚的鲜血,甚至吞咽下一些,才猛然推开他,在他耳边低语:“停手,顺着我的节奏运气。”说罢将青玉笛放在唇边,开始凝神吹奏。
    笛声凄怨缠绵,袅袅娜娜,在大厅中寂寂扩散开来,宛如一个娇美的女子揽镜蹙眉,轻启朱唇,低低地叹息,勾起人心底处最深沉的遗憾和怅惘。
    在你心底,可有一个不能忘怀的人,可有一段不能释怀的往事?
    神思恍惚中,叶凌云仿佛又回到了17岁的那个清晨,他看到少年从山洞中走出来,容颜如玉,缥缈绝尘。那时候,他还不是恶名累累的血砚,他只是一个初出江湖的少年,虽然冷冰冰不易亲近,却并不算狠毒。他向自己走来,微微一笑:“在下血砚,不知少侠尊姓大名。”叶凌云也变作了17岁的模样,微笑着说:“在下叶凌云,不敢当什么少侠。”少年血砚低低地笑了下:“……那么,叫大哥好了。多谢凌云大哥相救。”说完慢慢握住了叶凌云的手,连身体也缓缓靠过来,带着一股清冷惑人的气息。
    这场景和触感都如此真实,让人分不清是回忆还是现实,是真实还是梦境,叶凌云明明觉得有哪里不对,却还是无法抗拒主动靠上来的软玉温香,不由自主放弃了思考,伸手去揽血砚的身体。
    忽然被人狠狠踢了一脚,怀中的身躯和背后的山洞立刻消散,叶凌云这才发现自己仍然是在苏府的大厅中,胸中的气血阵阵翻涌,不断有甜腥冲上喉头。他拼命地运气压制,却没有什么效果。然而那翻涌的气血中却似乎有极细的一缕,不同于自己的气血,带着一丝冰冷,以另一种不同的节奏涌动着。叶凌云不由回头看了一眼仍在吹笛的血砚,看到他冰冷神情中不加掩饰的愤怒和鄙视,想到了他方才的话:顺着我的节奏运气。这才领悟,原来那正是血砚借由舌尖度给自己的一点气血,恐怕方才也正是血砚狠狠踢了自己一脚才帮助自己逃出梦境的吧,但是,但是原来刚才那个并不是吻,只是为了度气罢了……叶凌云一边顺着血砚的节奏调整自己的气息,一边心思翻转,又是激动又是失望,从前那种莫名其妙的怅然再次强烈地涌上,自己也搞不懂这种患得患失究竟是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气血逐渐平顺,他才有空扫视全场,只见场中众人无不丢下兵器,忘记了进攻,有的痴痴傻傻,有的抱着头狂叫,有的则大口吐血奄奄一息。他们的脸上表情各异,有的快乐,有的猥琐,有的悲哀,有的悔恨。
    原来这就是青玉笛所藏无数杀招之一,传说中杀人于无形的乐曲——请魂梦生曲,靠着挖掘人的心魔、左右人的心神而让人自失,最终走火入魔。
    而我的心魔,竟然是他……
    叶流云苦涩地笑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再次转头凝视他如水墨画般精致清冷的面容,不看还好,一看却悚然变色。
    只见血砚仍在吹笛,只是嘴角边不断涌出鲜血,奔涌的速度甚至超过了那些正沉浸在自己梦境中的人。大口的鲜血在已经溅上点点暗红的白衣上晕染,开出颜色更深的花。
    叶流云只想了一下便猜到了,这些可以控制心神的笛音,八成需要高深的内力做引导。血砚中了鸳梦已经好一会儿了,又一直在和人拼斗,怕是早已没有剩下多少内力了。
    他怎么可以不顾自己的身体强行使用这么耗气的功夫呢?叶流云又担心又生气,立刻将青玉笛夺过,说道:“可以了,不要再强撑了。”
    “你!……”随身的武器居然被人劈手夺下,实在是奇耻大辱。血砚刚想反抗,忽然一阵剧烈的眩晕,眼前发黑,再也支撑不住,直直地倒在叶凌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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