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人就讲究个八面玲珑,能说会道,可一向在这方面沾沾自喜的店家,却头一回感到唇舌笨拙得很。
    要换一位别的大人,哪怕是他身边跟着的那一位人高马大,凶神恶煞的大将军,他都能一边心里打鼓,一边上头点头哈腰,逢迎讨好。
    偏偏这位不成,他连站着不动都惴惴不安,哪里还开得动口?
    燕清早习惯了身边时不时会有人露出这副痴痴凝望、嘴巴大张的呆样——吕布便是其中翘楚,是以只淡定地敛了浅笑,向吕布递去一眼,而吕布明意后,又瞅了亲卫头领一眼。
    毕竟显赫的身份地位在这摆着,亲至不过是为了表示对赵云的看重,而绝不意味着,燕清对平常百姓都毫无架子。
    一昧折节,纡尊降贵,不分场合和需要地亲民,可不是明智的表现,而是愚蠢的破坏界限,自降身价之举。
    亲卫队长心领神会,便客客气气地上前,简明扼要地阐述了要上楼见一住客的要求。
    店家浑浑噩噩地点了点头,语无伦次地恭维几声后,一行人便施施然地上楼去了。
    店家硬梆梆地转身,恍惚地凝视着他们的背影,愣了不知多久,才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这这这这这这这——
    这分明是燕仙君!平日里只能隔得老远看上模糊一眼的燕仙君啊!!!
    要不是知晓不宜胡乱声张,店家就不是强迫自己挪回木柜后,而是恨不能冲上去顶礼膜拜一番,或是激动非凡地冲去外面绕城跑上几圈了。
    “啧啧啧。”
    他心跳得极快,一面小心翼翼地往安安静静的上头瞅,一面捏着那写了住客名的竹简。
    看来那个姓赵的毛头小子,还真是时来运转,马上要腾云直上了。
    被店家羡慕得要命的赵云有所不知的是,在燕清看来,他这兄长的运气,也是够好。
    这病状要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哪怕有“桃”这张卡牌在手,燕清也只剩束手无策的份。
    现在倒好,没有一颗桃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就喂两颗。
    赵风彼时还在熟睡,赵云强行按捺着焦急的情绪,站在一边,老实地只以目光追随。
    碰巧也让时不时扫他几眼的吕布,心里略微提高了一些对他的评价:沉得住气,堪为将才。
    不过在眼睁睁地看着燕清从只得清风的广袖里,神奇地变出颗大桃子来时,赵云脸上那些淡定,就丢得干干净净,只剩发直的双眼了。
    “喂桃这等小事,怎好劳烦主公?还请由布为之。”
    吕布一直一声不吭地跟在边上,这会儿看燕清竟然要亲自去喂充其量只是沾了弟弟的光的汉子,再绷不住漠然自矜的派头了。
    他不只是在口头上自动请缨,还伸手去接,燕清虽不明白这活有什么好抢的,还是从善如流地给了他:“也好。”
    吕布的动作可就不那么温柔体贴了——他粗鲁地掰开赵风的嘴,将那颗胖硕的仙桃一下塞了下去。
    赵风不适地睁开了眼,冷不防见着这么多人,霎时吓了一跳:“这——”
    吕布却由不得他磨磨蹭蹭的,见他醒来,还将嘴也张了,只觉得这下更好,喂桃的动作就越不客气了。
    好在那桃肉不但甘甜可口,还入口即化,才没让赵风成为被仙桃噎死的第一人。
    赵云目不转睛地看着兄长的苍白病容飞快地恢复了健康的红润,旋即还自己掀开被子,不费力气地下了床来,结结实实地向恩公行起跪拜礼后,他脸上的不可思议和惊喜,也再抑制不住了。
    世间竟真有使枯骨生肌,使朽木复春的仙迹!
    多年来的愿望在短短一天内达成,赵云胸口翻涌着数不胜数的感激之情,登时随兄长一起俯身深拜,双目泛红,禁不住哽咽道:“谢燕仙君,谢吕将军!此番大恩大德,云纵万死不能报!”
    不管经历多少次、知道能从中获益多少,燕清都始终无法习惯别人对他这般狂热的盲目追崇,便无奈一笑,退后一步,摇头道:“不过举手之劳,莫行如此大礼。快起来罢。”
    在一穷二白,也无任何功名在身,是寒族子弟的赵氏兄弟看来,高居三公之位,受封侯爵,又领豫州牧的燕清肯接见他们,倾听这冒昧诉请,已是让人难以相信的宽厚。
    之后还亲切相待,甚至慷慨赐下仙桃,着实是天大的抬举和深重的恩德了。
    可在燕清看来,简简单单地用一颗桃牌就能换得赵云的好感,还弥补下其兄长早逝的遗憾,才是砸下来的馅饼。
    在他心目中,大概就跟用一颗水果糖骗到个可爱的小姑娘,从此死心塌地给自己做童养媳没什么区别。
    赵家两兄弟还跪着不起,吕布倒是习以为常,起初只抄手在旁饶有兴致地看着。
    可在捕捉到燕清面上的不自在,他想也不想地就挺身而出。
    “这好办,”吕布懒懒道:“明日一块儿来兵营报道便是。主公忙得很,”
    然后一手攥着那颗偷偷昧下的桃核,一手小心翼翼地搀着自家主公,往外去了。
    燕清淡笑着下了楼,对毕恭毕敬地自发列队在旁候着的店家微一点头,然后好笑地拍了拍吕布那肌肉坚实如铁的胳膊:“我还没七老八十,不是行将就木的老人,搀我做甚?”
    吕布心里纵使万般舍不得放开,燕清都这么说了,他也不敢不做。
    等到了店门口时,燕清上了车架,点起小暖炉,让温暖重新充斥这宽敞的车厢后,忽掀了帘,对在外头受冷的吕布一招手:“奉先也上来,我有话同你说。”
    “喏!”
    原在慢腾腾地策马挪动的吕布,闻言眼睛一亮,似有万千金鳞随那初生旭日而点,中气十足地应了之后,倏然一动。
    其势疾若雷霆,赤兔压根儿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发觉背上一空,怪沉的骑士就没了。
    它两眼蚊香地转过头来,茫然地喷了口唾沫。
    燕清也被他这急切势头给吓了一跳,吩咐车夫出发后,才失笑道:“急甚么?我又不会因你慢了一些就罚你。”
    吕布正竭力将手脚摆得优雅端正,却又觉得总有哪儿不妥,闻言真情实意道:“布知主公一向宽和仁善,岂会如此作想?不过是怕耽误了主公的宝贵时间,方有些着急。”
    燕清莞尔道:“少说这些。我寻你上来,就是为了夸赞你几句——这回得你青眼的赵家子龙,是不可多得的良将之才。不但武力过人,极有胆色,最难能可贵的还是,他怀有赤诚忠心。”
    从主公的角度来看,忠心的重要性无与伦比,就连能力都能稍微做出妥协。
    吕布眸光一动,附和道:“是颇有胆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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