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听得心情愉悦,时不时还点点头,自己打心底地附和附和。
    他正入神时,身畔忽有一片阴影打下,紧接着一个瓷壶轻轻落下,以为是添茶的婢女来了,他想也不想地做了个推拒的手势:“不必。”
    那人却不走,而是欠了欠身。
    亲卫都在做什么,还不拦着?
    燕清正欲蹙眉,耳畔就响起了一道被刻意压低的熟悉声音:“主公。”
    往日带着些微沙哑的嗓音此时更具磁性,也更增几分无形的性感,还因离得近,极具穿透力,叫燕清的耳根当场就抑制不住地跟着一麻,倏然抬起头来!
    吕布得了解释后,立即找个院里卸下了符合大将军制式的战袍,换了一身不起眼的长袍,屏退所有部下,一声不吭地就混到三楼来了。
    然而他身材太过高大健壮,气势又十分摄人,就如猛虎草草地披着层羊皮,哪儿能不引人注目?
    燕清赶紧在边上空着的座位上拍拍:“快坐。”
    吕布当然毫不犹豫,结结实实地一屁股蹲,就给坐下了。
    即便是坐了下来,也比周围人要高上一大截,连身长八尺,完全称得上高挑修长的燕清也未能幸免,立刻被衬成了‘小巧玲珑’。
    燕清趁着还没人注意到他这桌上多了个人,赶紧往吕布那挺得跟板尺一样笔直的虎背上拍了一下,轻声道:“稍微弯一下。”
    吕布二话不说,立马面朝下地趴到在桌子上了。
    虽然缩着还是让人光看着就心惊肉跳的老大一坨……好歹能让身量魁梧也在正常人范畴内的亲卫挡一挡。
    等忙活完了,燕清不禁问他:“我不是让人告诉过你,我这再要半个时辰就回府了么?你何必这么着急呢。”
    吕布并不答话,只脑袋在硬梆梆的木桌上滚了小半圈,面朝燕清后,就见一双虎眸晶亮,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答案不言而喻。
    ——等不及,就是等不及。
    燕清猝不及防地撞上他这纯良无辜的表情,眼皮猛然一跳。
    一身高九尺有余,战场上杀敌不眨眼的大将军,竟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卖萌蒙混的本事!
    这与威风八面的百兽之王,学小猫儿在地上呼噜呼噜打滚,还露肚皮来讨好人有何异?
    实在可耻,太可耻了!
    燕清哭笑不得地揉了揉眉心,痛心疾首道:“那你一会儿未经我允许,一个字都不许说。”
    吕布咧嘴一笑,赫然心满意足:“喏。”
    燕清这折腾了一小会儿,那边的话题也从吕布身上跳跃回到荆州。
    只是刚还停留在取荆州到底符不符合道义,在意外看到一脸不怒而威的大将军策马过市的风采后,刚还固执己见的主和派就诡异地偃旗息鼓,放任主题变成了更危险的‘要如何取荆州,损耗才能降到最小’。
    接下来的发言,就让燕清感到几分兴趣缺缺了——不为别的,赵括马谡纵纸上谈兵,也好歹一个是将门之后,一个从过参军之职,对军事背景多有了解,唯独缺乏经验。
    这些年轻人的政治论点立足新颖,不乏让人眼前一亮的可取之处,可落到军事上,所谓的出谋划策,就变成天马行空的信口开河,多的是白日做梦一般的想当然了。
    譬如叫吕大将军领三万恶虎骑先去切断荆益的联系……哪儿来的三万恶虎骑?哪怕真选得出那么多精锐,又练得动,长期以来,也养不起。
    倒也怪不得他们,毕竟这里没有几个会对军中具体情况真正了解几分,错估的原因,终归是他们只靠家世背景和信息的敏锐度,才得以知晓一些皮毛——里头的全是机密,要真能被拿出来在公开场合下随便说,问题才叫严重了。
    就在燕清准备离开的当头,一直一言不发的诸葛亮却慢悠悠地起了身,“啪”地将折扇一扣,放在桌上,旋即抛出宛若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诸君可还记得,益州那位刘使君,当初以张鲁反叛,道路断绝为由,已停止进贡九年有余了?”
    第230章 愿者上钩
    沉默已久的诸葛亮甫一开口,就成功引得方才一直都沉浸在热闹探讨中的同窗们齐齐警醒,不自觉地噤了声,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庞统不由揉了揉自个儿的脸,暗叹友人不鸣则已,一鸣威风不减。
    吕布刚跟着欲离开的燕清起了一半的身,也被燕清一个行云流水一般的的反手一按,给结结实实地扣回坐席上了:“?”
    刚还一脸兴趣缺缺的燕清,这会儿已是兴致勃勃,冲茫然的吕布眨了眨眼,低声道:“不忙走。”
    诸葛亮既开口了,当然得听听看。
    吕布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旋即微皱着眉,很轻易就顺着主公的眼神,寻到了那身长玉立,哪怕不说气质,单是那身高就能在一干同窗中显出几分鹤立鸡群的青年身上。
    ——相貌勉强称得上能入眼,举手抬足间都是少年人特有的轻狂气。
    吕布仰了仰下巴,板着张脸,把对方从头到脚,都苛刻地在心里评价了一通,末了又发现了极叫他不顺眼的一点,忍不住来个轻嗤。
    大冷天还装模作样,摇起甚么扇子。
    怎这些念书的年纪轻轻,就都跟郭奉孝那般有毛病?
    燕清不知吕布丰富的心理活动,只知重头戏来了,正全神贯注听着。
    文人相轻,自古而然。纵使诸葛亮在辩场上堪称百战百胜,年轻气盛的学子里,不惧他的也多的是。
    在短暂的沉默后,就有人挺身而出,接了这话头,毫不客气地质疑他道:“古言道远交近攻,益有天险,得荆地所隔,不为燕公辖地所邻,别的不论,单出兵这一事,就已不便。且益州牧身份尊贵,纵有不端不敬之处,也当上禀圣听,由陛下处置,方不易落人口实。我等议的是谋害上官、尸位素餐的恶贼曹寅,你再欲一鸣惊人,也不当胡乱掰扯罢!”
    诸葛亮玩味一笑,忽将折扇啪地一收,在对方警惕的注视中,潇潇洒洒地冲人一拱手,动作说不出的风流漂亮。
    那人目露怀疑,丝毫不觉荣幸,忍不住问:“你这是作甚?”
    庞统心里油然生出种不太好的预感来,不着痕迹地飞快朝贵人的桌子方向投去一瞥,却被护卫所隔,看不到燕公,只有借由木桌的遮掩,悄悄地拽了拽诸葛亮的衣襟,压低了声音劝道:“莫要忘了你方才提醒我的大事!”
    诸葛亮一动不动地由他拽着,俊秀的眉眼懒洋洋地一哂,唇角也跟着弯弯翘翘,好似是真想在这听着万分欠揍的语气带出点真心实意来:“亮本诚心恭贺,君何故如临大敌?”
    站他对面的那群人顿时面面相觑,与他辩论那人更是脸色一沉,不悦道:“你若词穷,大可退开,何必说些胡言乱语,以旁人做无端的消遣?”
    诸葛亮摇了摇头:“分明是发自肺腑,怎是胡乱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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