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贺泰心慌意乱,被皇帝问得脑子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选择谁的答案,下意识就蹦出一句话:“儿子、儿子是错了,但都是无心之失……”
    皇帝的脸色立马沉下来。
    贺泰慌忙补充:“当年贺琳勾结贺祎行那大逆不道之事,儿子委实、委实没有参与啊!先太子也是儿子的兄弟,儿子便是再丧心病狂,也不可能做出在家中窝藏巫蛊咒害先太子的事……”
    他越说越是觉得自己委屈,忍不住悲从中来。
    哭诉戛然而止,贺泰直接被踹倒在地!
    惊恐盖过了肩膀传来的剧痛,他猛地抬头,表情呆滞,双目圆睁。
    不单是贺泰,旁边的马宏也吓了一跳。
    皇帝冷笑一声,手指点点他:“朕还以为你在外头过了这么些年,应该学聪明一些,没想到这十一年跟白过似的,依旧那么蠢!”
    贺泰赶忙跪行两步,重新跪好:“陛下……父、父亲,恳请父亲开恩!”
    皇帝气得又要给他一脚,贺泰这回学聪明了,赶紧换个方向跪好,可怜巴巴看着他。
    “直到现在,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不错,你是没胆子掺和谋反的事,但当时跟贺琳书信往来,暗中勾勾搭搭的那个人,难道不是你?!”
    贺泰呼吸一滞,心头狂跳!
    自己当时已经足够小心,而且在贺祎与贺琳谋反事迹败露之前,立马就把所有可能留下痕迹的信件都烧得一干二净,但原来父亲早就知道了。
    看着他的神色变幻,皇帝冷笑:“没想到朕知道是吧?你想着有先太子在,反正皇位也没你的份,就也抱着看好戏的心思,顺便再暗中跟贺祎勾搭一下,看能不能从中渔利,又或者,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吧?”
    贺泰脸色煞白,不断叩首:“父亲,儿子知错了!当年儿子年轻气盛,一时糊涂,所以铸下大错……这些年儿子在外头日日反省,早已知道自己当年实在是愚不可及,贺祎狼子野心,岂可为谋?儿子那会儿压根就没想过跟着他们做那大逆不道的事情,只是他们找上门来,我实在推却不过,方才敷衍几回,后来那些事,我对天发誓,是一件都没有参与!”
    皇帝冷冷道:“你但凡参与一件,朕也不可能让你回来了。”
    贺泰心中一寒,不敢说话。
    皇帝:“还有在家中私藏巫蛊,咒害先太子的事……”
    贺泰喊冤:“父亲,书信往来的事,儿子无可辩驳,但这私藏巫蛊,再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这么干啊!先太子与我,毕竟是亲手足,我又如何会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皇帝:“就算巫蛊之事与你无关,但鲁王府难道不是你的地盘?在自己家里,神不知鬼不觉被人藏了巫蛊,你还有脸跟朕喊冤?”
    “赵氏不过是你府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妾室,但她究竟是受人指使,还是被人利用,又或者是她身边人做的手脚,你当时查过没有?查出来没有!”
    贺泰面露羞愧,无言以对。
    皇帝哂笑,负手踱步:“你连自己的小家都管不好,还敢搅和进贺祎他们的事,想从中渔利?朕看你是不自量力!”
    贺泰深深伏下身子:“您教训得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儿子一样都没能做到,实在愧对自己的身份,您将我废黜流放,其实是用心良苦。”
    这番话不似作伪,可见出去十一年,也不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皇帝微微缓下脸色:“生在天家,旁人一辈子汲汲营营的荣华富贵,你与生俱来就有,可并不代表你有资格拥有这些,如果没有相应的才德,到头来,只会跟贺祎、贺琳,甚至是乐弼那些人,一个下场。”
    贺泰拭泪:“是,房州地处偏狭,四周山陵环绕,本就比不得江南富庶,这些年儿子待在那里,也体察了不少民生疾苦,亲眼所见,方才发现自己从前碌碌无为,得过且过,实在辜负了君父的栽培之心!”
    皇帝嗯了一声:“叛军围攻竹山,以你从前的性子,必然是坐立不安,甚至要弃城而逃的,朕没想到你这次居然选择死守到底,可见这些年的机遇磨砺,也是有好处的。”
    贺泰:“梅花香自苦寒来,儿子从前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其实我当时也没想太多,只是觉得与其苟且偷生,倒不如轰轰烈烈拼他一场,就算我不再是鲁王,也是父亲的儿子,哪怕战死竹山,方才不辱没了这个姓氏。”
    他觉得自己这番应答已经足够得体,说完就忍不住微微抬首,偷偷瞄了皇帝一眼。
    皇帝喜怒不辩:“听说这次你家五郎杀敌过百,表现不错。”
    贺泰精神一振:“是,还有大郎与二郎,若无他们拼死出城求援,只怕张侯抵达竹山时,就只能给我们收尸了。”
    皇帝:“朕晓得了,这次你们千里迢迢来京,一路跋涉,必定辛苦,先好好休息数日吧。”
    “那……”贺泰鼓起勇气,“儿子能常常入宫探望您么?”
    皇帝似笑非笑:“你现在不过一介平民,自然非召不得入宫,怎么,忘了规矩?”
    贺泰连称不敢。
    皇帝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问了一大堆话,顺便挨了一顿骂,到头来,别说复爵了,甚至连半点赏赐也没有,贺泰满肚子怨念,却不敢说什么,赶紧退出紫宸殿,随着殿外内侍离开宫门。
    回到家中,面对翘首以盼的儿子们,贺泰满脸意兴阑珊,也懒得重复金殿问答了,只大略说了一下,众人也都难掩失望之情。
    贺融问:“陛下可有提及和亲之事?”
    贺泰摇头:“半个字都没提,我自然也就不问了,省得还提醒他老人家有这么回事。”
    见几个儿子都望着自己,他苦笑一声:“你们三个姐妹,如今只剩嘉娘一人,为父再怎么铁石心肠,也不想让她离家远嫁!”
    贺穆安慰道:“陛下既然召我们回来,必然有所安排,来日方长,父亲不必着急。”
    贺泰唔了一声,依旧没什么精神。
    太高的期待引来巨大的失望,他索性什么也不管了,成日在家中睡觉看书,半步都不迈出家门。
    全京城的眼睛,几乎都在盯着贺泰与皇帝的这一次会面,如果皇帝为贺泰复爵,隔日鲁王府的门槛就会被人踩烂。
    所有人都觉得,事情过了那么多年,贺泰毕竟是被牵连的,又是皇长子,皇帝就算不给恢复爵位,起码也会封个公侯什么的,让儿子荣养京城。
    但会面之后,一切风平浪静,什么也没发生,皇帝甚至连半点赏赐都没有,只让宗正寺恢复贺泰一家作为宗室的禄米配给,满足他们基本的生活需求,仅此而已。
    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不想为皇长子恢复身份,又为何要让他们回来?仅仅是因为年事已高,想念儿子吗?
    上边既未动,下面的人也就没动,原鲁王府依旧门庭冷落,里边的人也都深居简出,几乎不怎么出来,与那整条街上的其它邻居相比,实在过于安静了。
    贺泰意气消沉,贺穆坐立不安,其他人倒还好,贺融知道回京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不可能一帆风顺,本来就没有抱太大的期望,现在每日读书写字,伺弄花草,也挺悠闲。
    倒是贺湛,明明有自己的屋子,晚上却还要过来与他同榻而眠,帮贺融按摩伤腿,活络通经,贺融本不是喜欢劳烦别人的性子,但对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却总狠不下心推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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