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湛又问:“他长什么模样,你还记得吗?”
    胡人比划一下:“大概这么高,没有胡子,面容黝黑。”
    贺湛奇怪:“你说你只带回两份香,为何他们时隔十年之久,如今还能在用?”
    包小娘子代为解释:“我看见我爹那儿是一大块香饼,平日他舍不得多用,都是一小块一小块敲下来烧的,上回我从他那儿敲走了好大一块,让他心疼许久。”
    胡人点点头:“非但制香手法本身罕有,香饼上面用模子印出的花纹,也是大食特有的玫瑰。”
    贺湛望向贺融,后者摇摇头,意思是没什么想问的了。
    出了铺子,两人先将少女送回去,又慢慢朝都督府的方向走。
    贺湛:“难道真是李遂安他爹,镇远侯李宽?”
    贺融皱眉道:“那人说的身高,满京城的权贵门第里,也能找出不少,李宽的确面色黝黑,但十年前我们不在京城,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胡子。”
    贺湛:“这好说,可以找人问一下。我曾记得,李家与谋逆的贺琳还是远亲,会不会李宽当时的确暗中与贺琳勾搭?李宽收买了王府长史翁浩,让他设法将刻有太子生辰八字的巫蛊木偶放在了王府,又去告发父亲?”
    贺融:“李宽与翁浩之间可能真的有某种联系,但贺琳应该没有指使过李宽去干这种事,因为一来当时贺琳忙着谋反,没空去陷害父亲,二来如果李宽真站在贺琳那一边,陛下不会没有发现,李家也不可能至今还安然无恙的。”
    贺湛百思不得其解:“李宽是义阳长公主的儿子,又是前镇远侯的嫡长子,一出生就等于继承了荣华富贵,如果真是他与翁浩勾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陷害父亲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贺融:“人心都是欲壑难填,不管怎么样,起码目前李宽的确有嫌疑,我这就去信一封给大哥,让他提醒父亲小心些。”
    贺湛点点头,他也觉得父亲耳根子有时候太软,容易为奸人所趁,有大哥在,起码还好一些。
    晴光正好,天阔云高,街上依旧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但两人已然没了信步游赏的心情。
    他们并不知道,此时的长安,还有一场即将到来的风雨巨变。
    ……
    大年初一,作为统领北衙的大将军季嵯原本是不必当差的,但季嵯还是到宫里来了,毕竟大过年的,底下人虽也还来当值,心里难免懒洋洋的懈怠,有他以身作则,大家起码还能提起点精神。
    宫城西北面的银汉门,门口两名当值的禁军,正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闲篇,一个说自己昨夜守到什么时辰才睡,现在几乎困得睁不开眼,一个说他昨夜手气不好,输了多少钱,看见季嵯带着人路过,忙闭口不言,装作一副认真值守的模样。
    季嵯一笑而过,没有训他们。
    当上司的,要懂得对下属一张一弛,成日训人也没用,只要不影响差事,这种日子,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不必太一板一眼。
    他从银汉门一路巡视到望仙台附近,眼看一切如常,正要往前再走,迎面又来了一队人。
    “大将军!”程悦也看见了他,忙过来行礼。
    当初贺湛新入北衙时,程悦还是羽林卫统领,后来贺湛掌羽林卫,程悦也顺势升职,如今相当于季嵯的副手。
    程悦拱手笑道:“大将军新年好,新春大吉,诸事顺遂!”
    季嵯也含笑回礼:“诸事顺遂,无往不利。今日并非你当值,怎么入宫了?”
    程悦:“大将军不也放心不下吗?”
    两人相视一笑。
    程悦道:“西边我方才巡视过了,您就不必再走一回了,天气冷,不如到值房里去歇歇脚,暖口气。”
    季嵯:“也好,我带了些吃食来,让人放在值房里的,你今日早起,想必也还没来得及吃饭吧,走。”
    望仙台旁边有个小屋子,从前是放杂物的,后来有时风雨大了,禁军会进去躲避,久而久之就变成了禁军卫士歇息的地方。
    里头正有两名羽林卫的百夫长在躲懒,见长官们进来,忙跳起来相迎,又生怕被骂,行礼之后就匆匆离去,头也不敢抬。
    程悦摇摇头:“这些小兔崽子!”
    季嵯一笑:“也就过年让他们躲躲懒,平日这样必要重罚。”
    桌上一小堆瓜子壳,但季嵯放在柜子上的吃食无人敢动,他袖子一拂,将瓜子壳扫落在地上,打开纸包,露出里面的烧鸡。
    “有些冷了,将就吃吧。”
    小屋子只有一张矮案,两人都是武将,也不讲究那么多,直接就相邻席地而坐,扯着烧鸡开始吃。
    “当值不能喝酒,这有肉无酒,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季嵯笑道。
    程悦也笑:“我还记得我头一年入禁军,当时过年,正好也是咱们一起坐在这个小屋子里。”
    季嵯:“那时候吃的什么?”
    程悦:“卤豆腐!”
    季嵯哈哈一笑:“当时我手头拮据,连烧鸡都没舍得买!”
    程悦唏嘘:“可不是,那会儿我们都还是禁军里的小喽啰,我这一身武艺,还多得您的指点呢!”
    季嵯摆摆手:“我肯指点,也得你肯努力上进。”
    程悦:“一晃眼就这么多年了,眼看鲁王就要被立为太子,也不知咱们以后的光景如何!”
    季嵯洒然一笑:“只要咱们忠于陛下,忠于朝廷,自然无虞。”
    程悦蹙眉:“怕就怕,陛下……之后,鲁王性情优柔,抵不住那帮世家的进谏,又不肯重用寒门子弟了,到时候咱们这些毫无背景,被陛下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就是头一个遭殃的。”
    季嵯沉默片刻,叹道:“人事有兴废,一朝天子一朝臣,若真到了那一步,我们又奈之若何?”
    程悦自失一笑,摇摇头:“罢了罢了,不说这些……”
    他无意间抬眼,不由咦了一声:“柜子上好像还放了酒瓶子,我去看看。”
    季嵯任他起身走向柜子,一手撕下鸡腿,一面笑道:“肯定又是哪个兔崽子偷偷在这里藏了……”
    “酒”字还未出口,季嵯蓦地瞪圆了眼睛,手中鸡腿应声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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