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切,在某一天里,就完全变了。
    父亲改变了主意,连带着让他这些年来的苦心经营,悉数付诸东流。
    想及此,那些不甘心与怨恨,一层层堆叠起来,与眼前皇帝的反应合二为一,让他完全失去了理智,不由自主加重手中力道。
    “殿下!太庙那边须得……”程悦急匆匆进来,话说了一截,他生生刹住脚步,不可置信看着眼前一幕。
    片刻之后,他冲上前去,将齐王拉开:“殿下!你冷静点!”
    武人力气大,齐王被他往后一拽,整个人往后栽倒在地,后背撞击的痛楚令齐王完全清醒过来。
    他的脸色渐渐从迷乱中恢复,露出些许茫然。
    程悦见皇帝在床上一动不动,赶紧上前察看:“陛下?陛下!”
    他将手指放在文德帝鼻下一探,继而脸色大变,飞快扭头对齐王道:“陛下宾天了!”
    齐王面色苍白,嘴唇颤抖,不由自主往后挪动:“不、不可能,我没用多大力气,他一定是装的,我没杀人,我没弑父……”
    眼看他又要陷入另一波迷乱,程悦想也不想,一个耳光扇过去,直接将齐王一边脸颊打得高高肿起。
    “殿下!如今事态,已经容不得您有半点迟疑了!鲁王和卫王还在太庙那边,虽说他们不足为虑的,但毕竟李宽手里的兵权是个变数,还有洛州的贺湛,在京城局面平定下来之前,决不能让他知道半点风声,张韬远在边陲,远水救不了近火,但贺湛不一样,洛阳距离长安不远,他若带兵来围城,跟李宽里应外合的话,对我们又是一个麻烦!”
    程悦飞快将话说完,然后紧紧盯住齐王,心道若是对方还无法恢复理智,那少不了他还得一个耳光再打过去。
    齐王毕竟只是被掐死父亲这个事实一时冲昏了头脑,他喘着粗气,盯着床榻上一动不动的文德帝片刻,沙哑道:“你现在马上派人去太庙,不必多话,让宋蕴直接杀了他们。还有,派人将鲁王府和卫王府也都围起来,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程悦见平时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齐王终于回来,不由松了口气:“是。”
    齐王:“马宏呢?”
    程悦:“方才我将他引开,现在正囚禁在偏殿里,要杀了他吗?”
    “不!”齐王断然道,“此人还大有用处,他只要出现,很多时候就能代表陛下,你先让他将玉玺和虎符交出来,我再让人起草一份诏书,令李宽交出兵权,南衙兵马也由你暂时接管。”
    程悦:“还有,周瑛和张嵩他们想入宫觐见。”
    齐王:“你让人将此处封存起来,不许任何人出入,就说陛下龙体违和,需要静养,我去应付周瑛他们。事不宜迟,咱们分头行动!”
    程悦抱拳行礼,见齐王抚摸自己右颊,赶紧道:“臣方才一时情急,请殿下,啊不,是陛下恕罪!”
    齐王微微一笑:“我没怪你,陛下现在还不好喊,还是用以前的称呼吧,等大势底定,你定居首功。”
    程悦:“多谢殿下栽培,臣这就去了!”
    目送程悦风风火火离开的身影,齐王忍不住回首,往龙榻的方向看去。
    “你说我不能成事,我就偏偏要成给你看,到时候,你们父子四人,就在九泉之下团聚吧!”他低低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
    ……
    贺僖哼着小曲,从玄都观里走出来,对门口等候他的随从道:“走!”
    他今日一大早跟着二哥贺秀等人入宫给陛下请安拜年,离开之后,贺僖趁着家里头没有长辈管着,就又一溜烟跑到玄都观来玩耍了,直到中午在观里用了饭,才跟众道长们依依惜别。
    随从贺竹笑嘻嘻:“四郎君去哪儿,南吕坊吗,今日好像有歌会!”
    贺僖朝他后脑勺拍了一下,没好气:“什么南吕坊,回家,回王府!今日是正月初一,我到玄都观来,还可以说是为陛下父母祈福,去南吕坊算什么,祈福祈到那里去吗!”
    贺竹挠头嘿嘿一笑,讪讪住口,主仆二人就这么边走边看,闲逛回去。
    可能是因为从房州来京城时一路颠簸留下的阴影,贺僖向来对乘车敬而远之,非不得已,能不坐就不坐,但他又不善骑马,也有些畏高,所以堂堂天家皇孙,鲁王府四郎君,出门经常都是用两条腿走,说出去许多人都不相信。
    大年初一,家家户户都要串门拜年,但东西市也比其它时候都要繁华几分,过了热闹的市集,进入住宅坊区,也都能看见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个个盛装打扮,喜气洋洋。
    但看着看着,贺僖不由咦了一声:“贺竹,你觉不觉得,今日在街道上巡逻的禁军,比平时还多一些?”
    贺竹:“四郎君,这不奇怪吧,毕竟大过年的,可能京兆尹那边也怕出事,所以找了禁军来帮忙。”
    贺僖摇头:“不对不对,说是巡逻,这些人却来去匆匆,根本没有往两边看,好像赶着去干嘛。”
    他对正事没有半点兴趣,却不代表贺僖傻,他觉得蹊跷,就特地多留了个心眼,回去时没走大路,而是选了一条平时比较少人走,需要绕大一圈的小路。
    鲁王府所在的喜乐坊,是全长安城权贵最集中的区域,齐王府,卫王府,相府等都在这里,平日巡守的人也比较多,但贺僖越往里走,就越是感觉不对劲。
    什么时候喜乐坊里除了士兵,半个闲人都没有了?
    就算大过年的,没有人跟他一样无所事事在外面晃荡,也总会有出门去拜年的马车吧?
    他让贺竹也放轻了动静,两人跟做贼似的,偷偷跑到鲁王府对面的宅子后面,探出脑袋张望。
    我的个无量天尊!
    这一看可不得了,贺僖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忙又小声让贺竹看。
    贺竹奇怪:“四郎君,咱们王府门口为何围了那么多人?”
    贺僖:“我怎么知道?今日父亲去太庙告祭,难不成出了什么事被送回来?”
    贺竹:“不会吧,要么是陛下派来保护我们的?”
    贺僖摇摇头:“不像。”
    他灵机一动:“跟我去齐王府和卫王府瞧瞧。”
    两人又抄小路悄悄去看了另外两处,这下贺竹是彻底迷糊了:“咱们王府和卫王府都有士兵围着,单单齐王府没有,这是怎么回事……四郎君,您的脸色怎么这般难看?”
    贺僖的脸色何止难看,简直发青发黑了。
    “糟了糟了,”他喃喃自语,“一定出事了,一定出事了!”
    贺竹不明白:“能出什么事?陛下还好好的,咱们殿下也要被封太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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