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逸挠挠头:“其实我也没写过奏疏,只见过我爹写过。”
    他爹正是武威侯张韬,张韬膝下三子,张逸排行第三。先前张韬突发心疾骤然离世,他的长子次子,也就是张逸的大哥二哥扶灵回京,余下张逸与贺秀二人,依旧留在甘州镇守。
    贺秀笑道:“那也比我强,你知道,我小时候在房州,没有先生教我们读书,我也不爱读书,整天净想着耍枪弄棒,平日里看书写字也就罢了,奏疏上那些骈俪用法,我可写不来。”
    张逸:“殿下想向陛下汇报什么?”
    贺秀也不说话,抽出一份文书,递给张逸。
    张逸打开一看,里面是以丞相府名义签发的公文,其实说白了就是圣旨,但没有圣旨那么雷厉风行,要求接收者得立即执行。
    “陛下想让我们尽早回京?”张逸一目十行很快看完,脸色却越发难看,忍不住提高声调。
    贺秀淡淡道:“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镇守甘州,依靠的是张侯,如今张侯一去,朝廷肯定会尽快调任其他老将过来,我从未上过沙场,在朝廷许多人眼里,自然无法担负重任。”
    张逸皱眉:“但现在陈巍驻守灵州,轻易调动不得,难道陛下想调李宽过来?”
    贺秀:“我也不瞒你,日前李侯给我来信,说太子上奏陛下,想让陈谦过来。”
    张逸茫然道:“这、这又是什么说头?我完全被弄糊涂了!”
    贺秀神色淡淡:“陈谦乃是农家子弟出身,而李侯的女儿李遂安,却是陛下打算指给我当继妃的,相较之下,陈谦虽然跟三郎走得近,但太子殿下自然宁愿选他,也不会让李侯过来。最重要的是,太子殿下,不想让我在这里,立下任何功劳,所以才急着想要让我回去。”
    张逸瞠目结舌:“原来如此,这里头的水也太深了,您的意思是,陛下让我们尽早回京,是因为太子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
    贺秀流露出一丝厌烦之色:“若不是这样,丞相府又怎会签发这样一道命令?”
    他忽而想到什么,压低了声音:“你爹的心疾,来得毫无征兆,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张逸想了想,摇摇头:“其实我们张家男子或多或少,都有心疾,我小叔,就是张泽他爹,也是因为心疾去世的。从前我爹的心疾就发作过,当时及时就医,大夫告诉过他,不宜过度劳累,不宜骑马、喝酒,但我爹本来就是武将,怎么可能不骑马不打仗?只是我们都没想到,他没战死沙场,却是这样……”
    他眼圈一红,有些说不下去。
    贺秀拍拍他的肩膀:“你们兄弟三人,跟着张侯上过沙场,可谓满门武将,朝廷想要收回凉州,震慑突厥,单靠那帮只会耍嘴皮子的文官是没用的,还得靠你们才行,李宽、陈巍他们,毕竟年纪也大了,将来的沙场天下,定是你们的,张侯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张逸收拾心情,拱拱手道:“多谢殿下安慰,您让我给朝廷写奏疏,是希望朝廷允许我们继续留守甘州吗?”
    “不!”贺秀摇摇头,“我希望陛下不要答应伏念的要求,朝廷决不能派出和亲的公主!”
    张逸:“殿下是担心,伏念因此看低了朝廷?”
    作为主战派,他当然不希望朝廷跟突厥和亲,但张逸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他也很清楚,眼下的朝廷,南边正在收拾南夷人,根本就没做好两线作战的准备。南夷人叛乱,毕竟只是小打小闹,但若跟突厥开战,他们的实力却不是一小撮南夷人能比的。
    贺秀道:“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当年我们在房州时,京城传来消息,说先帝想让嘉娘去和亲,当时我们全家措手不及,却又束手无策,那种感觉,我至今还记得。如今嘉娘虽然死了,但我想,她在天之灵,一定还在看着我们,她肯定也不希望还有一个女子像她一样,被迫离家万里,把自己下半生都葬送在突厥人手里。”
    张逸听得愣住了,他竟不知这位风风火火的殿下,还会有如此感性的一面。
    他闻言有些感动,断然道:“殿下说得不错,开疆拓土,扫荡叛乱,本该是男儿责任,到头来却让弱女子去代我们和藩,这岂是热血儿郎所为?突厥人想打,那舍命去打就是了,我爹若还在,肯定也宁愿自己能轰轰烈烈,在沙场上与敌人一决胜负!”
    贺秀苦笑:“要是陛下和朝廷百官,也能像你这样就好了!我怕陛下本来就不敢跟突厥人开战,再加上太子与众臣危言耸听,最终向突厥人服软,那我堂堂天朝,到时候必然会颜面扫地,为天下人耻笑!”
    张逸提笔坐正:“殿下,您说吧,要怎么说,我来写!”
    “好!你就以我的名义,向陛下陈情,说甘州目前形势……”
    话未说完,寂静夜空,倏而响起一下尖利哨声。
    二人面面相觑,俱是一愣。
    哨声并不大,但因大多数人早已沉入梦乡,四下俱静,遥遥传来,竟是无比清晰。
    长哨一声之后,又是短促的三声。
    张逸腾地起身,毛笔从他手中跌落,在宣纸上滚动,留下一行深深的墨痕。
    “是警哨!有人夜袭!肯定是突厥人!”
    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激动与紧张。
    也许还有一丝丝的兴奋。
    “来得好!就让朝廷那帮人看看,我们到底有没有能力守住此地!”
    第95章
    箭矢离弦而出。
    嗡的一声, 百步开外的稻草人胸口上多出一支箭矢。
    谭今忍不住击掌喝彩。
    马屁精!周翊偷偷白了他一眼。
    谭今似乎感应到他的视线, 回头看他。
    “殿下还没射完,你急着喝什么彩!”周翊压低了声音道。
    “我夸殿下射术精湛不行吗!”谭今没好气。“就你清高,就你一身风骨,要没有我,你早就……”
    “早就回乡种田去了!”周翊接下他的话, “使君, 您这话都说了千八百遍了, 我也说过, 我家乡下没田, 爹妈都死了。”
    贺湛听不见两人的嘀嘀咕咕,或者说没有去注意谭今他们,他将弓弦拉满,又是一箭射出。
    原本应该落在稻草人肩膀的箭偏离半寸, 擦肩而过,落在它身后的草地上。
    贺湛微微皱眉, 就听见有人道:“这是攻城时还没打过瘾?”
    熟悉的声音让贺湛瞬间多云转晴, 嘴角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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