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变,贺湛心中又何尝不是掀起惊涛骇浪?前面是一条浓雾弥漫的路,走错一步都有可能坠下深渊,无人可以借鉴,虽有谭今与周翊在身边,他们也不敢指点贺湛,他只能凭着自己的判断去摸索。
    好在此时,终于有个人在身边,不必孤单。
    ……
    翌日天蒙蒙亮,众人刚聚到一起,还未来得及议事,前方就有急报传来。
    不是突厥人的消息,亦非李宽那边有了变故,而是来自灵州。
    灵州以裴皇后的名义发布檄文,昭告天下,称李宽谋害先帝,勾结突厥人,逼迫皇后与皇子,侥幸自己趁早识破其图谋,千里逃亡,得保性命,如今将李宽野心告知九州百姓,以免为其所惑,并号召天下人群起而伐之,以正视听。
    时局动荡,这檄文从灵州发出,现在到达邓州,恐怕还要再过几日,才能被李宽看见,等传至岭南,那就更久了。
    但不要紧,檄文的出现,意义重大,令在场众人俱都精神大振。
    谭今笑道:“此事实乃大喜,原来皇后早已逢凶化吉,还到了灵州,有这一道檄文在,李宽想要假借先帝之名,拥立李氏之子的立场就荡然无存了。”
    贺湛却不乐观:“只怕以李宽的狡诈,定会说裴皇后早已伏诛,那檄文是假的。”
    贺融道:“真假与否并不要紧,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只要有因由,别人就会怀疑,李宽污蔑皇后,可以信口开河,皇后当然也可以将他的假仁假义公诸于众。”
    谭今手里还拿着檄文,闻言就道:“殿下,这檄文还有后半段。”
    “念。”
    谭今注目檄文,娓娓道:“先帝曾留遗命,诸皇子中,以三子贺融年长聪慧,友慈温慧,可承继大统,奈何李贼蒙蔽朝野圣听,谋害忠臣贤良,以致社稷危殆,宗庙难存,其心可诛,日月昭昭……”
    他没有再念下去,后面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了。
    厅中一时无声,众人都还沉浸在这个意外的消息中。
    在场诸人,萧重固然坚定站在贺融这边,谭今也暗暗觉得贺融很有可能才是将来最有可能定鼎天下之人,但谁也没想到裴皇后会以檄文的形式布告天下,传得人人皆知。
    这固然是在为贺融正名,但也有可能引起反效果,那就是让那些有意称帝的人,个个都冲着贺融而来,想要杀他而后快。
    贺融蹙眉思索,不置可否。
    却是贺湛最先反应过来,朝贺融跪下,拱手郑重道:“人心所向,正统所在,还请三哥早日登基即位,以安社稷!”
    第161章
    贺湛在岭南时, 眼见天下大乱,未尝没有生出一丝逐鹿中原,问鼎宝座的心思,这种心思伴随着长安沦陷, 李宽乱政, 义军纷起时就越发强烈,身为皇子,既有兵权,且有能力, 若没有一丁点私心, 又如何称得上铁血男儿?甚至在得知三哥袖手旁观, 并未南下驰援长安时,贺湛心生怨怼之余,未尝没有“将皇位夺过来, 看你如何自处”的想法。
    但看见贺融满面风霜的那一刻, 贺湛生出的,竟然不是幸灾乐祸, 而是沉甸甸的心酸。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 他就意识到,自己对皇权的执着, 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深。
    当兄弟情义与权力摆在面前时,贺湛最终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人生总要有取舍。
    而这一次,他选择了对自己来说更重要的事物。
    见贺湛表态,谭今与萧重对视一眼, 也都拱手道:“请殿下早日称帝,以安民心!”
    对上贺湛的眼神,贺融心头微热,却没有被冲昏头脑,反而摇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殿下……”
    贺融摆摆手,阻止谭今想说的话:“突厥人还在中原,我们也还未回到长安,谈何大局底定?”
    谭今明白他的意思了,长安乃数朝帝都,对本朝的意义也非同一般,当初先帝匆匆离京南下,说是暂避,实际就是逃亡,眼下是乱世,大家顾不得其它,一旦将来盖棺定论,先帝这个决定肯定会让他的身后名受损,也让后来的继承者面临难题,若能先回到长安,自然更加名正言顺。
    安王并没有被眼前的胜利和众人的拥护所蒙蔽而飘飘然,这让谭今感到有些高兴,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所追随的主公是个短视之人。
    贺融望向萧重:“突厥人虽然此役大败,伏念也受了重伤,必然会图谋退回关外,你一路带兵追过去时,若有机会,金银倒还在其次,务必让他们将掳去的奴隶放还,但也要给他们留一条后退的生路,以免狗急跳墙,逼得他们背水一战,反倒不利。”
    萧重点头领命,出去整军。
    他本来就是熟谙兵事之人,不必贺融絮絮叨叨交代许多,战场上瞬息万变,贺融也没有强迫将领时时都要遵循自己命令的掌控欲,对萧重这样的人,只需点拨两句,他就能做得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多。
    贺融又道:“珍时,阿林,你们俩准备一下,与我启程回长安,等我们快到长安时,你就发信给灵州那边,恭请皇后回京。”
    谭今与桑林拱手应是,告退下去准备。
    余下兄弟二人。
    贺湛有点意外:“三哥,你是想让我去对付李宽?”
    贺融道:“你自己的想法呢?若是不愿,可以北上,或者与我一道回长安,李宽那边,我会让萧重去。”
    贺湛那一跪,到底意味着什么,虽然大家都没说,可并不代表贺融不明白。
    贺湛眨眨眼:“那我跟你去长安,天天给你做炸虫子吃。”
    贺融似笑非笑:“我身边不养闲人,你若是跟我回长安正好,往后高门世家那些事儿就都交给你了。”
    贺湛嘴角抽搐了一下,心说这还真是亲哥。
    他想了想,道:“李宽对我们家做的事,也该有个了结了,让我去吧,若有机会,我定要当面问他个清楚。”
    问他为何要对三哥的生母下手,问当年齐王发动宫变,其中是否又有他的手笔。
    贺融明白他在说什么,嘲讽一笑:“问与不问又如何,人死不能复生。”
    自己生母也罢,贺嘉也罢,只怕连尸骨都已与尘土同化,不复存在。
    贺嘉的死,是横亘贺家所有兄弟心头的一根刺,当初太子与纪王之间的不和初现端倪时,贺融以贺嘉的名义给贺秀送了东西,立时将对方心中的躁动不满都安抚下来,可无论他们梦里多少回跑上城楼将将欲坠下的贺嘉拉住,醒来时面对的,依旧是冷冰冰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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