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料定男人敢对他施罚占了四成,心里有六成是认为石坚不会为了一个侍妾,何况是一个已经失宠的妾侍而责罚他的。可是后半句一时脑热说出来他就有些后悔了,他只顾自己不能当着这些下人的面丢了面子,却忘了他姐夫也要在这么多仆人面前树立权威。果不其然,石坚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高声说“李管家,拿荆条来。”
    四下里顿时乱成一团,责罚冬奴不是小事,在燕府这些下人眼里头,冬奴来这里就是应该被高高地捧在手心里,不说他出身高贵,就是那花朵儿一样漂亮的容貌,也没人舍得动他一手指头啊。冬奴也慌了,他长这么大,众星捧月花团锦簇,什么时候挨过打,他慌张往人群里看了一眼,却一眼的陌生人,关信他们根本就没过来。他怨恨地看了他姐夫一眼,心里又气又怕,把头给垂了下来。地上的雪浸湿了他的膝盖,生生的冷,宽大的斗篷铺在地上,被烛光照的火红。李管家躬身捧着一根树条走了上来,石坚这才站了起来,看了李管家捧上来的柳条,却突然动了怒,冷冷地问:“我叫你拿荆条,你这拿的是什么?”
    李管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急声说:“主子息怒,舅少爷身子金贵,可经不得拿荆条打,舅少爷纵然有错,主子也看在夫人的面子上从轻发落,夫人久在病中,伤心了可怎么使得!”
    冬奴见李管家提起他的姐姐,鼻子一酸,心里更觉得不平,想他们姐弟两个,一个是名噪一时,引京中无数贵公子竞折腰的千金小姐,一个是受尽世人尊崇,无人不敬慕,无人不仰望的兰陵公子,在京城哪一个不是高高在上由人膜拜,到了这里,一个任由冷落郁郁寡欢,整天缠绵病榻,一个只因其父了他一个不得宠的妾侍,就要烧到这种侮辱,凭什么?!他又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凭什么要跪在这里由他责罚?
    他一咬牙,扶着地就站起来。李管家吓得赶紧去拽他,却被他一把推倒在地上。石坚这回是真生气了,厉声喝道:“阿奴,你站住!”
    冬奴听也不听,回头瞪了一眼,见那些下人们没一个敢上前拦他的,扭头就朝外头走,男人快走几步一把拉住他,喘着气说:“你再走一步试试?”
    冬奴咬着牙一甩,就把男人给甩开了。可是他刚又走了两步,就又被拽住了,这次再不能轻易挣脱,他拼了命地挣,可是力气不够,突然就哭了出来,泪珠子簌簌而落,慌了男人的心神,他反手就挥了一巴掌。那巴掌“啪”地一声打在男人脸上,这下不止底下的那些人,连石坚自己也怔住了。冬奴趁机挣脱了他,拼了命地往前跑,一直跑到关信他们住的院子里头,大叫着问:“我的马呢?我的马呢?”
    关信赶紧披着衣裳跑了出来,看到冬奴气成那个样子,满脸都是泪光,急忙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冬奴已经瞅见了他的马,一句话也不回答,跑过去牵出来,跳上马挥鞭子就走。那马奔出来踉跄了一下,差点把关信撞到了地上,关槐站在门口急道:“关信,到底怎么了?”
    “我……我不清楚啊……”关信慌忙撒腿去追,可是他哪有马跑得快,不一会儿就甩到了后头。他正急的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石坚已经急匆匆地追到了院门口,厉声问:“你们少爷呢?”
    “少爷……少爷,少爷刚骑马……”关信边说边往后头跑:“我这就骑马去追!”
    李管家在后头气喘吁吁地说:“我叫石三他们也过来!”
    没想到石坚却伸手拦着了他,对着门口看了一会儿,只听见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小,大门口一阵慌乱,冬奴已经闯出去了:“他性子太烈了,这次顺着他,以后指不定还会出什么事,别管他,由着他去。”
    第八章 驯服之路(2)
    “可是……”李管家急成一团,冬奴可是燕府的独子,要是万一出了意外,燕怀德还不得闹个天翻地覆,他们主子再神通广大,燕怀德要真是撕破脸,到底是个两败俱伤的下场,到时候让别人渔翁得利,他们石燕两家就更悲惨了。
    石坚的脸上有些隐忍的痛惜,依旧坚定地说:“吃点苦,才能煞煞他的性子……”
    他们石府的人没有跟上去,关槐关信几个却骑着马追出去了,外头大雪满地,关信倒不怕冬奴跑的远,只怕这天寒地冻的出了意外,那他们有生之年也不用活着回去了。可是他们也是初到连州,对这一带的地貌并不熟悉,石府又在北郊,人烟稀少,夜色里望上去白茫茫的一片,天与地都笼罩在雪色和夜色里头,胧胧的黑和胧胧的白。关槐只穿了一件单衣,冻得瑟瑟发抖,关信回头看他冻成这样,喘着气说:“大哥你先回去穿件衣裳,要不然你这样,少爷没找到呢,你就先倒下了。”
    “这时候哪还有空顾着这个,咱们赶紧分散了找,少爷莽撞任性,要是丢了可怎么好?”
    关信听了也着急,骂骂咧咧地咬了咬牙:“姑爷也是,再怎么着也是小舅子,他们石府竟然一个人都没出来。”
    “出门在外,靠人不如靠己,别废话了,赶紧找,你们两个去那边,我们两个去这边。”关槐说着便骑马往西边而去。关信叹了口气,说:“咱们走这边。”
    冬奴当时确实是气坏了,又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脑子里那么一热,就骑着马跑出来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只是骑着马飞奔,那马虽然和他并不熟悉,只骑过一两次,却很听他的话,撒了蹄子就朝前跑。外头黑漆漆的一片,人家越来越少,最后到了一片空旷的树林里头,只有一条窄窄的小路,上头白雪皑皑,仿佛从未有人踩过。突然又乌鸦“呱呱”地从他头顶上飞过去,吓得冬奴猛地打了个寒颤,这才停了下来,喘着气朝四周观望。
    他的马已经累了,垂着头不断地喘气,冬奴摸着马的脖子,呆呆地往四周看,只见黑漆漆的一片,不知道是到了哪里,连一户人家也没有,这才紧张了起来,他只顾骑马跑,连方向也没有摸清楚,连州地处东西两朝的边界,他如果是一直朝着西北跑的那就糟了。他骑在马上转了一圈,忽然后悔没有带着关信他们出来,他这样要是出了意外怎么办,掉进河里掉进悬崖,遇到强盗或土匪?他就算生气,想叫石府里的人担心他,也该在石府附近溜达,现在怎么办?自己连来的路也不认识,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找得到自己。要是他们找不到,或者压根不想找,那可就糟糕了。他一个人呆呆地在树林里头溜达,有悔有恨也有恐惧,也不知道在树林里头呆了多久,林子里偶尔有鸟兽窜过,每一次都吓得他心惊胆战,身上冷的厉害,北风并不大,只是冬奴从没受过这样的惊吓和寒冷,身子也哆嗦起来,他伸手探了探自己的额头,额头冰凉的一片,眼皮子却有些热,好像有些烧。他正想着,前头突然有几个骑着马走了过来,走的不快,隐隐还传来说话声。冬奴趁着雪色看了一眼,觉得那几个人穿着不像是当兵的,这才大胆走了过去。走近的时候那几个人也看了过来,不住地盯着他看,其中有个人还提起了马灯,小心翼翼地冲着他照了一下。那些人看到他的时候惊了一下,冬奴带着帷帽,因为一路疾奔的原因,额头的头发从粉色的发带上垂落下来,润泽的嘴唇冻得绯红,眼睛因为刚刚哭过,还泛着水光,眼神已经烧的有些迷离,脸颊上泛着异样的潮红,看着有一种凄艳的俊秀。冬奴微微挡住了眼,他不懂人情世故,连声“大哥”都没有叫,就小声问:“请问,连州石府在哪里,你们能送我过去么?”
    那几个人却没有回答,冬奴抬头去看领头的哪一个,那人包的很严,带着虎皮帽子,很英武的摸样,正直直地打量着他。他壮着胆子又问了一遍,这回带了敬称,说:“几位大哥如果知道请告诉一声,不带我过去,给我指条路也行。”
    后头有个人看着他问:“你是石府什么人?”
    冬奴清醒了许多,多长了个心眼,小声说:“我是石府管家的亲戚,有事要求他,麻烦几位大哥给我指个方向。”
    那人往右前方指了一下:“石府离这可远着呢,不过过一两里就有人家了,你要是再找不到,就再找人问。”
    “我带你过去吧。”领头的那人突然说话了,冬奴只觉得那人不像什么好人,眸子鹰一样盯着他看,看得他背上发凉,心下就有几分躲避:“不用了,多谢!”
    他想着趁早离开他们才好,可是刚走了两步,那人就骑着马追了上来,冬奴不敢来强的,只好骑的更快,后头那人却突然笑了出来,语气却有些不满,问:“你怕我们是坏人?”
    冬奴背上一凉,赶紧停下里摇头说:“没有没有。”他只是听着那些人的口音不像中原人,跟连州的口音也有些区别,心里怕那几个是西朝人,他听说西朝人很野蛮的,饮血茹毛,杀人不眨眼。
    “你一个小孩子,这么冷的天,你要是再迷了路,还不冻死你?!”他说着又扭头对后头的人说:“你们在这等我,别跟着过来了。”
    那几个人欲言又止,却都老老实实地停在原地,看着他们窃窃私语。那人说着就打马和他并骑,扭头看了他一眼:“我看你不像本地人?”
    冬奴知道自己的身形相貌瞒不住,实话实说道:“我是京城来的。”
    那人又看了他一眼,说:“怪不得……”
    “什么?”
    “我看你细皮嫩肉,长得比小姑娘还要漂亮,一看就不是本地人。这的风水虽好,却养不出这么水灵的人。”
    冬奴有点害怕,又有些不好意思,说:“大哥说笑了!”
    “你既然叫我大哥,不告诉大哥你叫什么名字?”
    冬奴愣了一下,他口里叫的大哥可和眼前这个人口里说的大哥不一个性质,他那个大哥是对所有比他大一些的男人的通称,这人却自作多情,一口一个大哥,还真是不害臊,脸皮跟他那个姐夫有的一比。 他嘴角笑了笑,说:“不敢高攀,我叫阿蛮,只是一个奴才……你叫什么……大哥贵姓?”他很不习惯这样低声下气的说话,脸都有些发红了,心里暗暗地想他要怎么摆脱了这个人。那人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笑着说:“我叫拓跋悭。”
    冬奴心里头却“咯噔”一下,脸色瞬间就白了:“你是西朝人?!”
    他说着立即抓起了缰绳,拓跋悭看了他一眼,说:“你怕西朝人?”
    “不是怕,是没见过。”他细心看了一眼,果然见那人轮廓有些深,心里头怦怦直跳。西朝皇族就姓拓跋,拓跋是西朝望族,祖上是鲜卑人,后来和汉人融合,尽管如此,据说长相还是和他们东朝人有些区别,人高马大,连州基本上算是东西两朝的过度地区,他姐夫石坚据说就有鲜卑血统,所偶一才长得那么高大挺拔。他看了一眼,心想西朝人原来长得是这样,轮廓较深,鼻梁和他姐夫的一样挺直。这个拓跋悭也是很英武的,却没有他的姐夫石坚英俊,可能是他看不惯鲜卑人长相的缘故。
    拓跋悭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自己也有些痴了,叹一声说:“小兄弟长的可真美,你要不说话,我差点当你是个女孩子。你们东都人都长这样么?”
    冬奴见他一直楸着自己的容貌不放,收敛了笑容,说:“我不知道。我从小就搬到连州来了……大哥不用送了,我认得路了。”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拓跋悭不理睬他的敌意,指了指前头说:“你小小年纪,这么冷的天。怎么大晚上的骑马跑出来了?”
    “我的马不听话,自己跑过来的。”冬奴扭头看了一眼,说:“你……大哥也在连州住么?我听说这里守岗守得很严,你们怎么进来的?”
    拓跋悭笑着看了他一眼,说:“怎么,我告诉你了,你打算朝你们主子邀功?”
    冬奴笑了出来:“我只是一个奴才,见不到他的。”
    “他?”
    冬奴吁了口气,说:“我们主子。”
    拓跋悭也不再说话,只是不住地打量他。冬奴骑得快了些,前头逐渐开阔了起来,已经有了人家,前头已经有人赶了过来,看着像是关信他们。拓跋悭停下马说:“再往里就是石府了了,我就送小兄弟到这里。”他说完又笑了出来,直勾勾地盯着他,问:“现在我已经将你安然无恙地松了回来,也能证明我不是一个坏人了吧,作为回报,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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