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尽管他无意皇位,可在秦曦的眼中,自己却始终是个无法忽视的威胁。或许是因为其他人就算有再多的戏码也终究是配角,最高权力的转移与更迭,只会在同为皇家的两个人之间产生。
    从高怀恩的叙述来看,闻冲所持有的、当年秦煜阳留给他的遗诏,不论上面具体写了什么,至少是有关于他、秦曦,以及北周的皇位的。能让秦曦如此恼怒失态的信息会是什么,秦景阳其实也能猜出个大半。如果他的猜测属实的话,那么不论襄王府是否插手进闻冲之事来,秦曦对他的仇恨都会在一夜之间猛然拔高,就算不日付诸行动,着手铲除他这个心腹大患,也不是不可能的。
    先下手为强。虽然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甚至是有些仓促,但是……人生中又有多少事情,是能让你做足了万全准备,才慢悠悠降临在你身上的呢?
    就比如说他和楚清音的身体互换。一切都是由此而起,才会滋生出后来的那么多变化。在他那一日出宫为皇兄烧香,遭遇秦庶人伏击的时候,又如何能想到将发生这种古怪荒谬的事情?
    秦景阳在心中低笑起来。想到楚清音,他心头那股沉甸甸的感觉似乎也随之移去了大半。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吐了出来。
    “征明,备车马。传令陈横,要他按最坏的情况做好准备。”在楚敬宗和程徽的注视之下,襄王猛地睁开眼来,神情冷冽沉稳,目光如电。“我这便修书一封,你挑一个信得过的人,秘密送至太尉府,务必要他亲手交到陈太尉手上。”
    说罢,他站起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王爷,”见秦景阳这便要离开,楚敬宗匆匆起身,追着他走出几步,连忙道,“若是有用得上臣的地方,还请——”
    襄王回头瞥来的一眼止住了他还没有说出口的半句话。见丞相如此,秦景阳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可眼中却看不到半点笑意。
    “今日之事,多谢告知。在一切平定之前,丞相还是回府静候消息去吧。”
    .
    摄政王为了闻冲的事情入宫了!
    这个消息一经流出,立刻如同燎原之火般传遍了全京城。目击者不在少数,许多人都看到了,襄王一反往日轻车简从的低调风格,摆出了亲王的全部仪仗,一大清早便气势汹汹地向着皇宫而去。尽管没有任何确切消息表明他的入宫与昨日司隶校尉下狱一事有关,但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这样大张旗鼓,实在是由不得人不多想。
    早在先前的一系列事件当中,心思敏捷之辈便已嗅到了山雨欲来的味道,知道这北周或许是要再变一次天;然而当一直作壁上观的摄政王终于下场的时候,亲眼目睹的感觉却比脑海中的想象要更加震撼,更加令人紧张。许多人都感到心惊肉跳,摄政王这架势那里是人臣觐见君主,分明是叔叔去向侄儿问罪了!
    难道,这一刻终于真的要到来了吗?
    一整个上午,京城都处于前所未有的安静当中,就算是远离朝堂大事的升斗小民也觉察出了上层的暗潮汹涌,人人闭户不出,门窗紧闭,生怕被殃及池鱼。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遥遥眺望着皇宫,盼着能第一时间得知最新的进展。
    终于,在晌午刚过的时候,摄政王的亲王仪仗再次从皇宫的西门出来了。队伍并没有直接返回襄王府,而是改道而行,浩浩荡荡地朝着刑部大牢而去。
    于是人们便知道了,这第一轮交锋,是摄政王获得了胜利。
    半个时辰后,京城南郊。
    轻轻一扯马缰,秦景阳在折柳亭外停住了脚步。他看着这处当年楚清音以自己的身份、送别虞冕与秦玉昭夫妇的地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但很快,这份物是人非的感慨也被他抛到了脑后,襄王滚鞍下马,来到后方不远处的马车外面,扬声道:“下车吧,闻校尉。”
    “闻某已无官职在身,这声‘校尉’担当不起,王爷还是收回吧。”片刻后,从里面传来了男人平静的声音。
    遮帘掀开,先跳下车来的是程徽,向秦景阳一点头,然后转身朝车中伸出手去。闻冲低声道了句谢,借着他的搀扶慢慢将双脚落至地面;他的脸色极差,和长史相比犹要苍白三分,两人站在一处倒是分不出谁才是久病难愈之人。
    “校尉身上有伤,原本不宜颠簸,但眼下本王这边也实在抽不出人手,也只能委屈校尉自己骑马了。”秦景阳微微一笑,并不在乎闻冲的纠正。他将自己的那匹马牵过来,把缰绳递到对方手里。“秦曦此时应是全神贯注于如何对付本王,倒不会再关注他人,可徐家却未必肯放过你,校尉还要一路小心。若是能寻到你那些部下,便是再好不过了。”
    “多谢王爷提醒。”听到秦景阳对今上直呼其名,闻冲也只是低垂着眼睛,没有任何表示。他接过缰绳,微微收紧手指,似乎在犹豫些什么;片刻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来看向襄王。“王爷救我一命,大恩无以为报。闻某这里还有一物,我已再无使用它的机会,可或许交到王爷手中,却还能有些用处。”
    “哦?”秦景阳扬眉,“是什么?”
    “是先帝的遗诏。”闻冲淡淡说道,“或者说,是遗诏的真本。”
    闻言,秦景阳和程徽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真本?”过了好半晌,秦景阳才迟疑着开口,“难道皇帝搜走的那一份是……”
    “是仿制品。闻某手下有一人名为魏七,最擅伪造文书印章。当日得了诏书后,为防万一,我便命他造了一份假的置于家中,另将真本秘密藏于他处。”闻冲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卷,递了过来,“这是地址,遗诏便放在那里,一同存放的还有鉴别真伪的方法。若是……皇帝欲将自己手中的那份遗诏与王爷的对质,便如那纸张上所言行事即可。”
    “校尉先前向我要纸笔,原来是要写这个。”程徽恍然大悟。
    “如此行事缜密,滴水不漏,难怪皇兄会对你如此器重。”将那小纸卷攥在手里,秦景阳忍不住赞叹道。
    可闻冲听了这份称赞却并未露出任何欣喜的表情。“闻某倒宁愿……这两份真假遗诏永远不会有派上用场的那一天。”
    说出这句话时,他的语气总算不再如死水般平板无波,而是透出了复杂难言的苦涩。
    秦景阳要兵变,要逼宫,虽然胜算极大,可毕竟是名不正言不顺,哪怕日后有再多文治武功,这里终究是个污点。可有了这份遗诏便不同了,先帝亲旨,白纸黑字,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不但可以立刻压下其他朝臣的反对与质疑,甚至让他们反过来站在自己这边,将来也不会背上篡权夺位的骂名。
    而这份最强大的武器,恰是他——曾发誓要为新皇肝脑涂地,万死不辞的闻冲——所亲手奉上的。
    或许在秦曦默许徐家人对他刑讯逼供,让他屈打成招认下谋逆罪名,以便光明正大将他处斩示众的那一刻起,那一颗历经风霜却不改赤诚的心,便终于彻底地死去了。
    秦景阳与程徽沉默地看着这个心灰意冷的男人跨上马背。坐稳时闻冲的脸色白了一下,但他很快挺直了脊背,双唇抿成一条顽强的直线。
    他还有他的骄傲。
    “王爷,长史,后会无期。”向下方的二人一抱拳,曾经的司隶校尉调转马头,毫不留恋地朝着与京城相反的方向离去。
    “皇兄当年将那份遗诏留给他,便是在他的身边埋下了一道催命符。”目送着那一人一马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秦景阳方才叹了口气。“就算不是如今的局势,只要秦曦知道了这东西的存在,就绝无再留他活口的道理。”
    “能够留得性命重归山野之间,无需再插手这些凶险的权势争斗,对闻校尉来说,或许也算是个不幸中的万幸的结局了。”程徽也轻声说。
    这时从两人身后传来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秦景阳和程徽同时回过头去,却见一面孔陌生、家丁打扮的人在一名王府侍卫的陪同下,朝这边匆匆走了过来。
    “你是……相府的人?”不等那侍卫解释,秦景阳已认出了对方的那身衣裳。他毕竟顶着楚清音的身份在楚家生活过一段时间。“可是丞相有事通报?”
    “是……是。”直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这家丁显然十分紧张,说话都有些磕巴。“相爷托……托小的禀报王……王爷,在王爷带着人出……出城后不久,圣……圣上便派了一队禁……禁卫军,将王妃和小……小郡主强行请到宫中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天出去串门了,对自己能否今天完结再次产生了怀疑……
    不过明天是肯定能完结的!【x】
    ☆、万事俱备
    听到这个消息,程徽顿时脸色一变。他将忧虑的目光投向秦景阳,却是一怔:“……王爷?”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秦景阳的反应十分平静,即使是早就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他的表情也镇定得有点出奇。要不是深知摄政王夫妇感情甚笃,程徽几乎要怀疑秦曦的这一步是不是走错了棋。
    “如果能将闻冲成功救出,秦曦便很可能会趁我们送他离开京城的这段时间对襄王府发难,将清音和绵绵劫为人质,借以用来威胁我,这一点我已经考虑到了。”果然,他听见秦景阳说道,“在出发之前我已和清音谈过,若是事情真的变成了这样,接下来又该如何应对。”
    他将闻冲交给他的小纸卷放在程徽的手里。“征明,你带人亲自去一趟这上面所说的地点,把那件东西取回来。通知各部,一切照常行事,但要比原计划推迟一个半时辰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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