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错误,错得离谱。
    门被推开,她知道,是他进来了。但她已经不想看他一眼。
    “阿凝,”他低声唤了一句,一步步,慢慢靠近她,“岳胧烟跑了,我没有办法立刻证明我的清白,但还是想跟你解释一次。”
    “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也没有一副菩萨心肠。我做过的事情我认,可我没做过的……也必须和你说清楚。”
    女子抬头看了他一眼,眸中已是死灰之色,仿佛并没注意他在说什么。
    她的目光这样绝望,让赵琰的心头狠狠一痛。他续道:“阿凝,你信我,我从未和荣宓有过任何联系,更不提交情。只有岳胧烟,替我回过她两次信,后面也再没回过。你说你看过她写的日志,应该知道这一点。至于这种邀她去青玉殿的字条,是我特意捏造出来给宁知墨看的。至于那块棉帕,那是小时候我唯一遇见她的一次,她在哭,我就随手给了……”
    “住口!”阿凝忽然吼起来,“你可以再继续践踏我姐姐试试!”
    赵琰愣了一瞬,很快又续道:“阿凝,我并没有……并没有践踏她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你,我爱的,也从来都只有……”
    “啊!”阿凝尖叫了一声,猛的捂住耳朵,“你不要再骗我了!你骗我骗得还不够吗?!你离开这里,离开这里!我不想看见你,不想!”
    后来孤身寂寥的那些日子里,赵琰才惊觉,其实这种男女之间的事情,又如何解释得清楚?只会越描越黑罢了。这口黑锅,他只能背着,背上一辈子。
    然而这时候,他还是试图让阿凝知道真相,他想,阿凝是个明事理的人,分析事情时客观冷静一点都不输给他,谁是谁非,她能辨认得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好困。。
    ☆、第149章 雪满路(四)
    第149章雪满路(四)
    没有谁是绝对理智的,特别是牵涉到与自己感情深笃的人或事。阿凝从来都是赵琰的不理智,这一点他早已清楚;而以那样凄惨的方式死去的姐姐,便是阿凝的不理智。
    这些年来,阿凝一直以为姐姐的死纯属意外,心中的怨怼只是针对上天的无情。曾经有很久,她甚至痛恨这样的世界,上天以万物为刍狗,轻易剥夺去她最亲之人的性命,她也多少能理解姐夫的行为——这个世界如此让人失望,让人厌倦,留下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时至今日,她猛然发现,此事原来是人为,叫她如何能客观?如何能冷静?当年她有多么憎恨上天,现在就有多么憎恨这个仇人!这种恨意排山倒海,早已冲毁她所有的防线,满心的溃不成军,何谈理智。
    赵琰也已经到了绝路,手无措间只是继续重复着,申辩着,他恨不能剖开心肺来表明真心,“我没有骗你,阿凝!我就用你所说的、我最爱的权势和地位来起誓,我若有半句虚言,就叫我失去这所有的一切!”
    他后面又说了什么,阿凝已经没再听了。他跟她作徒劳的解释,她只看着他眉目里满满都是痛楚,心头竟莫名涌现出病态的快感。可这快意越深重,她心口的裂痕就越大。
    事实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包括荣宓的死,他对荣宓的伤害,荣宓对他的爱情;同样也包括,她对他的爱情。这是她爱的人,她最爱的人呵……她在恨他的同时,却没办法让这几年来的夫妻感情化作飞烟,或许,这才是她痛苦的根源。
    她就跟木了一样坐在那里,双眸空洞,容色苍白,整个人单薄得如纸一般,仿佛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倒下。
    赵琰不知道她听进去多少,最后他没再说话,她的神情也没变动一分,仿佛眼前的他根本跟她毫无关系。
    “阿凝,你跟我说说话。”他朝她低下身去,大掌想跟她拭泪,却在她投过来冰冷而深痛的目光时,突兀地停在空中,没敢碰她。
    “我不想看见你。”她轻而冷的声音。
    *****
    年关渐近,京中不管是平头百姓抑或是贵门府邸,都开始帖对联、挂灯笼,一片春节的喜气洋洋。按照惯例,正月里所有有品级的诰命夫人都要进宫参拜皇后,这是一年里少有的可以在盛宠的皇后娘娘面前表现的机会,所以很多人都早早寻思着备什么礼。然而这正月刚到,宫里就传了消息出来,说娘娘身体抱恙,需要静养,免了一切参拜礼仪。
    东临侯府里,吴琴玉正逗着宝宝玩耍,听到下人的回禀,忍不住问向一旁的婆婆,“皇后娘娘身体抱恙,咱们要不要递牌子去宫里瞧瞧?”
    荣寰的嫡长子荣懃如今也快一岁了,得了荣家好相貌的真传,生得眉清目秀的,人人见了都要赞一句。
    闻言,姜氏眸间闪出几分忧虑,“我递过了,宫里还没有回信儿。”
    吴琴玉看她神情,亦担忧道:“娘娘以往有些小病痛,都会派锦环来知会我们的,可这次却一直没信儿。听说这几日皇上也情绪不好,连续发作了好几个大臣。”莫非,传言说皇上和娘娘吵架的事情是真的?
    最后这句她没明说,但姜氏自然知道她的意思。
    她又何尝不担心呢?毕竟情况的确很异常。摇篮里的宝宝又开始哭,姜氏轻轻拍了拍,道:“还是先等等消息吧。”
    此时,皇宫里安静得可怕。
    阿凝数日未进水米,众人束手无策。有一次赵琰试图喂她吃东西却遭到她疯了一般自残式地抵抗,这让他不敢再碰她,此后他就这么时常徘徊在她门口,迟迟没有踏进去。他的出现,似乎只是加重她的痛苦。
    这日清晨,阿凝自半昏半睡中醒来,唤了锦珠锦环到跟前来,问起来几位小殿下这几日的生活起居。
    锦环红着眼睛道:“小殿下除了几日不见娘娘十分想念之外,别的都是好的。皇……皇上也时常去看望他们。只是娘娘你自己,也要保重身体啊!”
    阿凝轻轻点了头,“他们好就行了。你们以后也要帮我好好照顾他们。”
    二人心头一惊,“娘娘!您……”
    阿凝拜拜手,捂住胸口咳了几声,“我知道的,你们下去吧。”
    锦环还想再说什么,可是阿凝已经低下头去,不再看她们。
    二人离开后,屋里又恢复冷清。不知第多少次,阿凝翻开了那本厚厚的日志,一字字读下来,泪水再次落下,晕染了上面娟秀的字迹。
    她素来自认与荣宓关系亲近,却从来不知,在她心中有这样一段深到刻骨至死难休的感情。这是何等的执念,何等的信念,才能让她写下这样真切到肺腑的词句。便是外人见了都能感动到心口上,更何况是熟知她心性、和她亲密至此的妹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日志是她的树洞,她没办法像外人袒露的东西,能在这里得到宣泄和慰藉。可里面的感情的流露,在阿凝的心里,无疑又加重了赵琰的罪孽。
    荣宓对他付出了这样多,他回报给她的是什么?!
    “大姐姐……”她哽咽着唤道,“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应该跟他在一起,他是害死姐姐的凶手;可她也没办法对他做出什么来,因为……他亦是她的爱人,是她孩子的父皇。
    她什么都不能做,这座皇宫,她也待不下去了。
    她收好荣宓的东西,勉力起身,推开了窗子。外头,宫阙重重,风雪正盛。
    赵琰随时知悉熹宁宫的一切动静,当他推门进去时,阿凝已经收好了包袱。
    小小薄薄的一只。她这一刻才发现,她身边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他所给予,都烙上了他的印记,和他密不可分。真正属于她一个人的,实在太少。
    赵琰也跟疯了一样,冲上去把背对着他的身子扳过来,直视着她的眼睛,“阿凝,这就是你对我的感情?这样脆弱,不堪一击!因为外人,因为误会,你就要抛弃我?!甚至抛弃你的孩子?!”
    女子的目光异常安静,“对我来说,她不是外人。她对你所付出的一切,也不存在误会。至于孩子……”她眸中闪过痛苦和挣扎,最终仍然归于平静。
    “我知道你会照顾好他们的。赵琰,你放过我吧,我也放过你。你们原本就不该在一起。”
    赵琰笑起来,他捉住她双肩的手指那样用力,仿佛用掐进她的身体里,“不该?因为她对我付出,所以我必须有所回应?所以我就不该追求自己喜欢的人?!阿凝,我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女子只是摇头,“你不必强调你对我有多好有多喜欢,这于我来说只是罪恶和负累。我承认,在失去姐姐之后的黑暗和痛苦里,是你解救了我,若是没有你,我说不定永远也走不出来。可是,是因为你,我才失去了她。她是我最亲最敬的人,她对你的感情比我早比我深,她因你而死……没有办法的,赵琰,我们之间,已经走到绝路。”
    她低头,长长叹了口气,自己都惊奇于,竟然能在这个时刻说出如此逻辑通顺的一大段话来。
    “放手吧,让我走。”她低声道。
    赵琰愣了好久,并没有如她所愿的放开她,反而用力一扯,把那只包袱撕开,狠狠扔到了墙角。
    他猛的把她压到一旁的床柱上,双眸通红地盯着她,“我不可能让你走,阿凝。我说过很多次,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他忽然低头吻上来,阿凝拼命挣扎,很快,唇齿间便有了血的味道。
    犹如一只被逼迫到极点的雄狮,他反剪了她的双手,用力吸吮着她唇上的血迹,狂乱带着暴戾的吻往下蔓延。
    没有人知道,她在他心里意味着什么。小时候的阿凝总觉得,大姐姐荣宓是她的指明灯,而于赵琰来说,阿凝不止是他心头的指明灯,更是心头最嫩最脆弱的那块肉。若是离开了,便没办法呼吸,没办法存活。她怎么能说走?怎么能?!
    他迷乱了双眼,不知何时已经把她压到榻上。她的力气在他眼里简直不值一提,他不顾她的呼喊和哭叫,只想得到某种可能缓解他痛苦的慰藉。
    这无疑是作茧自缚,饮鸩止渴。
    她的泪水落到他的指尖时,他终于醒了。停下所有的动作,他的目光落在她安静而悲伤的小脸上,亦落在她痕迹狰狞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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