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好端端的就病了?夫人可派人去看了?”
    龚姨娘的声音很好听,据说她年轻时就是凭着一副好嗓子,让国公注意到了她,在外面养了几年之后,就给收入了府,从外室抬成了姨娘,年轻时凭的就是这温婉动人的气韵,如今凭的便是岁月沉淀的安静,龚姨娘似乎有一种能让人静下心来说话的能力。
    言昭华站在柳氏身后,默默的观察着这个上一世,一直藏身于谢氏身后的军师,后来她们龚家发迹,皇上还特意给她封了个黎国夫人的称号,凌驾于谢家及众人之上。
    “岚姐儿在京城住习惯了,突然到了豫州,水土不服肯定有的,我已经派人带了大夫和药赶去了豫州,龚姨娘不必担心了。”
    柳氏对龚氏倒是出乎言昭华预料的客气,不过想想也是的,龚氏不管怎么样,都给谢家生了三个孩子,其中有两个儿子,一个如今成了皇子伴读,前途光明,就连生母龚氏都母凭子贵,被封了个六品诰命,柳氏纵然心里不爽,可也不能像对普通姨娘那般对待龚氏了。
    龚氏听了柳氏的话,状似放心了般,站起来对柳氏拜谢,规矩做派十足,让人丝毫抓不到把柄,发觉了言昭华在看自己,龚氏也不遮掩的看向了她,两人眼神交锋,言昭华未露惧意,坚定又冷静的目光让龚氏都不禁挑眉。
    收回了目光之后,龚氏又留下来跟柳氏说了一会子家常,似乎一点都不在乎院子里还跪着她的亲外孙女,光是这份忍耐,就足见这人的厉害。
    不过言昭华也立刻想到了龚氏这么做的原因,不过就是想收服言昭宁,让她看看在危难关头,对她伸手相助的是谁。等了大概大半个时辰,龚氏才幽幽的开口说起了言昭宁,柳氏将先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龚氏,龚氏自然跟着说了两句言昭宁的不是,话锋一转,就对柳氏提出要将言昭宁带回去教训的话,柳氏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好吧,今日我就算卖给你个人情,宁姐儿你带回去,是该有人好好的教教她该怎么做人做事了。”
    龚氏跪谢柳氏,便走出了门,亲自到院子里将浑身湿透的言昭宁给扶了起来,搀扶着离开了擎苍院。
    言昭华站在窗口,对柳氏不解的问道:“外祖母何必让龚姨娘把宁姐儿带回去呢?宁姐儿此时正恨着,若不加以引导,很容易误入歧途的。”
    言昭华的话说的相当委婉,不过柳氏怎会听不懂,笑着说道:“她若误入歧途也是她咎由自取,有些人的天性是没法改变的,你以为收服了她,可却不知,品行早已天定,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宁姐儿和你不同,她功利心太重,每回来府中,最为讨好的就是我,因为她知道,定国公府我说了算,所以她就只跟我亲近,却从不去管其他人,跟柔姐儿她们出去,借的是定国公府的名,可是却是结交的她自己的朋友,你何时见她介绍自己的朋友给柔姐儿她们认识?所以说,有些人的性格已经注定,谁沾了……都会有后悔的时候。”
    柳氏的话说的言昭华恍然大悟,原来柳氏早就看清了言昭宁的本性,知道她唯利是图,没有了谢氏,她就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天生凉薄之人,绝不会因为暂时的一点小恩小惠就在今后的日子里,对那人死心塌地,倾囊付出。她每走一步都会下意识的挑选对自己有利的,只有自己才是值得同情和保护的,而其他人……
    柳氏见言昭华的神情,便知道她已经明白背后的含义,心中宽慰,只觉得这个外孙女有薇姐儿的灵性,又比薇姐儿多了几分隐忍,薇姐儿毁就毁在太过自信,太过张扬,若是她心能放宽些,不要将全副心神都放在言修身上,也许她的生命就不会那样短暂。
    言昭华盯着柳氏看了好一会儿,觉得柳氏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之中,思虑之后,对柳氏问道:“姨母……是不是活不长了?”言昭华的声音在偌大的厅内响起,空灵又清脆,一下子把柳氏的思绪给拉了回来,柳氏被言昭华的这个问题惊讶了,将目光转向了言昭华,就看到一双睿智的黑眸,并不打算隐瞒,沉吟片刻后,便点头回道:“是,半个月吧。”
    言昭华深深的呼出一口气,看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柳氏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放过谢氏,让谢氏去豫州田庄不过是权宜之计,不过是为了保留谢言两家的颜面,等到谢氏到了豫州之后,柳氏就派人暗地里动手,而大家都知道谢氏的为人,觉得她就算是报回来水土不服,也肯定是自己折腾,没有人会相信,她是真的重病。
    路上的大夫和药,就算是今天出发,赶到豫州也要大半个月,那个时候,按照柳氏所言,谢氏很可能就已经‘病死了’,那个时候,就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回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言昭华虽然也想让谢氏死,可是没想到会用这样的方式,柳氏为什么要对谢氏下这么重的手呢?
    柳氏见言昭华的脸上露出不解,却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讨论下去,言昭华便没有再问,又陪柳氏说了一会儿话之后,柳氏才让桂嬷嬷撑伞送她回听雨轩去。
    下了一夜的雨,院子里的花朵落了一地,铺就出一条条颇有色彩的小径,谢馨柔和言昭华一同去学堂,昨日因为谢氏的事情传回来,所以言昭华和言昭宁两个人都没去,谢馨柔虽然也听人说了些昨日的情况,可到底不怎么了解,就缠着言昭华又把昨日的事情说了一遍,谢馨柔知道言昭宁被龚氏领回去,有感而发:“唉,也不知龚姨娘会跟宁姐儿说什么,你别看龚姨娘温温柔柔的,其实她可厉害了,祖父一生那么多女人,可留在他身边时间最长的,也就只有祖母和这个龚姨娘了,如今她又被皇上封了诰命,更是没人动的了她的地位。”
    谢馨柔这般感慨道,言昭华点点头,说道:“嗯,我也觉得龚姨娘不简单呢。”
    两人就这件事说了一路,到了学堂,就有专门的婢女守在廊上,伺候小姐们换鞋,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大家进了习室,言昭华一看桌上放着琴,就感觉自己生理性头疼,谢馨柔感觉到她的不对,回头跟她解释,说道:“哦,你们昨日没来,表舅也没来,声乐课就挪到今天来了,估摸着上午下午都是了。”
    见言昭华一副苦笑的模样,谢馨柔不禁觉得好笑,安慰道:“你怕什么呀!表舅又不吃人,弹错了音节,最多给敲一下,他又不能一整天的呕盯着你不是,其余时候,还不是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嘛。”
    言昭华听了谢馨柔的话,心里才觉得好受一些,她说的不错啊,就算她弹得不好,可裴宣也不可能一整天都盯着她,总能找到解闷子的机会嘛。
    第五十八章
    ‘表舅’今日的情绪似乎不太高的样子,进来之后,就让大家自己看曲谱,然后他就坐在前面看自己的手里的书,姑娘们对‘表舅’不起来教她们弹琴有些失望,却也不敢说什么,安安静静的看着曲谱,兀自试着发音。
    言昭华看了两页曲谱,实在提不起兴趣来,就把曲谱放下,然后从矮桌旁的书堆里找出了上回还没看完的‘东游列传’话本子,正埋头看的入神的时候,就觉得周围的气氛似乎变了,那种杂七杂八的琴声都停了下来,言昭华这才抬起头,就看见斜对面的谢馨柔正猛对她眨眼睛。
    言昭华不明所以,坐直了身体,谢馨柔的眼睛跟抽筋一样,一直瞥向言昭华的身后,言昭华顺着她的目光往后看了一眼,就明白了一切。
    裴宣正冷着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居高临下,在言昭华背后睨视着她……和她手里那本‘东游列传’。
    下意识的,言昭华就想把书收起来,却不料刚回过头一动,一只似乎带着杀气的手就擦过了她的面颊,直接按住了她手里的书本上,言昭华有些呆滞了,谢馨柔则捂着脸,从指缝里露出苦楚的神情。
    言昭华捏住书本一角,脆弱的表示着自己不愿把书交给裴宣的愿望,但很可惜,这个愿望被裴宣一个用力就摧毁了。
    书本到了他手上,也不说话,没什么表情,把书拿在手里前后翻看了两下,清冷柔雅的声音这才问道:“这是……什么?”
    言昭华摸了摸鼻子,心里把裴宣骂了个狗血喷头,是什么你自己不会看吗?从坐席上站起来,她的身量如今只到裴宣的肩膀,看起来娇娇小小,柔柔弱弱,一双大眼睛楚楚可怜,很容易伪装成小白兔的样子,尤其是现在站起来双手交握,有点无措的模样。
    “我让看的曲谱都会了?我让背的音律都会背了?”裴宣的语气听起来没什么语调,可不知为何,言昭华就是觉得他在故意针对。
    “还……不太会。”周围的姑娘都在看,她也不好表现的太过,只希望这表舅大人大量,别再揪着这事儿不放了。言昭华只觉得自己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明明刚才他还坐在前面了无趣味的看书,可谁知道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到了自己身后呢?
    “不太会……还敢看闲书?”裴宣很明显没有听见言昭华内心的呼喊,继续和她纠缠这个问题。
    言昭华深吸一口气,忍耐回答:“这不是没看见先生过来嘛。要看见先生过来了,打死我也不会看闲书啊。”
    一句话让习室里原本有些紧绷的气氛得到了些微缓解,裴宣也似乎被她这句话给逗笑了,言昭华见他不再冷着脸,心里不知为何,居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果然有的时候,人还是脸皮要厚一点才行。
    裴宣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将手里的书一卷,在手心里拍了拍,居然就不再说什么,这样轻易的放过她了。言昭华坐下之后,暗自和谢馨柔交换了一个松气的表情。
    虽然知道裴宣肯定不会对她怎么样,可言昭华还是没由来的紧张了一下,回想起那本东游列传,心里感觉到有些可惜,她正看到紧要关头,书就这么被没收了,也不知道市面上还能不能买到。
    有了这回被没收闲书的教训,言昭华是不敢再看其他的了,一天浑浑噩噩的熬了下来,终于等到了时辰,可以放课回去了。
    收拾了东西,正要和谢馨柔一起走,却听裴宣喊住了她:“那个看闲不想要了?”
    习室里的姑娘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三两个,也是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对言昭华露出了同情的目光,然后就麻利的走了,谢馨柔见人都走了,这才上前对裴宣说道:“表舅,干嘛呢,表姐也不是故意的,您干嘛非揪着这点不放啊。如姐儿刚才还在后面擦胭脂来着,也没见您找她麻烦呀!”
    裴宣一眼扫过谢馨柔,谢馨柔只觉得背脊一阵发凉,似乎被一股低气压压得喘不过气来,转头看了看言昭华,谢馨柔选择没有义气一回,对言昭华说道:“表姐,要是表舅打你,你就哭……我在外面等你。”
    低气压的表舅,谢馨柔可不敢惹,她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一定不能让这位世子大人生气受委屈,那可是恭王府的宝贝,恭王爷把他看的跟眼珠子似的,这回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她娘就那么随口一说,说教声乐的汪先生病了,府里少一个教声乐的先生,他居然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并且还像模像样做了。在他看在,自己屈尊降贵的来教一帮小丫头已经是很给面子的事情了,可居然有人在他的课上看闲书,这不就等于是不尊重他嘛……
    更何况,今日表舅进来习室时候的心情,明显是不好的,也怪表姐点儿背,撞到了表舅手上,裴宣要动手,就是谢馨柔也不敢阻拦啊,所以,干脆就不搀和了,把一切都交给表姐的命运造化好了,反正应该不会真的动手才对,只要不动手,被说两句,也就挺过去了。
    谢馨柔离开习室之后,偌大的习室内,就只剩下言昭华和裴宣两个人,裴宣坐着,言昭华站着,气氛别提多尴尬。
    沉默了一会儿后,裴宣终于舍得开口了,站起身来,弯腰凑近了言昭华说道:“在我的课上看闲书,总要付出一点代价的。”
    言昭华下意识往后退了退,不懂他什么意思,小声嗫嚅问道:“什,什么代价?”言昭华似乎有一种天生的第六感,对于危险的人或事能自己分辨,在她的辨识之中,裴宣虽然表面看起来牲畜无害,可眸子里散发出来的冷意却叫人无法忽视。
    裴宣见她退后,亦步亦趋的跟了一步,就在言昭华的心里堤防就要崩溃,准备转身逃跑的时候,他才开口,接着说道:“回去把曲谱抄十遍,把每个音都从琴上找出来,三天以后我再来,若是弹不出所有音调,我就只能去回了世子夫人,不再教你们了,如何?”
    裴宣这话一出,言昭华先是松了一口气,因为她以为裴宣要对她做什么的,但裴宣却只是说了个很正常的要求,一时将憋在心口的气给松了出去,可立马一想,又觉得不对了,裴宣这是给她挖了一个坑儿啊,什么叫她要弹不出来,他就不教她们了?这要是被世子夫人和府里其他姑娘知道了缘由,还不得一个个的把她给埋怨死啊!
    “这……我,我一个人犯的错,怎么要牵连这么多人?”言昭华觉得实在为难,就这样说道。
    谁知道裴宣不以为意,反而一耸肩,站直了身体,说道:“你也可以认为,是你一个人拯救了这么多人的机会,但前提是,你得弹出来啊。”
    言昭华只觉得头皮发麻,裴宣这人要么不笑,笑起来比不笑还恐怖,而且提出的问题和要求都很刁钻,就是那种,明明让她做不到,可偏偏又不能拒绝,这种心里的憋闷,言昭华自重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呢。
    裴宣看着她满脸苦恼的样子,心里就觉得好爽快,不得不说,这丫头的皮相生的真的很不错,最起码外形是他喜欢的类型,若是性格再单纯一些的话,就更好了,最起码,对他的防备心不会这么重吧。
    勾唇说道:“就这么说定了。三天之后,我来检查成果。”
    说完这句话之后,裴宣就负手扬长而去,独留言昭华一人在习室里,猛地惊醒,反应过来,追到门口对裴宣喊道:“那我要是弹出来了,你得把书也还给我。”
    可是这句话也不知道裴宣听见还是没听见,反正是没给言昭华任何承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垂花门外。
    谢馨柔在门外看着裴宣离去之后,才敢返回,就看见言昭华正坐在木头台阶上穿鞋,凑过去问道:“怎么样怎么样?没挨揍吧?”
    言昭华对谢馨柔没义气,把她抛下的行为十分不齿,穿好了鞋就兀自站了起来,谢馨柔自己心虚,只好锥在后头赔笑,说道:“哎呀,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这不看起来,也没怎么着嘛,我就说,表舅有分寸,他不会对你动手的,顶多给骂两句……”
    言昭华停下脚步,无奈的看着谢馨柔,满脸写着‘求你别说了’这句话,谢馨柔赶忙闭上嘴,言昭华才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之后,谢馨柔依旧紧追不舍,时不时的问两句,一直缠到言昭华的听雨轩,言昭华实在受不了她的聒噪,就把裴宣说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谢馨柔,谢馨柔为之震惊。
    “他居然这么说?天哪,我就说他今天进来的时候看起来心情不好,可能心里对咱们这些丫头都已经不耐烦了吧,只是碍于答应了我娘,不好直接回绝,这才想起用这样的方法来拒绝,让你三天学会弹一首曲子,这不是存心为难嘛,你要是弹不出来,他肯定说到做到,而且到时候还有正当理由,哎呀呀,外表看不出来,没想到他是这样的表舅!”
    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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