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嘛!”二嫂也道:“嫁人有什么好的,又要服伺公婆,又要做家事,又要生养孩子,哪里有在娘家住着舒服。”
    杜老娘听着便立起了眉毛,喝道:“既然嫁人不好,不如我们家也给你一张休书,你便回娘家舒服去吧!”
    第20章 姐妹
    二嫂不想婆婆突然生气了,被吓得哆嗦了一下,赶紧向后缩,又低声回道:“凭什么休我?我是不走的。”
    大嫂正在收拾东西,见婆婆生气了,就赶紧过来劝道:“要我说我们乡下人家又不要什么贞节牌坊的,再嫁也没什么,少年夫妻老来伴嘛,自己一个人多孤单?只是千万别再遇到郑家那样的白眼狼了,总挑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才好。就是将来茵儿、薇儿和萝儿相看时,也是要小心呢。”
    杜老娘便向女儿道:“还是你大嫂说得对,我们便不着急,这次怎么也要挑一个好的。”
    云娘只得一笑道:“若是不好,我说什么也不嫁了。”反正不管是谁,她总说不好,娘还能怎么样?
    杜老娘又愁了起来,“可是二嫁可不比头婚,并不好遇到,今天马二嫂说的又错了过去,下一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杜老娘恰好说错了,从第二天起,到杜家为云娘提亲的人便没有断过,杜家村的人也因此很快也都知道了云娘的事,虽然说什么的都有,但消息传了出去,却又多了来提亲的人。
    男方的情况五花八门,有没成过亲的,死了老婆的,年龄也从十八岁到四十八岁;至于家境,有贫无立椎之地愿意当上门女婿的,也有颇过得去的……
    不过,因为先前云娘说过,她嫁出去也是到夫家白做工。尽管杜老娘当时不赞成,但是真到帮云娘挑选时,她每每便想到了这句话。
    是啊,这些人想娶云娘为的是什么,还不都是看好了云娘有高明的织锦手艺?都想接了云娘去他们家中织锦,其实不就是白给他们做工吗?
    因此,不待云娘自己拒绝,杜老娘便都否了,又因为有了这样的心思,对来说媒的也再热情不起来。晚上,与杜老爹抱怨,“明明这么多来求亲的,可是怎么就没有一个让人觉得是有情有义的呢?”
    杜老爹倒比老伴看得开,只道:“云娘已经错过一步了,若是再嫁决不能再有一点差池。所以她愿意在家里多住些时候也好,我们慢慢挑,总能挑到不是想娶了云娘回家织锦的。”
    说来也巧,第二天便真来了一个不是为了想娶了云娘回家织锦的。
    原来杜家族中有一个堂婶,娘家姓胡,住在吴江县,是有名的富商,每年弟弟都亲自给她送年礼,还是六七年前,那胡富商遇到云娘便看上了,说是愿意出五百两身价银子讨回去做妾。
    那时郑家还有几家都是来娶妻的,唯有这一家是要纳妾,虽然出的身价银子高,可是杜家却不是卖女儿的人家,一口回绝了。后来在求亲的中选了郑家。
    不料今年胡富商再来杜家村,听了姐姐说云娘和离回家,便让人拿了五百两银子再次上门道:“这些年也纳了几房妾,可还没忘记云娘,娶回去并不会亏待,胡家妾室都有自己的小院,又有三五个下人服侍,四季衣裳、金银首饰都不缺。”云云。
    杜老娘想了想便让人先回去等信儿,自己等女儿挖冬笋回来将她叫到屋子里说了,又道:“我想着再嫁做妾的原也多,何况这胡富商我也见过几次,虽然比你大十几岁,可也不很老,且你那堂婶说他果真就是喜欢你,家里大妇又是极和善的,我瞧着却还好,又不是想要你过门织锦,不知你怎么想?”
    云娘只一笑,“娘,也许有人愿意去过那样轻闲的日子,可是我却宁愿自己织锦养自己,才觉得活着有底气。且只靠着年轻有几分颜色终不能长久,到了年老色衰的时候怎么样呢?”
    杜老娘便拍了拍巴掌,“我也糊涂了,竟然连这一层都没想到。”
    “其实不是娘糊涂了,只是娘一心就想把我嫁出去,才突然间什么也想不到了,”云娘正色道:“娘,你要是嫌着我呢,我今天就回盛泽镇去,要是不嫌我呢,就不许提再嫁的事了!”
    杜老娘见女儿正言厉色的,便赶紧道:“我哪里舍得要赶你走呢,还不是怕耽误了你。你爹也说要慢慢挑呢,我们便不急,再有来说亲的也不见了。”
    好在,没几天便过年了。按习俗,正月里是不能说亲的,所以这些人倒是都断了,可是云娘和离的事在杜家村早已经传扬了出去,大家见面总要问上几回,杜家人虽然觉得自己有理,但也没有愿意天天听人说起的,连出门都比过去少了。
    初二正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一早上,云娘的大姐雪娘与姐夫带着儿女作提着两只鸡回来,雪娘是家里最大的孩子,很早就嫁到了吴江县的康平镇许家。许家有上百亩的旱田,雪娘嫁时日子还不错。可是这些年吴江县里靠着河的村镇日子都越来越好过,可是种旱田的康平镇却还是原来的模样,便显出雪娘家的贫困了,再与云娘一比,更是相差甚大。
    就说年礼,每年都是两只自家养的鸡。听雪娘悄悄说,就是拿这两只鸡,她婆婆还不愿意呢,只是杜家每次回的礼都要比两只鸡贵重,许家才不好不让的。
    杜家二老看在眼里,都暗自后悔当年给大女儿说亲欠思量,但事已经如此,只能明里暗里给女儿补上一些,只是杜家并不甚富裕,又有一大家子人,也补不太多。
    眼下,杜老娘见雪娘只给孩子们做了新衣,她自己和女婿还是穿着寻常的旧衣,知他们生活艰难,一面笑着让坐,一面端了前两日做好的各样吃食,叫外孙外孙女们,“一大早出来一定饿了吧,先吃一点垫垫。”
    孩子们吃着,云娘便给姐姐和姐夫倒了茶,问候了许家二老和许家人,才说了几句家常,就听外面有叩门声,便觉得奇怪,大哥二哥三弟都带着媳妇孩子回了岳家,再没有别人过来,赶紧起身开门,竟然是郑公郑婆带着郑源过来了,手里还提着一包包的礼品,见了云娘笑道:“这两天在娘家过得还好?”
    雪娘这时走了出来,见了郑公郑婆便笑着迎了上前,“我刚还在想妹夫怎么没过来,正要问妹妹,您二老和妹夫就进了门,快请进。”
    云娘本不想让他们进来,可是郑源已经嘻笑着抵住了门不让她关,而雪娘这样一说,她也不好再拦着了,便转身先回了屋子。
    郑公郑婆极客气地向杜家人打着招呼,又将礼品放下,堆了满满一桌子,还在谦让,“太简薄了,太简薄了。”
    杜老爹和杜老娘也没有想到郑家会来人,又有大女婿在家里坐着,想大女婿恐还不知道云娘的事,便也不欲多说,只得客气地请他们坐了,说些闲话。
    因家里几个嫂子都回娘家了,杜老娘亲自下厨做饭菜,雪娘帮着打下手,云娘一向不能做粗活,便为大家添茶倒水、摆桌子端菜送汤,听着屋子里聊得竟然非常热闹,冷冷笑了一下。
    以前郑家看不起杜家,公公婆婆自从自己过了门就再没来过杜家村,眼下两人竟然亲自过来了;而郑源看不起姐夫,每次初二回娘家时都不大喜欢与姐夫说话,现在竟然跟姐夫说得火热,还真是稀奇呢。
    但倒底她也没翻了脸,毕竟能瞒一年是一年,自己和离的事,传到姐夫家,姐夫家的人难免不会看低姐姐一眼,康平县那里比起杜家村倒是更加封闭,还是杜家村几十年前的样子,只知守着自家的几亩地过活,女人被休回娘家就只有死路一条,若是对他们说和离,他们恐怕都不懂的。
    然后又想到自己此番回家,固然家里谁也没说什么,可是茵儿和薇儿也都大了,万一影响了她们说亲,岂不是自己的过错,想到这里方觉得自己当时也许过于急躁了。
    可是云娘却没有后悔的意思,先前她对郑源有多好,现在对他就有多恨,刚刚见他还笑嘻嘻的,就恨不把把他的脸皮抓下来,让他再笑!而且她早已经下了决心,自己再不会退回一步,就是真没了活路去讨饭也不会去郑家讨。
    既然郑家要做出一付和睦的样子,就由着他们做吧,只当是给姐姐和姐夫演的一场戏。
    过年家里最不缺的就是吃食,大嫂走前自然知道今天姐姐回来,又准备了不少菜肴,杜老娘带着雪娘一会儿功夫便做出丰盛的席面,杜老爹又拿出一坛好酒,大家坐下吃席。
    男人们一席,女人带着孩子们一席,雪娘和云娘吃了一会儿免不了要下来帮着温酒送水,姐妹两个做完了也不回席上,只在厨房里拣些喜欢的摆在灶边坐在小杌上吃。虽然是亲姐妹,一年也不过见这一回,也只有这么个机会能说些私房话。
    雪娘便道:“我听你婆婆的话,你与妹夫生了气,自己回了娘家,他们反来求你回去?”
    “也差不多吧。”
    “还是妹妹有手艺在身底气足,自己回了娘家,公婆还要来接。”雪娘羡慕不已,又劝道:“夫妻间能有什么大事?你面子也足了,一会儿跟他们回去吧。”
    郑婆可能也怕丢人,并没有将两家已经写了和离书的事情如实说出来,云娘便将实情悄悄讲了,又问:“姐姐,你说我还能回去吗?”
    第21章 纠结
    雪娘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说:“妹夫怎么变成如此模样了?真是有了钱烧的!”又道:“别人兴许能忍得,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不知道则已,一知道了,哪里还能忍得下!”
    “正是姐姐说的这样,我是怎么也不回去了,只是这事你不必告诉姐夫家里。”
    “可你这样也不是法子呀!”雪娘一心帮着妹妹筹划,可她亦没有什么好办法,只是道:“窑姐儿生的儿子定不能养的,性情从根上就不好,将来长大了保不齐就是仇人。”又道:“但再走一步也未必能有好人家,还是要仔细看看。”
    云娘见她十分发愁,反倒劝她,“我会织锦,自己能养活自己,你不必担心我。”又将家里买织机的事说了,“我就想着,姐姐也加一股,等生了银子,你的私房也能多一些。”
    雪娘提到银子,便吱唔起来,“我,我就不入了。”
    云娘见状便觉得有事,马上便问:“是不是姐姐的陪嫁银子被你婆婆弄去了?”
    雪娘出嫁时,婆家送了四两银子,杜家又添了四两,又置了些家什衣服陪送,现在听雪娘的语气显然是没了,雪娘见瞒不过,便只得说了,“这不是你姐夫家人口越发的多,地却还只有那些,越发艰难,我也不能看着家里的日子过不下去。”
    “姐姐,你真糊涂!”云娘气道:“姐夫有五六个兄弟,每个兄弟又都有好几个儿女,大家都在一处,你的嫁妆撒进去还不是一下子就没了。眼下大外甥就要说亲了,二外甥三外甥也都上十岁了,你和姐夫手里什么也没有,可怎么办?”
    “我也是没办法,”雪娘道:“你婆婆虽然那样,其实还是比我婆婆好多了,你是没见过,打人骂人、撒泼打赖的,几个妯娌谁手里也别想留一文钱……”说着滴下泪来。
    云娘与姐姐相差十几岁,小时候就是姐姐带大的,所以一向情谊极深,见姐姐哭了,心里亦难过,赶紧拿了帕子帮她擦泪,“大过年的,快别哭了。”
    其实云娘也知道有的婆家待媳妇异常苛刻,前些年就听到有一个媳妇被打死了,后来那家竟然又娶了新媳妇,所以郑家也好,姐夫家也罢,都不算是最差的,又道:“我也是一时着急,话说得过了。其实我虽然觉得公婆爱财太过,又偏心儿子,可是也不恨他们,我只恨郑源,一点夫妻情谊都没有。姐夫家里虽然穷些,倒是对你知冷知热的,郑源在家里只知道催着我织锦……”说着也撑不住哭了。
    姐俩抱在一起垂泪,“女人家都是命苦啊!”
    过了一会儿还是雪娘想起来了,“快擦了泪,过年哭本就晦气,再被娘看到了还不心疼。”
    云娘闻言赶紧试了泪,又道:“姐,我还有十两银子的嫁妆,明天我拿出来就说是你入的股,等织锦分了红,你只说我们家给外甥娶亲用的,看谁敢要。”
    “不成,不成,我怎么好用你的嫁妆!”
    云娘只道:“等姐姐有了再还我,这事情却不要告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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