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芍药苑,李嬷嬷方想起来问:“六奶奶,我们先去哪一处?”
    云娘便道:“自然先去拜见祖父。”
    李嬷嬷便觑着云娘的神色,缓缓道:“自几年前家里遭了大事,侯爷便不在正房里住着了,却搬到府东边的听雪轩里静养,平日里不大见客的。”
    “难道我是客吗?”
    李嬷嬷赶紧道:“自然不是,只是侯爷一向不喜欢人打扰。”
    云娘便道:“祖父见与不见都是应该的,只是我一个小辈却不能不去。”又缓和了语气向李嬷嬷道:“嬷嬷不必怕,难不成汤家还能将我一顿棍子打死?天理昭昭,侯府的再不待见我也不能的!有什么错,都是我领着!”
    李嬷嬷便赶紧陪笑道:“老奴并不是怕,只是这两年六爷出去了,我也时常在外面住着,帮爷打理产业,对府里的事知道得少了。再则老奴年经虽然大,但不过是见得多些,真论起道理,却总比不了六奶奶明白。”
    “这也无妨,今日我们进了武定侯府,便要相互扶持着。”
    说着话,便到了李嬷嬷所说的听雪轩,原来这听雪轩其实离芍药苑并不远,中间隔着一个大花园,算起来与芍药苑也是一样,俱都是从这大花园里隔出来的。只不过听雪轩却要比芍药苑大上很多,虽然只是对着园子里的后门,可院门依旧十分地轩昂,三间门房,两旁摆放着威武的石狮子,向内隐约可见巨大的影壁,上面画着战马刀兵,望之令人生畏。
    云娘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心里其实也是惴惴的,但到了这个时候,前面就是真摆着刀枪,她也不会后退的。抬眼见正门及一侧都关着,只开着东边的侧门,便走了过去,向站在门前的两个婆子、几个还未留头的小厮们道:“还请你们通传一个,六孙媳妇来拜见祖父。”
    几个小厮都瞧着那两个婆子,而两个婆子面面相觑了一下,只得道:“暂且等上一等,我们进去通报一声。”
    云娘等了约半刻钟,进去通传的婆子出来道:“侯爷正修行呢,这时候谁也不见。”
    “既然如此,不敢打扰祖父的清静。”云娘便转身自江花的手中拿过一对扇套,一对香坠儿,因不知道长辈们的鞋样,便在路上急忙打出来这些,笑道:“都是我自己做的,待祖父闲时再帮我奉上吧。”
    那婆子不欲收,“不若等些日子再送来。”
    云娘却道:“即便不能立即亲自面见祖父行礼问好,东西却是我的一点孝心,一定要留下的。”
    婆子们迟迟疑疑的,却见这位十分坚持,终于收了下来。
    云娘又让李嬷嬷散了赏钱,方才走了。
    接着到了玉瀚继母的住所,也是一处极壮丽的院子,里面遍植松柏,却也道:“夫人身子不好,正睡着呢。”云娘便依旧送了两样手工所做之物表达孝心,然后退下。
    再就是世子夫人之处了,却与先前见的两处不同,房屋高大,院门前一条宽敞的大道,思忖一下方位,竟是直通大门的,云娘便明白这里才是正经的堂屋。
    又见院门处等着十几个妇人,听她们口中之言便明白是来回家事的,又有丫头们穿梭不停地进出,端茶送水,又捧着各种物品,比先前两处的清冷完全不同。
    只是进门回话的人却依旧道:“世子夫人身子不好,实在起不来,改日再见吧。”
    难道再找个别的借口都不能了,只会说身子不好吗?云娘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不显,将东西留下,又道:“改日再来拜见。”带着李嬷嬷和江花走了。
    第98章 送人
    云娘回了芍药院,卸了钗环,又洗漱一番,因连日赶路,又在汤家走了这半晌,实在疲惫,便到炕上歇着。
    如蓝端了茶,便上来捶腿,云娘只摆手道:“不必了。”又向李嬷嬷等道:“东西也不忙理,你们也累了,先都各自歇着吧。”见人都出去了,想着心事,不知不觉间竟迷了一觉。
    再醒来竟然见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赶紧坐了起来,自语道:“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不想江花却站在炕下不远处,赶紧答道:“六奶奶,就快酉时了。”又将灯烛点燃,屋子里便亮了起来。
    云娘不禁失笑,自己还当是江南呢,见天色如此暗了便以为已经戌时已过,其实京城的冬日里天十分的短,还不到酉时便已经暗了下来。
    江花这时又端了茶送上来,“六奶奶,这是江南的茶,可好?”
    云娘点头接了,她到了京城只觉得处处干燥,睡醒了正口渴,便觉清香浓郁,饮后回甜,再看茶色嫩绿明亮,不由赞了句,“这茶不错。”
    正好李嬷嬷也走了进来,笑道:“这只是家里分给各房的碧螺春,还不是上好的。”
    云娘到了京城,再进了武定侯府,所见所闻已经远超她过去所能想像的,就比如眼下她所在的这间屋子,明明是严冬,可室内地上、炕上到处铺着大红毛毡,铜熏炉里袅袅升起轻烟,却一点炭气都没有,而只是宜人的香味,一如阳春三月。屋内所用的一应物品更都是上乘的,坐褥迎枕皆是新做的,选用上佳的绸缎,桌椅镶了螺钿,多宝格里摆着许多她根本就不认得的器物,炕桌上摆的几盘果子,里面倒有一半她从没见过,随便端上来一碗茶,就是碧螺春。
    这时她方明白人们为什么都想要富贵。
    可是云娘其实并非因为这富贵才一定要嫁到汤家来,可是这话她也知道没有必要说,就是说了也未必有人肯信,只除了玉瀚。
    又想到玉瀚,明明出身于这样的锦绣华第,怎么却是那样的随性而疏朗,竟能穿着最朴素的布袍,吃着最简单的食物,又能以最平和的神态待寻常的百姓?但是她转念却又觉得,也正是因为玉瀚经历了这些荣华,才能真正看淡一切,反会养成他傲然不群的性子。
    所以,这富贵既是好,也是坏,只看你从何处去想,何处去看。
    况且汤家眼下从外面看着泼天的富贵,其实却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遭到灭门的灾祸,所以富贵什么的都是虚的。
    正在胡思乱想,李嬷嬷又问:“六奶奶,现在用晚膳可好?”
    中午只在路上垫了一些,虽然也是好的,但终究不同于平常,云娘眼下倒是饿了,便点头,“摆上吧。”
    一句话下去,便有人端了水来洗手,又递了布巾擦,桌子也摆在了炕上,又有丫头提了两个食盒送上来,李嬷嬷亲自打开,摆出红烧鲤鱼、胭脂鹅脯、炸豆腐盒、素炒菜心四碟子菜,并一碗火腿酸笋汤,又两样米粥,两样点心,又问那丫头,“只这些了?”
    那丫头点头道:“厨房按例做的。”
    李嬷嬷便偷眼瞧云娘,云娘虽然不懂得,但也明白她的意思,恐怕是这菜给得少了。她虽然要挣名份,却无意于这些口腹之物,便摆手道:“就这样已经很好了。”
    云娘果真觉得很好了,平日她与玉瀚两人在家中,也不过似这般三四个菜,现在只她一个人,哪里能吃得了呢。且尝了尝,味道也不错,唯独因为是从厨房送来的,便不似在家中刚出锅端出来那般热气腾腾,好在也不凉。便每样都吃了一些,又用了两块点心,喝了半碗粥,方一放下箸,早有人又送了漱口的茶,然后又洗了手,然后是才吃的茶。
    事事都有人做了,云娘坐在炕上,一时觉得落入这富贵窝中,竟不知做什么好了。
    只是她毕竟是闲不住的性子,便起身在屋子里到处走走,看了一回,便明白这芍药苑是专门为自己收拾出来的,因为里面所有用品皆是崭新的,并没有一件玉瀚的东西。
    看来玉瀚先前并不在这里住呢。
    云娘便失去了再看的心思,回去开箱找了一件给玉瀚做了一半的衣裳,却坐在桌旁,她其实还是不大习惯坐在炕上的,慢慢缝了起来。
    第二日,又亲自往昨日去的三处跑了一回,自然再次吃了闭门羹,可也在云娘的意料之内,却也只当出门散散,转身回来便是。
    不过,在园子里倒是遇到了好几个人,却没有人与她说话,她更是不识,自然也不搭话,是以虽然在侯府之中,仿佛却似又在荒野一般,云娘便明白了,武定侯府只把自己当成一个没有名份的人冷着,想让自己难堪,甚至退却。
    可是云娘岂会在意,每日到长辈门前转了一转,便回房做自己的事。好在她平时织锦早就养成了能守得住寂寞的性子,倒不觉得受不住。
    却不想刚进门就有个江花便过来道:“六爷遣了人传话,在二门外侯着呢。”
    云娘一听,倒是担心起来,便赶紧道:“快传进来问什么事。”
    李嬷嬷闻言赶紧出去,一会儿带了人来,自报名唤靛青,在门外隔着帘子叩头行礼道:“爷问奶奶可好?”
    云娘便道:“我都好着呢,玉瀚可好?”
    “爷一切都好,只是要先在部里留上几日,等着皇上随时垂询,请奶奶打点两套衣裳过去。”
    云娘便赶紧起身打开箱笼,拿出两套衣裳,并鞋袜配饰,分两个包袱包了,正要送出去,却又向桌上盘子里拿了几样点心瓜果,用油纸包好,放在包袱之中,又让李嬷嬷拿了赏钱一同送了出去。
    汤玉瀚足足过了五天才回来,见了云娘先拉了手上下左右地细看,“这几天可受了什么委屈?”
    云娘笑吟吟地摇头,“没有,一切都很好。”确实很好,吃得好睡得好,除了大家都冷着她,可却不说,反见他身上略有几点湿渍了,倒是奇怪,“怎地将衣裳打湿了呢?”
    汤玉瀚便笑,“外面下了雪,屋子里热,可不是就化了。”
    云娘在江南极少见到雪的,进京路上虽见两岸有残雪,却没有正逢下雪之时,闻言便生了兴趣,“我们出去看雪吧。”
    玉瀚便也道:“正好,这院子未免太小,我们换到我先前的院子,正一路赏雪过去。”说着拉了云娘便要走。
    云娘一听倒不肯了,她果真宁愿住在芍药苑,“只我们两个,这几间屋子还不够用?且这里一切都是崭新的,正是为我们准备的,就不要再动了。”又道:“赏雪在哪里还不成?你刚从外面回来先歇一歇。”
    汤玉瀚略一犹豫,便也不坚持,只让云娘戴上昭君帽,披了披风,然后将窗子打开,却看那雪便像盐粒子般地疏疏落落地飘下。云娘看觉得没趣,便更不出门,只笑,“都说北地的雪大,如今看着也没什么。”便叫关了窗子。
    “今日阴了一天,夜里雪一定会变大的,明日早起你再看就知道了。”汤玉瀚便向下面的人道:“要了水我先洗一洗,然后传饭进来,今天要早点睡,明日一早我们去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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