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人越来越多,屋内很快便拥挤起来。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皆胡乱猜测着,又有父子母女失散的,互相寻找;又有要茶水点心衣物的,然后又有人争抢起桌椅位子,将屋子里闹得人声鼎沸。
    云娘瞧着眼前这一切,唯觉得并不真实,仿佛噩梦一般。肚子一阵紧一阵松地痛了起来,更让她觉得惶恐。几个下人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拥挤,现在团团在站在她身边,个个都瞧着她,似乎等着她想出办法。
    云娘也不如应该如何,尤其是眼下她的情况,就是连起身都很难,可是她明白只有她自己拿主意才行。于是她抚着肚子道:“大家都别慌,你们先把我抬到屋子一角去,这里人太多了。”
    原来她到听雪轩最早,所以便坐在中间的位子,眼下每新进来一房人,便会向她问事,而她身子已经受不住了。
    六房的下人听她吩咐后便有似有了主心骨一般,赶紧抬着椅脚椅背将云娘弄到了最里面的东北角之处。虽然屋内依旧纷乱,可是云娘却觉得要静上许多,终于对邓嬷嬷说:“来的路上我肚子就开始痛了,现在比刚刚还要紧一些,是不是要生了?”
    她先前听司嬷嬷、邓嬷嬷还有刘婆子等好多生过孩子的人都说,肚子痛得一阵紧似一阵,那就是要生了,眼下她就是这般的。
    邓嬷嬷被唬了一跳,俯下身来细看云娘,原来她额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也因为疼痛扭曲着,惊道:“怎么偏在这个时候?该死的刘婆子也不知跑到了哪里?”转身道:“你们赶紧出去找刘婆子,务必将她找回来!如果找不回来,便再请一个产婆!”
    江花如蓝几个人脸上都现出了为难的神色,一时并没有动,从后面过来一个丫头道:“我去吧,只是刘婆子一定是跑回家了,我去哪里找好呢?”
    原来竟是蕙莲,那日邓嬷嬷劝过她之后,她并没有出府,而是留在了六房。而云娘也曾听邓嬷嬷告诉过自己,周家两个老的现在也与红裳和李嬷嬷住在她买的房子里,而蕙莲每个月的月钱一文不差地送给他们养老。
    现在不知蕙莲怎么也跟到了这里,虽然也是形容不整,但神情还算平稳,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邓嬷嬷示下。
    邓嬷嬷便急忙道:“刘婆子住在东直门外,到那里打听专门接生的刘家,就能找到了。”
    云娘赶紧拦住道:“这个时候,让她到哪里去找人?且外面乱哄哄的,十在危险。”
    邓嬷嬷急切地道:“可,可是,奶奶已经提前发动了,我瞧着一会儿就要开始生了,没有接生婆可怎么办?”
    云娘便道:“嬷嬷不是生过好几个孩子吗?就嬷嬷帮我接生吧。”
    邓嬷嬷苦笑着摆手道:“我虽然生过几个孩子,可是那时痛得糊涂了,又有接生婆帮忙,早不记得了。哪里想到六奶奶身边只剩下我一个人,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147章 回来
    当初大家在一起闲聊时,云娘并没有把邓嬷嬷的话十分当真,毕竟司嬷嬷走了,京城里会接生的嬷嬷还不是有的是?特别是侯府里给的赏银又多,根本不用担心找不来好的稳婆。
    事实上,邓嬷嬷立即便令人打听,然后找到了颇有名气的刘婆子,许了银子接到家中,专门等云娘生产。
    而且,心邓嬷嬷的本意,她还要再请一两个稳婆备上的,可是云娘却怕两三个人在一处不相得,反倒误事,便拦住了。只是奶娘却按邓嬷嬷的意思找好了两个,也接到了府里候着,现在不用说,她们也早不知哪里去了。
    到了这个时候,能指望的也只有邓嬷嬷了,毕竟别的下人还都是没成亲的小丫头呢,更是不懂。不想邓嬷嬷现在却说不成,云娘也傻了,“那可怎么好?”
    这时蕙莲上前道:“六奶奶救过我一命,现在正是我回报的时候了。我去给六奶奶找接生婆。”
    江花听了也过来道:“我也感念六奶奶的恩情,不如我陪蕙莲去吧,”又向蕙莲道:“只是我不认得京城的路。”
    蕙莲道:“我小时候在府外住过,能找到东直门外。”
    这时如蓝和另外几个小丫头便也要去,邓嬷嬷便道:“只去两个吧,剩下的留下帮忙,这里也要人手呢。”
    蕙莲和江花便拉着手跑了,邓嬷嬷便又问:“谁将六奶奶备的包袱拿了出来?”
    原来云娘早备好了生产所用之物,打了几个包袱放在西厢房里,她亦打算按风俗在西厢房里生产,免得血污脏了正屋,待满月后再回来。
    可是,自然没有人会有这个时候想到那些包袱,大家面面相虚觑,事发突然,能将衣裳都穿得齐全的人都没有,因为有听雪轩的婆子帮忙,云娘便算是最好的了。于如蓝便自告奋勇地道:“我回六房去取!”说着也带了个小丫头去了。
    这时云娘身旁也只剩下邓嬷嬷和一个小丫头子了,邓嬷嬷瞧着一直忍着痛的云娘搓手道:“这里也不是能生孩子的地方,我去找侯爷,看看能不能给我们安排一间屋子,再找人来烧些热水,备些布匹。”又嘱小丫头子,“留在奶奶身边服侍着,不许乱跑!”
    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服侍的,云娘想躺一会儿,却也不能,想喝点热汤水,肯定没有,就是想抹抹头上的汗,也没有帕子,最后小丫头子只得用袖子帮她擦了擦脸。
    没一会儿,蕙莲、江花、如蓝等人都跑了回来,个个浑身发抖,说话时还能听到牙齿咬得格格响声,“侯,侯爷正在门前,说各房的人已经齐了,不许大家再随意出入,不用说出府,就是回六房也不成了!”
    邓嬷嬷也在后面回来愁道:“侯爷穿着铠甲,正喝令家里的护卫们守住听雪轩,我根本没法上前回话。”
    云娘早知一定是形势不好,只是没想到如今竟然如此糟糕,一时倒顾不上稳婆的事,反急忙问:“外面倒底出了什么事?”
    这几个人出去了一回,自然听到了些消息,便赶着告诉云娘,“听说城门开了,进来许多兵士,又有不少乱民,现在京城整个都乱了起来!”
    “现在府里进来了贼人,正在到处乱烧杀抢掠!”
    正在这时,祖父走了进来,果然一身明晃晃地铠甲,腰上挂着刀,身上背着箭袋,手城挽着弓,他一向就十分严厉,眼下更是冷峻得可怕,一双眼睛只在屋内扫了一下,所有的声音便都消了下去,便不缓不疾地道:“女人带着孩子们都去东西屋里,男子都跟着我出去,一会儿贼人们就能找到听雪轩了。”
    毕竟是老侯爷,没有人敢反驳,大奶奶赶紧站起来,“是,祖父。”却又急切地问:“峥哥可与祖父在一处?”
    大奶奶平日里一向自诩对亲生的和庶出的一视同仁,可是到了这个时候,手里一直牵着的是亲生的畋儿,担心的只是峥儿,虽也有几个庶子庶女也跟了过来,只是她却无心去管,却只惦记着嫡亲的儿子。
    祖父便点头道:“峥哥儿就在门外。”然后便又问道:“六孙媳妇过来了吗?”
    云娘听到祖父问到自己,竟说不出的感动,原来她一直是极怕祖父的,对他也有许多不满,可是今天方知原来祖父竟是关切自己的。
    当然祖父对府里所有的子孙都十分关切,一发现变化,立即通知大家到听雪轩里。但是他最关切的还是嫡长房一支。这一会儿,她在听雪轩里也听了不少,原来并不是府里所有的人都被祖父派人接了过来,府西那边只是去了几个人通知,而自己房里却是派了两个嬷嬷,他也知道自己如今的状况,只恐自己不能过来吧。
    当然,云娘也明白祖父关切的其实更应该说是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这可是玉瀚眼下唯一的孩子 ,可是即便如此,她也十分地感念不尽,硬撑着扶住丫头的手站起来,从暗影里走出来,“祖父,我来了。”又勉强上前几步道:“祖父,我可能快要生了。”
    到了如今的境地,云娘知道自己一定要人来帮忙才能平安产子的。可是她却第一个略过了血缘上最亲的大奶奶,然后打算求助于府西三房的三婶娘,她们平日里还说得来。但是,现在见到了祖父,她便明白,最能帮自己的正是祖父,别人再没有祖父可靠。
    果然,老武定侯听了,倒笑了起来,“这孩子胆子倒大,急着出来见刀兵呢。”然后便叫了听雪轩的几个嬷嬷,“你们不要管别的,只帮着照料六孙媳妇,护她平安。”
    云娘便被抬进了东屋最里间,这时她的肚子更加痛了,又有一股热流淌了出来,她十分庆幸祖父肯关照自己,否则在这么一个可怕的夜里,她会怎么样根本就不敢去想。
    只是这几个嬷嬷也不懂得接生,邓嬷嬷只得做主,便要她们弄热水、找干净的衣裳,又打听哪一房有会接生的。忙乱了一通,东西总算备上了,只是却还没有找到接生婆。一则是府里本没有专门备稳婆,再则就是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候,谁又敢出来担起这两条人命。
    云娘这时的疼痛已经不能忍住了,她接住邓嬷嬷的手道:“嬷嬷,你就来帮我接生吧,我相信你。”
    邓嬷嬷此时亦不再退缩,便向云娘道:“自然是老婆子帮着奶奶接生,谁让我那天说自己能行了呢。”又勉强笑道:“其实老婆子果真也会的,毕竟生了好几个了,怎么接生就是听也听熟了!六奶奶别怕!”
    一会儿行一会儿不行的,谁知道邓嬷嬷倒底行不行呢?还真是好笑!
    可云娘已经笑不出来,只得道:“我不怕,都听你的。”
    邓嬷嬷便赶着到处找了水来洗手,看了看道:“奶奶是第一胎,还早呢,现在最好先吃点鸡汤面。”说着向那几个婆子道:“你们想办法弄些鸡汤面来。”
    那几个人倒不敢反驳,只是嘀咕着走了,“这时候到哪里弄鸡汤面?”
    邓嬷嬷又在她们身后喊,“还有人参,也要几片!”
    过了一会儿,有人端来一碗热汤面,“新鲜鸡肉是没有了,放了几块腊肉。”
    这时节谁还能管鸡肉还是腊肉,云娘便在肚子疼痛的间歇里将面吃了,就是那热汤也全喝了下去,又见一个嬷嬷送来一支人参,却是黄褐色老皮人形参,云娘也知道是极品之物,正要拒绝,邓嬷嬷已经咔嚓一声折成两断,因没有刀子,便又折了一下,拿了一小段,也不顾大小就塞到云娘的口中,“听说含着参片生孩子特别有力气!”
    苦森森的味道十分浓重,可是云娘也只有含在口中,心里也盼着因为这参能顺利地生下孩子。
    因是第一胎,所以尽管痛了许久,可是邓嬷嬷还是说早着呢,“有的第一胎要生三天三夜呢,六奶奶还只一两个时辰,现在好好歇着,养足精神。”
    可是云娘哪里能真正歇着呢。谁知道她生孩子正当这个特别的时候,痛起来倒还好,什么也顾不上想,只是略缓过来些的时候,听着外面的叫骂刀兵之声,知道贼人已经找到了听雪轩,正在围着攻打,却一点办法也没有,真是痛苦担心万分。
    大家便都安慰她,“侯爷住进听雪轩之前,特别将这里重新翻修,院墙和大门都修得十分高大结实,而且我们汤家世代武将,家里的男子都习过武,府里又有许多健壮的家丁,外面的人轻易攻不进来的!”
    云娘也这样安慰自己,不去想外面的事情。可是她终究忽视不了,贼人势大,又将大门点燃了,祖父只能带着府里的男子和家丁们慢慢地退到了听雪轩的主院。
    这时外面的声音便更加清晰地传了进来,就听有人在叫嚣着要将武定侯府灭掉,箭只如雨般地射到了窗棂上,发出巨大的声音,而火光竟映得屋子里越发明亮。好在祖父的声音一直响着,他一面高声喝着命大家自门前的向个大荷花缸里取水灭火,一面指挥一波又一波地放箭、砍杀。
    即使祖父房里的几个嬷嬷也都没有真正经历过这样的情形,至于邓嬷嬷和小丫头们都吓得呆住了,云娘这时倒不怕,她心里只想着一个人,玉瀚一定会回来,他会来救自己的的,他一定会来照顾自己和孩子!
    果然她就听到了玉瀚的声音,便吐出口中的人参叫了起来,“玉瀚,玉瀚来了!”
    邓嬷嬷正坐在她身边,便握住她的手道:“六奶奶,你先歇着,还没到用力的时候呢。”又哄她道:“等六爷回来了,我们便请他进来见你。”
    云娘知她不信,便道:“真的,玉瀚真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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