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这次答的很快。
    “大胖小子。”
    我摊摊手,说:“这也不是多大的事,怎么搞的和人间蒸发一样……我爸也伺候月子去了?”
    二叔说:“你爸什么人你还不了解?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离了你妈他一天都过不下去。”
    “那是……”我笑着说:“我爸哪能和您比。”
    二叔得意的敲了敲灶台,说:“吃饭!”
    米是自家打的新稻,菜是满满一盆山笋炖土鸡。二叔还从泡菜坛子里捞了几块腌好的萝卜洋姜,随便切了切当下酒菜,指挥张起灵下到地窖里拎了一小坛酒上来。
    那酒也有年头了,拍掉了坛口的封泥,一掀开油纸酒香味便扑面而来,饶是张起灵这样的人物,闻到这味道似乎也幌了幌神,更不要说我了。
    二叔得意的说:“看我这酒……你上哪找去?”
    我端起海碗抿了一口,点头称是,刚准备让张起灵也尝尝,一回头只见那人正仰头喝酒,碗拿下来的时候已经一滴不剩了。我直接傻了眼,二叔却眉开眼笑的,颇有些千里马遇到伯乐时的欣喜与激动,马上又给他满上了。
    他也不推辞,端起来便又喝了。这酒乍一尝平和的很,又加上放的久,味甘性绵,入口确实是顺喉,但这种酒往往后劲大,他此刻喝的爽利,保不准一会怎么折腾,又是空肚子……我赶紧捂了他的碗,说什么也不让二叔给他添酒了。
    二叔招呼他吃菜,又说:“酒有的是,难得你识货,咱们今天喝个痛快。”一边使唤我:“去!再去拎两坛上来。”
    那在我面前闷油瓶一样的人,竟冲我二叔点了点头,回了个“好”字。
    第16章
    二叔来这一出肯定是打算把人灌醉了套话的,我也没点破,既然劝不住索性看着他俩推杯换盏,说不定最后我还能捡点便宜从那闷油瓶子嘴里问出几句,但哪里料到那人的酒量居然深不可测,最后二叔反而是先趴下的那个。
    每回过年,二叔仗着自己酒量好,没少灌我们几个,这是我正儿八经第一次见他喝醉,不由的生出些‘你老小子也有今天’的痛快之感,把他架回房,往床上一扔,二叔闭着眼睛哼哼,我半天才听出来是戏词:“……聚散皆如此……富贵如浮云,世……”我替他脱了外袍,扯过被子盖住,随口答他:“你不是范蠡,这里也没越王……不好好睡觉唱什么曲?”他睁开眼看了看我,裹了被子翻身朝里,又没动静了。
    我拍拍手愉快的往外走,张起灵还坐在桌前,一只手撑着额头,我当他终于是醉了,结果他突然抬头看我,眼神不见浑浊,只是脸愈发的白了。
    刚才他俩光顾着喝酒了,菜也没吃几口。我坐下后示意他再吃点,他还没动筷子,我伸手一摸碗壁,菜却已凉透了,只好端起来去厨房重新热了一遍。
    二叔虽然仍用土灶烧菜,好在仍有几样现代家电,我一边守着嗡嗡作响的微波炉,一边哼二叔刚唱的戏文。
    南地多好昆腔,二叔也不例外,这本《浣纱记》听的最多,不知道是不是有个西施的缘故,戏文尤其婉约伤感,自古来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戏本子路数都差不多,我本不太喜欢,但架不住他总唱总唱的,尤其是那折《清江引》,耳濡目染的自然也会了。
    “人生聚散皆如此,莫论兴和废,富贵如浮云……”叮的一声微波炉门子弹开了,我垫了块抹布端着碗往外走,“世事如儿戏,唯愿普天下做夫妻的都是……”我摇头晃脑的唱到这里才反应过来,将将刹住闸,顶住他的目光咽下了后面三个字。
    他应该听不懂昆曲罢……我尴尬的笑了笑,招呼他吃菜。
    闷头吃了一会,他对我说:“酒不错。”
    我还真是难得听见他对喜好发表个看法,又赞的是我家这不太拿的上台面的东西,当时也觉得面上有光,不由的也豪爽一把,对他说:“你喜欢给你带走,有的是……”他却摇了摇头,打断我说:“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我问他。
    他皱了皱眉刚要开口,我电话响了。掏出来一看竟然是我三叔。
    我起身拿着电话走到了院门口,刚一接通三叔中气十足的嗓音便从话筒里传来,劈头盖脸就冲我嚷嚷:“你小子死哪去了!现在才接电话!”
    我朝二叔的房子看了一眼,才说:“在铺子里。”
    三叔说:“放屁!我就在你铺子里!王盟那小子说你从昨天起就没露面!你跑哪去了?”
    我沉默了两秒,说:“出来逛逛。”
    “你还逛……”他在那边哼了两声:“赶紧回来!”
    我说:“你先说什么事。”
    他似是真动了气,那两句喉的我耳膜都疼,只得将话筒拿远了一点“我的话你现在也不听了?让你回来就回来哪那么多废话!”
    “哦,”我应了一声,突然问他:“我妈去哪了?”
    三叔在那边显然是顿了顿,缓了口气接着吼我:“你妈去哪了你问我?你怎么不问老二?”
    我笑了,说:“我正问他呢。”
    他啪的一声把电话挂断了。
    我走回去,对一直看着我的那人笑了笑,说:“本来还想带你在周围转转的……”
    他带着浑身的酒香朝我走过来,伸手在我肩上不轻不重的按了一下,开口道:“走吧。”
    第17章
    回去的路上是我开的车,他坐在副驾上闭目养神,一直没有和我讲话。后来便睡着了。
    许是酒劲上来的原因,他睡的很熟,身子歪着头靠在车窗上,呼吸绵长神色安稳,一向冷肃的面容也变的柔和许多,我时不时扭头看他一眼,车速也不由得放缓了下来。
    我试图理清楚一个头绪。
    先是他莫名其妙的出现,给了我一刀。他当时对我说,认错了人。所以他在找的,应该是一个和我很像的人?小花的态度从开始到现在简直天差地别,接着是我连夜回家,发现人去楼空,却凭空冒出来一个小羽……二叔说的不一定是假话,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告诉我那小羽得了个儿子,但还是那句话,若一切都没有异常,他们何必瞒我?
    小羽……我在心里默默的念了几遍这个名字,终是无法在记忆中搜寻到一丝痕迹。我试图回忆旧事,但眼前出现的,总是默片一样的画面,我能清晰的记得某些场景,但却想不起丝毫对话,一切都仿佛在看一本旧相簿……等一下……
    我突然想起了我家斗橱上的那几张老照片。张起灵看着那照片的表情在我脑海中历历在目,他肯定是当时就看出了什么端倪,若说是相似……我不是也被邻居误认为小羽,难道他要找的人其实是……
    我脑中突然闪过一个难以置信的想法,电光火石之间似乎一切都有了解释,我下意识的猛的一脚刹车就踩了下去,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异响,但我忽略了张起灵并没有系安全带,但那一瞬间的时光似乎被无限拉长了,我清楚的看见他几乎是同时就睁开了眼睛,反手一把撑上前档风,稳住了被惯性抛起的身形,紧接着便冲我扑了过来。
    我被他这一系列反应搞懵了,任由他整个人横过来紧紧抱住了我的上半身,我的脚还在刹车上死死踩着,脑中一片空白半天回不了神。
    他按在我后脑的手动了动,接着整个人退开了一点,仔细看了看我的表情,又扭头看向窗外,才沉声问我:“怎么了?”
    我此刻才反应过来刚才做了什么,五感慢慢回归,才晓得后怕。好在刚才我一直开的慢,走在了最外侧的慢车道,否则高速公路上这样的一脚刹车,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鼻尖,心中突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情绪。
    他居然……
    我满脸酡红简直不敢再往下想,他撤开手慢慢坐了回去,我赶紧说:“刚才……有只狗……”
    他随意的点了点头,说:“别走神。”
    经过这一场吓我算是彻底精神了,那人盯着我看了一会,似是终放下了心,又靠着椅背睡着了。天黑后我叫醒了他,我们换了位置,他一路开回了城,下高速的时候是凌晨5点。
    一晚上着急赶路也没好好吃东西,因此我索性带他先去吃了早点,我饿狠了,要了一桌子,他却没吃多少,最后只得通通打包带回家。
    因吃的太饱,在电梯里我又开始泛困,他就站在我旁边,我壮着胆子往他身上靠了靠,他也没表示出什么不愿意的意思,弄的我又有点高兴,出了电梯喜滋滋的往前走,正准备掏钥匙开门,他突然从后面扯住了我。
    看他的面色,又变的出奇严肃,他一把将我拽到了身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用口形告诉我:“有人。”
    有人?我心下一惊,进了贼了?
    门突然在里面被拉开了,我三叔出现在房间里。
    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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