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我也想说。
    过桥的时候我开了一点车窗,冷风从窗缝中灌进来,旁边车道上一辆三轮车与我们相向而行,逆风吹开了他的外套,鼓的仿佛面小帆。他到底在哪里?
    车轮飞驰也快不过光影流转,我等了这么久,就真的没办法与他见一面吗?
    时间溜走从不留情,黑夜与黑夜之间,都隔着一个个荒凉的白日。
    他难道真的看不见我是如何熬过这些日子的?
    第24章
    秦海婷是我背上去的,好在这种老式筒子楼最高也不过六层。累到罢了,她一个劲的往下溜,胳膊死死勒住我的脖子搞的我几乎背过气去,我又不好与她多做肢体接触,简直比爬了十几层楼还累。
    开门的男人眼神有一丝错愕,我面色狼狈的朝他吼了一句:“看什么看,赶紧接着!”他似乎才如梦初醒一般,接过我背后的人,我也跟着往屋里迈了一步,很简单的一居室,没什么家具,一览无余果真家徒四壁。
    秦海婷半靠着那人,头微微转过来了些,竟冲我比了个手势,我简直哭笑不得,当即转身就走,绝对不戳那当人形电灯泡。
    我都快走到楼梯口了才听见那男人追出来的声音,我只是举手挥了挥权当做别,并未回头。
    声控灯灭了,我也没发出大动静,站在黑暗的楼道里点了一支烟,缓缓而又深长的吸了一口,我能听见烟丝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声响,火光明灭,我几乎将肺里的空气都吐了出去,似乎这样便能一扫我胸中的抑郁。
    说是福至心灵也不一定。
    这栋楼的楼梯间没有窗,通体都是砖拼的花格,一溜从上到下,楼下的路灯透了点光上来,那一刻我几乎以为自己看见的是幻觉。
    他就站在那,手插在兜里裹着那单薄的帽衫,仰头看着楼上的方向,我马上反应过来那是秦海婷刚才进去的房间,夜色中我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但却清楚的看见他肩头尚未化开的雪片。
    眼前像是突然升起一片白雾,我只觉得我那颗被冰雪层层包裹的心,突然就喷涌出了炙热的岩浆,甚至耳边能听见水汽蒸腾的呲啦声。
    就在我恍神的时刻,他突然低下头,扣上帽子,转身走了。
    我跌跌撞撞的跑下楼去,那片空地上一个人也未见,但那串脚印不会有错,我的心擂鼓般的敲了起来,简直忍不住要感谢老天爷,在这样一个雪夜里让我不至于彻底失了他的踪迹,我朝着黑暗冲了过去。
    他走的很快,在我觉得能看到他的时候,拐过街角他又不见了。地上的脚印就是路标,指向他的方向。我的心被搓成一条长绳,一头系在我身上,一端飘散在无尽黑夜里。我想当然的以为,只要尾随他走过的方向,就必然能找到他。但是,我忽略了这雪越下越大,终将掩埋掉他留下的踪迹。
    终于,我看着白茫茫的一片空地,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张起灵”我用尽全身力气喊他的名字,就算没人应,我也想把话说完。“你出来! 给我把话说清楚!”无论到底真相如何,我只想听他说一次。
    我仿佛是个盲人,正在模那头大象。更何况面前一切已交织成迷宫一般,只有站在高处俯瞰才能看清脉络的纵横交错,但我双脚立足于地面,看见的只有眼前的道路与无数分岔的小径。
    三叔哪些形势逼人无法施救的鬼话,蒙蒙外人可以,我是绝对不会信的。张起灵也不会。
    我的声音惊起一群麻雀,在黑暗中扑棱着翅膀奋力飞远,那人从树影后走了出来,一步步靠近,我甚至听见他脚下踩着的枯枝发出的脆响,他一直看着我,但那眼神又像是看着我身后无边的夜色。
    我与他相顾无言,一时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抖了抖嘴唇,先出口的却是个毫不相干的傻问题:“你……为什么跟着我?”
    他似乎也没想到我会问这个,脸上竟浮现起些许尴尬的神情,但很快又平静了,他说:“不会了。”
    我来不及寻思这个不会了到底代表了什么,上前一步拽住了他的袖子:“你到底去哪了?”
    他垂头看了看我的手,淡然开口道:“我要走了。”
    “走?”我拽紧了他,急切的说:“你走到哪去?你自己说的,要找人什么的……你怎么又说走。”我语无伦次的,“我三叔的事我知道了……总之他不是……”
    他却打断了我,说:“那不重要。”
    他离我那样近,近的可以看到他睫毛上落的雪花,但是我们又离得那样远,他嘴里吐出几个字,真的让我入坠深渊。
    他说:“一切都结束了,我找到他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我多希望在他脸上看到一丝破绽,但终究徒劳无功。我有些绝望的欺身上前,狠拧了他的腕子,咬牙切齿的问:“你找到了谁?”
    他只是反手一转,便轻松挣开了我的桎梏。
    “你不必知道。另外……“仿佛开恩似的,他又多说了几个字。
    “我不会再出现了。”
    我感到一口血涌上喉头,胸口仿佛被撕开一个口子,呼呼往里灌着冷风。
    他说完那几个字,决绝的转身便走,似乎没有一丝犹豫。只剩我站在原地,直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痛感缓慢而至。我的世界只剩一片黑暗和虚无。
    第25章
    我连着烧了一个多星期。
    第二天让王盟送了一兜药来,结果没一个管用的,烧不但不退,还快把我点燃了。浑身烫的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只好拼命喝水,一晚上能喝一暖壶,但也没有用。第三天上我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王盟第二次来的时候说什么也要弄我去医院,我誓死不从,他气的站在门口骂我:“呸!你就是个娘们!”我因为咳嗽懒得和他计较,直接把他赶走了。但也知道自己这样硬扛其实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搞的像和谁在赌气一样。
    但心冷,再怎么烧的七荤八素,心还是冷,四肢百骸仿佛仍晾在雪地里,冷的哆嗦。真奇怪不是吗?这世上有那么多的人,各种各样的生活,或卑微或崇高,或安逸或落魄,甜蜜痛苦宁静颠簸……无论怎样,他们的生活不会因为少了谁而停滞不前,但我却走不出来,王盟说的对,我比娘们还娘们。
    尽管不那么想面对,我还是强迫自己思考了一下我们俩之间的关系,无法否认的是,我在他身上找到的莫名的亲切感,虽然他的态度忽冷忽热,可以决绝的一走了之,也会下意识的扑到我身前护住我,我承认我在这方面就是个菜鸟,但对我好或坏总能分辨出来,我知道我对他的感觉已经超出了普通朋友的界限,而我,居然没费什么力气就接受了这一点。
    我睡不着的时候,总是盯着床对面的白墙。那里是一片惨白。我开始一遍遍的回想这一切。然后我发现,你一旦把这一切当成一个故事,你就无法分辨哪些是真实发生的哪些是虚构的。故事就像历史,到最后事件的真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故事本身,而我就活在这个故事里。
    这想法多少让我好过了一点。
    我吃了木匣里最后一丸药。
    头顶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仰头看去,面前的高台立着个一身黑衣的身影,我胯下的战马不安的挪动着,我身后是整装待发的十几万兵士,整个天地都陷入一种莫名的躁动中,齐齐望着那高台上的人。
    突然一声号令,将领们纷纷下马,因着重甲只是躬身行礼,身后则是跪倒一片,高呼吾皇万岁之声地动天摇。
    但一转眼我又置身于长街之上,面前的女子面容模糊,昨日新婚的胭脂在脸颊还未擦去,便又添泪痕。她红肿着双眼,似有千言万语,但最后只是望着我唤了一声:“将军……”
    我翻身上马,低头看着她,心内竟是无喜无悲的,轻轻颔首便扭身控马欲走,哪知她又突然上前一步,扑到马前。我急忙勒缰,也是怕伤到她,只见她突然大力扯断了腰上一串玉饰,一时间纷纷散落一地,她将手心紧握那枚玉递给了我……
    我毫无征兆的从梦里转醒,突然觉得一阵悲伤。
    那一刻就像是站在时间的尽头往回看,繁华世界不断被掏空,风侵雪蚀,最后终剩一片荒芜。
    秦海婷来的时候我已经能下地了,她拎了只大的有些夸张的果篮,一进屋就问我:“还活着?”
    我说:“托您的福。”她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心起来,说:“想起来找人算账,看来是真好了。”
    她一直以为我是送她回家染了风寒,心怀歉意,我也没说破,心安理得的窝在沙发上听她嘘寒问暖。过一会门铃又响了。
    秦海婷起身开门,王盟进屋后把手里拎着的盒饭递给她,一边脱羽绒服一边说:“要命了今天怎么这么冷……”
    我一回头太阳穴就突突跳了几下,手里的杯子没拿稳洒了一身,他里面穿了一件和张起灵一样的帽衫。我觉得我说话的语气着实不善,王盟也察觉了,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我,说:“这衣服他能穿我怎么就不能穿!你有什么意见!”
    我也是无言以对,只觉得最近王盟越来越欠收拾了,结果秦海婷从厨房出来,也盯着他看,半晌又笑了。
    “这衣服撞衫率很高吗!”她甩了甩手上的水,歪着头说:“刚才我在楼下也碰上一个,和你衣服……”
    她话音未落,我已经冲出去了。
    哪里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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